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什么疯?”出尘匪夷所思地望着他,“这么做对你有何益处?又与找寻漪若天神有何干系?”
卿世几乎要以目光吞噬了她,“唯有三界大乱,漪若天神才能有所感知,从而觉醒复生。”
简直是谬论!
出尘驳斥道,“且不说漪若天神已然丧生数千年,即便是她还活着,你祸乱三界于她而言又有何益?”
卿世逐步后退,面上怒意尽敛,变换成极度淡漠之色,出尘心头浮起不安之感,只觉得身处于他冰冷彻骨的目光中无所遁形,无可脱逃。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从来都不信,”卿世背后扬起数丈高的雪白长练,如逆流的瀑布般哗然向上,“我不信她死了,我只恨没来得及将岫玉同心扣系在她手上,否则我便不必这般大费周折,苦等数千年才终于等到时机成熟。天帝宣称天神已故,可寻觅天神踪迹的天兵将士们从未断绝,纵然他能瞒过三界神魔,却瞒不住我。”
出尘急喊,“或许这只是天帝对漪若天神的一种纪念,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绝无可能!”卿世浮身于半空中,目光之凛冽有如霜刃,“天帝有负于天神,问心有愧才如此作为,你那位仙君也是一样,天帝早已料到他命中有一天劫,为助他度过此劫便瞄准了你。你这样卑微的仙灵,可有可无的存在,若能保仙君平安,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只见他身形一动,长练便似灵蛇般直奔向出尘,出尘慌忙凌空躲闪,几经翻转才堪堪避过。可这长练比之蛇身更为灵活,重重叠叠包绕于出尘四周,使得她无处可逃。
出尘迫于无奈,祭出尘封神剑左右横劈,然而长练如新,竟是丝毫无有损毁。
这到底是什么?
她朝着悬空的卿世大喊,“我绝不会任由你摆布,你最好别痴心妄想。”
卿世缓缓抬手,那长练便像虫蛹一般裹紧了出尘,出尘竭力抵抗,却是动弹不得。卿世将她带入妖狱,随手扔在地上。
出尘猜测这长练或许曾是漪若天神持有的防身之物,在她消失之后便落到卿世手里。眼下她受困不得脱身,若真如他所愿破除妖狱之门,那她岂非成了帮凶,纵使灰飞烟灭也不足以赎此罪。
她绝不能让卿世得逞。
卿世不知何时窃取了她的古萧在手,神情颇为专注地细细打量着古萧上的纹路,“远古神物,果然非同寻常。”
出尘呵斥道,“把古萧还我!”
“别急,”卿世阴恻恻地笑道,“一会儿便还你。”
随即,他指尖轻抚,吹起了古萧,箫声极为空灵,一如寒潭之上弥漫的薄雾,又似山峡间壁凝结的露珠。
如此缥缈低徊的箫声回荡于黑暗之中,仿若曙光的指引,预示着黎明将至,晨曦微露。
然而出尘听了,只觉得心神不宁,如有所失,离夙为她而死的悲痛犹存心间,仙君的欺瞒,疏影的别有用心,以及榕微的阴暗面好似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不间断地来回浮现。
仙君曾骗她道,缈虚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从未发生过,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疏影曾在她面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其实她不过是玉陌帝姬的影子,若非如此,她何德何能受到风神青睐。
榕微曾敞开心扉,道出多年积怨,如今这天界,掺杂了太多私心杂念,越是满口仁义道德的神仙,越是假仁假义、刻薄寡恩。
还有仙君那时逐她离开往念峰,九重天上的那些仙侍从来都瞧不起她,一而再地想要害她…
出尘头痛欲裂,不愿再想,只因情思随萧声而动,她控制不住自己。
“住口,别再吹了!”
卿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发狂,心道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出尘,我要你永失本心!
出尘的眼眸发出灰蓝色的光,青丝披散,捂住脑袋的双手长出了鹰隼般的指甲,通身黑袍肆意飞扬,加之环绕全身的紫黑色气息,她终于彻头彻尾地变作魔君,再也找不出从前的半分影像。
卿世的声音轻而远,低而沉,“我要你,破除妖狱之门。”
“破除妖狱之门…”出尘口中喃喃重复道,“破除妖狱之门!”
满天界的神仙皆虚伪至极,她们都想害她,那就让她们看看,谁能害得了谁!
出尘纵身施法,体内的魔神之力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她终于能无所忌惮地释放出来了!
数万道紫黑色光柱撞向妖狱四壁,周遭不断传来浪涛翻涌之声、山石碎裂之声,还有无数妖邪怨灵的喁喁之声,不绝于耳,令人作呕。
卿世心潮起伏地看着这一幕,他筹谋了数千年,今日终于要实现了!
经过离夙之死,出尘已对诸天神佛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她想要为离夙报仇。她的心性足以承受魔神之力的冲击,在她卸下防备之时以魔音鼓吹,果然正如卿世料想,一切即将大功告成。
魔界生乱,游行于神魔交界的天兵自然有所感知,当即报上天庭。
尚未返回府邸的元祉仙君不等天兵来报,已知大事不妙,远观那等动静的起源地,难道是妖狱之门将要开启?那么出尘…
不好,出尘定是受人控制,妖狱之门一旦开启,后果不堪设想,到那时出尘便真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子沐立刻跃下云端,施以风诀,赶往魔界。
就连远在瀛洲的疏影都因魔界震动而放下手中茶杯,执起扇子大步走到屋外头,忧心忡忡地遥望天边。
琮琮跟上前来问道,“尊上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
疏影垂下执扇之手,肃然道,“出尘有难,子沐决计不会坐视不理,我们需得立刻赶往魔界。”
琮琮如堕云雾,匆忙间分出一丝清明,“那我们是不是该知会清珲公主一声?”
疏影已携着她御风而行,“来不及了,大事要紧,改日再来赔罪吧。”
闭关静修的摇光星君亦知灾劫将至,许多事都该有个了结。起身出府,径自前往魔界。
榕微才刚诵完药经,便听闻魔君伪装身份,潜入天府宫一事,还没做出反应,便又察觉到魔界动荡,想必是大难临头了,出尘只怕身陷危机。未及回禀太上老君,即刻便加入了奔赴魔界的队伍。
而这支队伍的领兵者便是刑则天将,以及他的亲弟刑一。
刑则倒的确是一心赶去阻止灾难降生,但刑一不同,他早就在卿世的谋划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时间和出尘有所关联的神仙们尽都往魔界赶来,而与云萝一起藏身于一处凡世的云魄,却是乐见其成。
云萝听戏归来,正见着他无端发笑,便疑问道,“哥哥,何事令你如此开怀?我都好长时间没见你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云魄故弄玄虚道,“真正的好戏终于开场,你我拭目以待。”
云萝茫然四顾,方圆十里都是林地,连个戏班子都没有,哪来的好戏可看?
云魄笑而不语,负手望远,好似魔界中的景象就在眼前。
破除妖狱之门需要耗费的时间比卿世预估的要多的多,时间拖得越长,发生变故的可能性就越大,他愈等愈心焦,连那古萧都吹不下去了。
出尘分明是故意的,虽则她表面上再看不出半分往日身影,但她心中仍存有一丝善念。
她知道不能这么做,所以拼了命地挣扎,与心魔对抗。
这一刻,卿世真是不知低估了破除妖狱之门所需要的无穷法力,还是低估了跟前看似羸弱,实则无比坚定的魔君出尘。
不消多时,该来的人便都到齐了。
神仙是无法闯进妖狱的,他们甚至看不到妖狱所在,只能凭感知来断定方位。
子沐对着无形空间喊道,“出尘,我来了,你快出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出尘听见他的声音,体内的魔神之力瞬间消停下来。她想出去,想向外大声喊道,仙君,我在里面,我好累,可是我出不去。眼泪垂落,本是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不想却惹来了卿世的勃然大怒。
卿世隔空抓住她领口,将她提了起来,“我让你做的事你还没有完成,你竟敢擅自停下来?”
出尘艰难吐息,“我做不到…”
卿世一把丢下她,让她跌在地上,“继续。”
出尘虽法力远高于他,但轻易便能被他蛊惑,方才恢复的几分神智,一经他施以术法,便又尽皆丧失。于是千万道紫黑色光柱再度充斥于整座妖狱,纷乱的声音重新响起,渐渐地,妖邪怨灵的喁喁之声愈发强烈,使人听来心乱如麻,好似数以万计的蚂蚁爬上心头。
围绕在妖狱四周的神仙们一面抵抗不断侵袭而来的妖魔鬼怪,一面关注着妖狱之中的动向。“眼见”其中的妖邪怨灵越发狂乱躁动,像是随时都会倾巢而出,众神皆惶惶不安。
快了…只差最后一刻!
卿世坐立难安地盯紧了出尘,眼看妖狱之门就要破除,无边黑暗中的邪祟怨灵们早已迫不及待,各个狂热难耐,封禁了千千万万年终于能重见天日,一旦挣脱束缚,它们势必要吞噬整个凡间。
然而在这最后关头,妖狱之中袭来一股灼热气息,令无数邪祟怨灵争相惨叫,更勾起了卿世心中最为隐晦惨痛的记忆。
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