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他,不躲也罢。
出尘敛光聚神,遥遥望着那道模糊身影,双手微微张开,面上说不出是哭是笑,眉宇间颇为从容,俨然是一副甘愿就死的模样。
“出尘。”
刻在骨子里的声音偏偏从身后传来,出尘一惊转身,子沐竟站在南天门前容色尽失地呼唤她的名字。
“仙君…”
怎么会这样…那么意图夺她性命者另有其人?
子沐瞬飞而来,出尘也挣扎着向他奔赴而去,可是来不及了。那气势磅礴、威力无穷的双刃已至出尘身后,顷刻间便要刺入她的身体里。
出尘心知自己捱不住这双刃,索性毫无防备地暴露整个后背,直直地望着子沐,眼泛泪光的同时还带有一抹释然。
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若她身死于此,三生石上展现的画面便永无发生的可能。想必仙君的劫难也能从此了结,往后他还是九重天上最为清冷的仙君,但愿他此后无灾无劫,余生逍遥安乐。
出尘停下脚步,倒回了眼泪,不再留恋地俯瞰这世间。子沐只差一瞬便能抓住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
可他终是来迟一步。
背后传来一声闷响,预料之内的剧痛并未产生,一具柔软的身体撞在了她背上。出尘顿时失去平衡,如流星陨落般向下坠去。
“出尘!”
子沐向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手中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抓住。
破云刀受到召唤,从那具身体里自行拔出,离夙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于出尘耳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出尘翻身搂住了离夙,卿世在她下坠途中施法托住了她腰身,将她与离夙一齐带回魔界。
刑一披头散发,眼神玩味地看着这一幕,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想不到她还能躲过一劫。死了一个离夙倒不要紧,且看下回,还有谁会为她挡刀子。
一入魔界边境,卿世便停止施法,使得出尘抱着离夙一头栽在了地上。
离夙面无血色,衬得唇上嫣红更为触目惊心。腹腔破裂的血自口中涌出来,浑身抽搐了几下,身后很快淌满血迹。
出尘失声痛哭,捧着她的脸道,“为何要救我?”
离夙勾了勾唇道,“本就是我害了你,护你平安而返是应该的。”
出尘泪流不止,从没有人为她献出过生命,她这微不足道的一生,怎么值得离夙为之牺牲?
不,她不要离夙为她而死!
出尘失魂落魄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离夙,求求你不要死,你还没有找到兰邺,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心愿都没有达成,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了吗?你若是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兰邺?我这就把魔神之力传给你,把仙元也给你,把我全部的修为渡给你,往后你便是法术通天的魔君,是这魔界之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你想要找谁都能找得到,哪怕找到的是一具尸骨,你也能让他重返世间。”
“不可!”离夙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自毁灵脉的行为,极为虚弱道,“别傻了,你是救不了我的,就像我救不了兰邺一样,所谓的以命抵命,根本是不想活了的借口。”
出尘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决然道,“我一定要救你!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死!”手中不断施法,将法力传输至她体内,可那破云刀刺穿的血脉却怎么也愈合不了。若这世上另有一株佛心莲,或许她还有的救。
“我去求仙丹灵药,我带你去极北的冰岛上,世间之大,总有办法能救你。”出尘几乎将修为耗尽,眼看离夙气息渐弱,生机渐消,竟是起不到一点作用。
离夙伤处剧痛难忍,心里却十分平静,“没有用的,收手吧。”
她眼前浮现出兰邺的身影,穿着一身漆黑如墨的衣袍,像石雕一般站定,全身上下唯一的光彩便是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眸。
兰邺似乎已等了她很久,久到忘了今夕何夕,仿佛她还是为了追逐更高境界而不顾生死的堂堂暮尊。
可她其实早已不似当年,失去他以后了无生趣地多活了一千年,除了惦念他,再没有一点念想。
离夙留给出尘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欠我的,不必耿耿于怀,我这条命,早该还给兰邺了。”
她终于能安心地追随兰邺而去了,从前总是兰邺义无反顾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挡下所有背刺和暗箭,如今,她只想和兰邺站在同一平面上,共同面对一切。
出尘口中仍不断地重复着,“不要…求你…不要死…”
卿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够了,离夙已死,你再怎么发疯落泪也是无用,何必白费力气。”
出尘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对上他冷漠的目光,忽而跪在他面前,拽着他衣摆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你一定能救她的,我求求你,把她救回来,我求你…”
卿世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你怎么这么没用?哪怕是成了魔界之主,你还是这么卑微,只会跪在地上乞求他人。出尘,你可真是低贱。”
出尘瘫在地上,悲痛地大笑起来,“是啊,我想救的人一个也救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什么也做不了,我可真是没用啊。”
离夙犹如一束盛开在黑暗里的曼珠沙华,永远明艳妖娆,即使照不见光明,也依然绚丽夺目,不容忽视。
出尘凝望她良久,直至眼泪近乎干涸,才起身掀起尘土,刨出一个深坑,将她埋葬其中。
离夙,至少在这魔界内,你给了我唯一的一点好。部署这一切之人,我定会将他揪出来,为你偿命。
卿世静默无声地旁观着她的举动,似乎为她终于有了一点改变而感到欣慰。
出尘负手站在墓前,转向卿世问道,“兰邺究竟是生是死?莫要说你不知,你一定知道。”
卿世讶然道,“魔君何以如此断定?”
出尘猛地抬手一挥,卿世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出尘走近两步,眼神凌厉地俯视他道,“你只需要回答我,兰邺究竟是生是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卿世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灰尘,抹去嘴角血迹,轻笑道,“魔君何必如此动怒,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耗损的法力恢复了大半,魔君不愧是承载魔神之力最好的容器。”
出尘瞬间欺身上前,一把掐住他脖子道,“你若再诸多废话,本座立刻杀了你,叫你从此开不了口。”
她眼中杀意毕现,卿世毫不怀疑她言出必行,却是不紧不慢道,“兰邺早已死了。”
果然…
出尘松开了他,卿世便接着道,“当年离夙树敌无数,不仅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为了争夺一颗嗜血魔珠大杀四方,兰邺一直提防着别有用心的妖魔鬼怪暗中谋害,但寡不敌众,失算是迟早的事。”
这些事情出尘早有料想,此刻得到确认也不觉得意外。
卿世对着离夙的坟墓道,“兰邺弃剑而逃足以证明他当时受伤太重,为了引开设计暗害离夙的妖魔不得不仓皇逃窜,躲到了北噬山下。”
出尘怒目而视,盯着他道,“倘若兰邺死在北弑山下,离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都查不出他的踪迹?”
卿世缓缓道,“因为兰邺不愿让离夙知道,便拖行上了山,以身饲花。”
“你是说弑神花?”出尘惊问。
“是。”卿世的语调毫无起伏,事关生死,他却像是在讲一个平平淡淡的故事。
原来那弑神花只是妖魔对其的称呼,其实它能吞噬一切生灵,尤其是修为高深之人。它真正的名字叫做,戮灵之花。
可以想见兰邺在生命垂危之时,一心记挂的仍是离夙。既然他再也不能守候离夙,与其在她心中留下个不中用的印象,倒不如消失得干干净净,哪怕是让她以为,自己背叛了她。
连离夙都没能看清兰邺在她心中的分量,兰邺又怎会晓得,他不在了,她便不再是从前的离夙了。
出尘闭了闭眼,事实的真相同她猜想的相差无几,其实这些事轻易便能推论出来,就算离夙当局者迷,千年过后也总能想到,只是得不到证实,她便不会死心。
那么,卿世是如何知晓的?
为何他像是无所不知一般,三界之事,尽逃不过他的法眼。
出尘满腹疑虑地望向他,卿世感受到她的灼灼目光,不用回望也知道她此刻心中有多少疑问。
或许眼下正是时候,他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于是卿世长舒出一口气道,“魔君可曾听闻数千年前,天族诞生了一位天赋卓绝,无可匹敌的天神,身为女子,名为漪若。”
天神漪若?出尘怎么可能没听过,槐树爷爷对她讲过的故事中,篇幅最长的便是关于这位女天神的事迹。
不等她回应,卿世又再叹道,“想来魔君就算是听说过漪若天神,也大抵不知她曾收留过一只能探知天机的灵鹿。”
出尘震惊得无以言喻,睁圆了眼看着他那一副念及过往,怅然若失的模样,“难道你就是…”
卿世转向她,正面回应道,“是,我就是漪若天神收养的那只灵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