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傍晚时分,橘红色的云霞如火一般,伴随着落日余晖染红了一整片天空,黄昏中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鸦鹊叫声,不禁让人怅然若失起来。
衙门面前的长街上,行人已经稀稀落落,街边的摊贩店铺也陆续地收摊打烊,唯有苏云牧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街道尽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唐小禾做好晚饭后找了过来,小声朝陆小鸣和霍玄枫问道:“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说狄捕头他还会回来吗?要不要像上次那样给他留晚饭?”
霍玄枫好奇:“上次是什么样?”
“哦,你那时候还没来,所以不知道。是这样的,当时我们…”陆小鸣正欲开口解释,却被突然转身的苏云牧打断:“不用等了,狄云飞今晚不会回来了,我们先吃晚饭吧。”
他说完径直朝衙门后堂走去。
“……”三人则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开,没有搭话。
苏云牧察觉到没人跟过来,回头无奈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吃晚饭了吗?”
“奥、奥,马上来。”“一会就来,苏兄你先去。”“好、好的,少爷。”
三人勉勉强强回答,算是应付了苏云牧,待苏云牧刚一转身,又开始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对了。”苏云牧才走出一步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再次回头,三人立马噤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他扫视了一遍抬头望天,极其不自然的三人,叹气道:“唐姑娘,等我们吃完后,麻烦你在厨房留一份晚饭温着吧。”
唐小禾用力点头道:“好的好的,没问题,大人你放心吧。”
“嗯。”苏云牧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回头,转身离开。
“我就说吧,他们两人过段时间就会和好了。”陆小鸣在确认苏云牧离开后,立即朝两人说道。
霍玄枫疑惑问道:“那为什么苏兄说狄兄今晚不会回来了?他们上次也是这样吗?”
“好像不太一样…”唐小禾一边摇头一边回忆道:“上次苏大人特意嘱咐过我,说是狄捕头一定会回来的,让我给他留顿晚饭,别让他饿着。”
陆小鸣闻言挠了挠头,思考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跟上次不太一样。”
霍玄枫看着两人沉吟一会,询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分头去劝一劝他们吗?”
唐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确定要不要这么做,毕竟上次也是这两人自己和好的,他们并没有插手。
霍玄枫只得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再等一晚上,要是狄兄今晚没回来,我们再派人去狄府找他,好好劝上一劝,让他跟我们回来。”
“到时候要是苏兄发火,不同意狄兄回来,我们也帮着说说话,不让他们再吵起来。”
陆小鸣点头,“只能这样了。”
唐小禾附和:“嗯,我们也赶紧去吃晚饭吧,别让苏大人等太久了。”
一顿晚饭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结束,期间三人都没有刻意去提狄云飞,以免说错话进一步惹怒苏云牧,让这两人关系更加紧张。
夜幕降临时,陆小鸣特意在他上次碰见狄云飞偷溜回衙门的地方等了一会,却始终等不到人来。最终他等得哈欠连连,再加之夜已渐深,实在坚持不下去,便回房睡觉去了。
反观苏云牧,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平静,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这也难怪,每当他遇到烦心困扰的事情时,他都会这样,不然也不会在那天半夜无意中撞见偷偷摸摸的狄云飞,进而推断出他盗侠的身份。
“唉。”苏云牧叹了一口气,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门,朝厨房的方向走去。他揭开温着饭菜的锅盖,里面的饭菜依然散发着温度,但却原封不动,没被动过。
他又来到狄云飞的房间门前,只见房门虚掩着,还是他白天离开时的样子,那人似乎并没有回来。
推开门进去,房间内一片昏暗,没有人的气息,那人确实没有回来。
他摸黑来到床边,坐了下去,身旁就是那个深棕色的木箱,他和狄云飞在白天吵得不欢而散后,没人去管这个木箱,就这么放在了这里。
“唉。”苏云牧这么坐了一会后再度哀叹一声,整个人仰躺下去,躺在了这个狄云飞曾经睡过,如今却只有他的床上。
他闭上眼睛,忍不住侧过头用脸颊去蹭柔软的床铺,去感受某种残留下来的气息。这股气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抚慰了他烦躁的内心,让他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对劲,猛然睁开了眼,坐起身来用力甩了几下头,驱散本该让他入睡的倦意。
我这是怎么了?苏云牧就这么坐在黑暗中思考起来,他应该烦躁得睡不着才对,可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有股莫名的安心感让他忘记了一切烦恼,得以安稳入睡。
是房间的问题吗?还是床的问题?不对,应该都不是,衙门各个厢房的布局基本都大差不差,床之类的物品也一样,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差别。
那是什么让我感到安心的?苏云牧求证似的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感受了一会。
片刻后,他惊坐而起,逃也似地离开了床铺,不愿意相信自己感受到了什么,他刚才竟然觉得狄云飞就陪伴在他身边,所以他先前才能感受到困意,安稳入睡。
这不可能,我又不喜欢…
想到这,苏云牧的思绪停顿下来,短暂迟疑后才继续往下思考起来。
不喜欢吗?我真的不喜欢狄云飞吗?不,他自认是喜欢狄云飞的,这点他骗不了自己,那他的这份感情是普通朋友间的喜欢吗?
好像又有什么不太一样,他说不上来,但起码他可以确定自己对陆小鸣和霍玄枫没有这种感觉,至于对唐小禾…
总不能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吧,黑暗中的苏云牧胡思乱想,自嘲一笑,但他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他猛然间发觉好像就是如此,他对狄云飞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这有可能吗?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虽然在上京的时候,他也曾听过谁谁谁喜欢男人的事,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喜欢上男人的一天。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心底的那份感情,他自觉反驳不了。
那他对狄云飞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刚发觉狄云飞盗侠身份的时候吗?知道了那小子在暗中做的一切,所以自己才会被他吸引?
不,应该更早才对。
如果他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了狄云飞,应该在猜出狄云飞身份的那一刻就愤怒交加,和他大吵一顿,质问他为什么瞒着自己,为什么要骗自己,才不会伤感于他没对自己坦诚相待,犹犹豫豫不直接去问他。
他后面调查的时候也在期待着狄云飞能和自己实话实说,顺便再看一看那小子被戳破时脸上的表情。
这些足以证明他是喜欢狄云飞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小心翼翼,害怕伤害到那人。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苏云牧回忆过往种种,却想不出个所以然,转念又开始思考起他和狄云飞今后该何去何从。
我要继续收集狄云飞是盗侠的证据吗?老实说,他犹豫了。
也是啊,戳破身份后该怎么办呢,把狄云飞抓起来,扔进牢里?亦或是狄云飞逃离定安县,从此改头换面,与他再也不相见?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如果不去抓狄云飞这个盗侠,那他还配当一个好官吗?很明显,他自认是不配的。
苏云牧的心情怅然若失起来,反复思考着这些他暂时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今夜于他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话说回狄云飞这边,他白天回狄府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自己的父亲,狄寒对此倒没多说什么,就是不知信了没有。
然后他就忐忑不安地在狄府度过了一整个白天,担心着苏云牧会不会派人来抓他。可事实上并没有人来,整个白天风平浪静,像往常一样无大事发生。
狄云飞有些搞不懂苏云牧是怎么想的,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大概已经知道苏云牧察觉出自己盗侠的身份了,那他为什么还不赶紧来抓自己呢?
是没有证据吗?想起这个,狄云飞又后悔了起来,他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在苏云牧偷溜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跳出来,这样苏云牧查看了被自己替换过东西的木箱后,说不定就不会怀疑他了。
嗯…这样真的能骗过苏云牧吗?
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苏云牧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是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才会食言进入他房间的,他那点小把戏估计只能瞒得了一时,早晚还是会暴露的。
“唉。”狄云飞纠结郁闷了起来,在担忧了一整个白天后,头一挨枕头便睡着了,毕竟白天没人来抓他,晚上就更不可能了。
第二日清晨,吃完早饭后,狄云飞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半块玉佩坠在自己面前继续纠结思考。
狄云飞手中的这半块玉佩是他从未见过的娘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也是原本放在木箱中的其中一样东西,和苏云牧手中的那半块正好构成了一个整体。
那日他利用盗侠的身份去调查苏云牧的时候,正好看见苏云牧的那块,出于好奇,他便拿了回来,但这也导致了苏云牧十分讨厌盗侠这个人。
后来他进入衙门当捕头,半夜把玉佩还回去,也是想和苏云牧搞好关系,有机会的话还能顺便旁敲侧击问一下这两块玉佩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现在一切打算都泡汤了,苏云牧已然发觉他讨厌的盗侠就是自己,要是现在自己和苏云牧说清楚一切,他会原谅自己吗?
还是说,他会像过去说的那样,把自己的腿打断,抓起来关进牢里?
不,苏云牧应该不会这么做,他了解苏云牧的为人。
虽然直觉是这么认为的,但狄云飞不敢去赌,万一不是这样的呢?他自己也就罢了,万一拖累到自己的父亲怎么办?父亲年纪已经大了,他实在是付不起赌输掉的代价。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突然响起,狄云飞不再思考,迅速收好玉佩,前去开门,“爹?您找我有事吗?”
狄寒进入房间,说:“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衙门,你回来也一整天了,衙门那边不要紧吗?”
“这个、我…”狄云飞支支吾吾起来,“爹,就是,衙门那边没什么事,我想在家多陪您几天。“
狄寒笑着摇了摇头,直接道出真相,拆穿了他,“没这么简单吧?是不是你的身份暴露,不敢回去了?”
“您怎么知…”狄云飞连忙止住话头,改口道:“没、没有,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要是被苏云牧那家伙发现了我的身份,他早就带人来抓我了。”
狄寒反问道:“那你前天晚上为什么要偷摸回一趟家里?还带走了几件冬季衣服?昨天回来后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些为父可都是看在眼里了。”
“原来您都知道…”狄云飞怔愣半晌,见瞒不过,只得把事情经过全盘托出,临了向自己的父亲道歉:“对不起,爹,都怪孩儿行事鲁莽,可能要连累到您了。”
狄寒拍了拍狄云飞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我父子一场,本就是一心同体,哪来的连累不连累的。”
“可…”狄云飞仍想说些什么,却被狄寒打断,“别太担心了,从你刚才说的那些来看,为父不认为那个年轻县令是一个不近人情,赶尽杀绝的人,一切都会没事的。”
狄云飞不解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您应该只见过苏云牧一面吧?”
狄寒缓缓道:“你想啊,苏县令一开始怀疑你身份的时候,为什么要一个人进你房间找东西,而不是带人搜查呢?”
狄云飞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太理解。
狄寒继续道:“第二次也是的,他一个县令,明明可以直接带人闯进你的房间,却要一个人偷偷摸摸,这才让你有机会替换木箱里面的东西。”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想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想让事情留有挽回的余地。不然以他一个县令的身份,何苦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而且昨天你和他吵完之后,到现在都还没衙门的人过来,这些难道不能证明苏县令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吗?”
狄云飞后知后觉地点点头,问:“爹,那按照您的说法来看,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狄寒道:“直接回衙门吧,现在苏县令手上没有证据能证明你就是盗侠,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在家待太久,反而会显得你心虚。”
狄云飞不太放心道:“现在是没有,那以后呢?万一被他找到证据怎么办?”
狄寒:“这个你放心,为父自有方法帮你摆脱嫌疑。”
狄云飞问:“什、什么方法?”
狄寒笑道:“暂时保密,一切就交给为父吧,要是这个方法不管用,我们父子俩就离开定安县,去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狄云飞:“可是,爹,我…”
狄寒催促道:“别可是了,快回去吧,为父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