周六清晨,天还蒙蒙亮。
余柚音坐在镜子旁,嘴里咬着皮筋,她把半长的黑发拢起,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
正待起身,余柚音看见靠着门上的彭淑,对方此时正满脸温柔地看着自己。
“我女儿真是漂亮,长得比妈年轻的时候都漂亮,谁见了都喜欢。”
余柚音望着彭淑的脸,笑容如和煦春风:“妈你现在也很漂亮。”
“我的柚音最漂亮。”彭淑随即接话。
余柚音脸上一紧,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人这么夸自己女儿的?”
“好好好,不夸了,妈心里知道就行。”
知道女儿脸皮薄,彭淑就此打住,从口袋掏出个什么塞到了余柚音手里。
“这个给你当早餐,以后可不能图方便早上不吃饭了,长时间下来胃会受不了的。”
余柚音低头看,是一瓶温热的牛奶。
自己周末和寒暑假兼职的钱,除了买一些普通的药外,只能维持家里基本都开销。
而手里这瓶牛奶……
余柚音若有所思,余光中瞥见彭淑空空的无名指。
“妈,你的戒指呢。”
彭淑虽然和余英华感情不和,可对那枚两克半克的素圈黄金戒指很是珍惜。
余英华家里穷,连一场像样的酒席都没有,更别说三金四金了,彭淑父母不想女儿太过寒酸,就给她置办了枚戒指。
婚后余英华是消停过一段时间,可时间一久就本性暴露,开始偷家里的东西出去卖钱,其中大部分还是彭淑上班置办的家具,对此彭淑能忍就忍。
谁知道余英华刚把主意打到戒指上,就被彭淑抄起铁勺打了满头包,甚至还动起了菜刀,把余英华吓得再也不敢动那个心思。
彭淑手摸向那空落落的无名指,支支吾吾道:“卖……卖了,昨天下午我去了趟金店,把戒指卖了一千块钱。”
“为什么?”余柚音很是惊讶,“那戒指是外婆外公给你的,妈你不是说想留着当念想吗?怎么给卖了?”
似乎是不想聊这个话题,彭淑浅浅盖过道:“妈看着伤心,就给卖了。”
感受着手中牛奶的温度,余柚音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唇角向上,轻轻露出一个微笑。
“谢谢妈。”
彭淑一怔,随即也露出一笑,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鲜活,不再是枯败之色。
“傻孩子,对妈说什么谢谢,从今以后妈不会再逼你了,咱们两个好好的。”
昨天打了女儿一巴掌,彭淑在原地站了半个小时,直到腿站得发麻,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真觉得自己是疯了,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女儿好,可还不是内心的不甘作祟。
对简颂彭淑心中早已经没了爱,但那份深埋已久的执念太强烈,听到简颂回国的那一刻,就不可控制的死而复生,
但这份执念,却伤害了自己唯一可以依靠,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儿。
彭淑真觉得自己错了,并且大错特错。
听到女儿要去给同学补习,彭淑站在门口,手中拿着围巾。
余柚音顺从的接过围巾,然后把门后的钥匙装进口袋。
正欲跟身后的彭淑告别,却看见彭淑满脸纠结,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余柚音出声问道。
彭淑紧绷着身体,眼神闪烁:“有一件事妈没告诉你,是关于余英华的,但妈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见彭淑这副不太对劲的样子,余柚音脸上变得凝重,预感是不太好的事情。
余柚音把围巾围上,然后安抚地拍了拍彭淑的肩:“等您想好了怎么说,我们再聊这个吧。”
除了彭淑递给余柚音亲子鉴定那件事,无论再怎么惊天动地,她也都会觉得不过如此。
“嗯,你等妈再想想。”彭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刚来到药店,余柚音抬手刚想开门,身前的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段望精神头十足,仿佛刚才去跑过步,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又去跑步了?”余柚音脱口而出问。
段望颔首,嘴角轻轻上扬:“习惯了,几乎是每天都会跑,感觉一天不跑都不舒服。”
闻言,余柚音轻笑一声。
从门外进来,余柚音首先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再然后是看见了柜台旁的方德远,对方正勾着头吃泡面。
空气中弥漫着调料包的味道,跟上一次清冽的消毒水味截然相反,耳边不断传来秃噜泡面的声音。
对此,段望则是一脸无奈。
平时药店都是他帮忙收拾,方德远是管都不愿意管。
想着今天余柚音要来,段望昨天晚上刚打扫过一遍,今早就又被方德远弄的乌烟瘴气。
“方叔,您就不能去里屋吃吗?”
方德远把头从泡面桶里抬起,满脸写着不乐意:“你去睡觉的地方吃一碗红烧牛肉面试试,那味道三天都散不了。”
怕睡觉的地方有味道,店里面就不怕了?
想到有人进来买药,闻到满鼻子的泡面味,余柚音就控制不住想笑。
段望轻叹一声,然后对着方德远摆手:“我服了您了,我们去书房补习,你搁这慢慢吃。”
忙着捞泡面里的火腿肠,方德远没顾得回应段望。
火腿肠滑溜溜的,塑料叉子又沾满红油,竟是怎么也扒拉不起来。
“靠!这火腿肠是不想让我吃了是吧,我可是画两块钱买的加粗版,竟然敢这么对我。”
“那个……”跟在段望身后的余柚音回头,试探性的说:“您要不试试用手?绝对能捞起来。”
“好办法。”方德话一拍脑袋,小姑娘的脑子还真就比他好使。
看方德远当真撸起袖口下手捞火腿肠,段望抱着双臂靠在书房门口,眼神晦暗默深。
他看着余柚音,忽得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坏的时候。”
刚刚吗?她是真的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好不好。
“哪有,我明明说的很对。”余柚音抬手指着段望,眼睛瞪得圆溜溜:“你可不要冤枉我。”
余柚音这少见的耍赖,却她身上显得并不突兀,清澈干净的眼睛瞪大,活像一只哼着鼻息的小兔子。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
段望双手举到耳旁,嘴角漾出一丝浅笑:“余老师说的很对,余老师最对,余老师天下第一对。”
这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让余柚音呆愣在原地,耳尖微有些泛红。
她感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不是还要补习吗?快进去吧。”
段望笑意更深,看到女生越来越低的头,他清了清嗓子,把嘴角弧度压抑。
段望打开门,他侧身让开位置,先让余柚音进去。
书房算不上大,可也不小,东侧的墙壁旁摆着五个大木柜,高度两米,宽一米,宽排列整齐的紧紧挨着,上半部分是横列的书架,下面是空间足够大的半透明四方柜,柜里面摆得满满的都是书。
一进房间,余柚音就立马被满柜子的书吸引目光。
她的眼神中带着震惊和艳羡,粗略看了一圈后,女孩转头问身后的人:“这些书都是方叔叔的吗?”
“嗯。”段望点头,抬手从书架里拿出一本,然后递给余柚音:“这些都是方叔的,有他之前上学时候的书,也有这些年不知道从哪淘回来的。”
书的分量并不轻,厚厚的一本,余柚音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她打开看了看,发现是一本关于先天和后天的心脏病病理分析,里面列举了不同人种,不同地区的心脏病人。
晦涩难懂的语句和难以拼读的英文字符,却莫名点燃了余柚音的兴趣。
余柚音随意翻了几页,发现每一页都有折痕,上面还有写着批注。
“方叔叔把这些都看完了吗?好厉害。”
“嗯,应该是都看完了,平时老见他钻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段望依靠在椅子上,见余柚音注意力完全被那本书吸引,提议道:“要不我跟方叔说一声,让他借你两本拿回去看。”
“啊?”余柚音抬起头,有些犹豫的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这些书他应该很珍惜才对。”
珍惜?
想起之前的满地狼籍,段望嘴角溢出一丝轻笑。
“不会不会,他看完书就乱扔,把自己这书房弄得跟盘丝洞一样。”
手中的书满满写着批注,勾画的重点也纵横交错,怎么也不像不重视的样子。
余柚音若有所思地点头。
手中的书,她确实很感兴趣,但是让段望去帮她借,她又担心方叔叔会因为段望不好意思拒绝。
她将书合上,抬眸对段望道:“我等下自己去跟方叔叔借。”
见对方坚持自己去问,段望微微点头:“好,都随你。”
这么一个小插曲结束,余柚音就开始专心给段望补习。
她先是有计划的让段望单独做试卷,把对方那些做对的题型列出,不再去攻克。
然后将做到一半思路开始出现问题的题,单独拎出来讲解,一遍遍的去把步骤捋顺,直到段望听明白为止。
再后面就是那些段望完全不能理解,甚至题目都念不明白的的题型。
段望眉头紧皱,看着笔下空白,怎么都下不去手去写。
“这……我还是做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缺了太多课,余柚音默默地在心里说。
这些天的补习下来,余柚音发现段望成绩不好,不是因为他脑子笨。
甚至有些题,余柚音讲一遍他就可以举一反三,碰见相似的题目也能做对。
可就是因为缺了太多课,导致知识出现了断层,短时间内需要修复这庞大的沟壑,是十分艰难的。
“不用着急,慢慢来。”
余柚音伸手拿了一张草稿纸,放到自己面前:“我先做一遍,一边做一边讲着思路,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我停下细讲。”
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段望浑身酸痛,腰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反观余柚音却没什么异常,教了这么长时间,平常人早就被逼疯了,她却还是那么有耐心。
余柚音这么认真的态度,让段望半点退缩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他看着,听着,发誓要把这些题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