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夙知道出尘一定会答应,她对此有十足的把握。
但凡是牵扯上元祉的事,要她做什么,她都没法推却。
就像当初的兰邺。
那时离夙一心追求术法与权柄,不计后果地提升修为,哪怕是有损心性,也要勉力一试。兰邺多少回在生死关头把她拉回来,可她却不长记性,亲尝一切修炼之法。
身为三大魔尊之一,离夙已是权重望崇,鲜有人及,可她生来倨傲,目空一切,不喜听命于他人。魔君云魄虽非不仁不义之主,对待同族也还算尽责,更不常对他们这几位魔尊呼来喝去,除了偏私他那个妹妹,便是对天界元祉莫名的针锋相对,其余无功无过,不置褒贬,但到底是凌驾于她之上。
离夙明目张胆地挑事,云魄不加提防地接招,两大魔头面和心不和,明里暗里争斗过无数次。可次次离夙都奈何不了他,云魄稳据上风,却从不会让她太过难堪。
兰邺大概一直都想劝劝她,那些年看着她不计后果地横冲直撞,任劳任怨地给她收尾,他不是怕麻烦,而是怕她受伤。可始终没能开口。
离夙虽是女子之身,于修炼一途却极有天赋,为了展露头角,也衡量衡量自己的本事,她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以摧枯拉朽之势降服了九位妖王,攻陷了十八座鬼山,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此后,离夙问鼎三大魔尊之首,仅次于魔君之下,鬼族至今对其闻风丧胆,望而生畏。
大概只有兰邺见着她气势凌人,杀伐果决的样子毫不畏惧,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眸中,对她只有担忧。
离夙常说他那一双眼像寒潭般冷清寂寥,无波无澜,可见他是这世上最冷血无情之魔,殊不知真正冷血无情的是她自己。
兰邺助她良多,是她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可她从未真正把他放在眼里。离夙追求的是至高无上、无人能及的地位与力量,她只着眼于顶峰,那里只有云魄,而从不垂眼望向下方。
下方除了森森白骨,累累尸骸,还有一心一意效忠于她的兰邺。
可惜她不曾看到。
兰邺在一场争夺嗜血魔珠的战役中消失无迹,离夙力战群魔,大杀四方,最终夺得魔珠,可座下小妖统计伤亡时,却把兰邺算了进去。
那是离夙第一次在大战之后问起兰邺,她盯着那瑟瑟发抖的小妖阴惨惨道,“你是说,兰邺死了?”
小妖几乎因她凌厉的目光昏死过去,牙齿打颤道,“是…”
离夙艳绝的容颜上透着彻骨的冷,“尸首何在?”
小妖强撑着一口气道,“禀尊上,小的们只找着了大将军的佩剑和一角衣袍。”
离夙的视线移至那柄悯源剑上,通体墨黑的剑身隐现幽寒之意,不露锋芒却削铁如泥,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重如泰山,轻易不能举起。
这的确是兰邺的剑,但那带血的衣袍离夙却认不出是不是兰邺身上的。
离夙摆了摆手示意小妖退下,小妖如绝境逢生一般拔腿逃离。
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的,少了一名效劳的将军,再提拔新的就是,若是不够,便多任命几位。可她并未如此。
离夙一直不肯相信兰邺死了,座下将军之位便一直悬空,在那之后,她甚至逐渐韬光养晦了起来,不再四处拼杀抢掠,似乎对魔君之位,也没了觊觎之心。
不再执着于攫取力量,而是执着于寻找兰邺的下落。至少要能确认兰邺的生死,否则她绝不甘心。
至于为何如此,离夙所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是,她对兰邺有所亏欠,欠了他的,势必要还给他。
兰邺在她身边守候千年,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生命,而如今,离夙又找了他一千年,按理说该是还清了。
所以,离夙决定最后一试。
出尘在离夙的施法下,收敛了妖气,与她一同装扮成仙娥的模样,跟在一队提篮而归的仙侍后头,混进了天庭。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出尘隐隐觉得,此事背后另有阴谋。
离夙好似对天府宫的位置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出尘来到天府宫宫门外。
出尘一路悬着心,就算离夙事先打听到今日是花神派下界采集若滨之花的仙侍们返回花境的日子,她又怎能恰好抓住时机,既不被队伍中的仙侍发觉,又躲过巡逻天兵的视野,偷溜至天府宫。
当离夙掏出手牌,自证是天府星君座下仙侍,奉命监测星盘之时,出尘终于意识到,天界之中必有与她内应之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星盘承载于灵光光柱之上,离夙逐步走近,满心以为她千年来的心愿就要实现了,眸中涌现出狂热,面上显露出难以言喻的喜色,却在相隔不过数尺之时被极光之柱猛地震开。
出尘心道不好,这动静必然引起注意,接住她的同时一把抓起她手腕,“快走!”
不料离夙反手一掌推开了她,随即施法,聚力劈向星盘。
“你疯了?”出尘当即挡下她这一击,惊慌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离夙冷喝一声,“你让开!”回身将赶来一探究竟的两名天兵一剑毙命,而后对准星盘,当空划下。
出尘的心沉入谷底,看来这次,她是真的难逃一死了。
只见星盘纹丝不动,离夙却因光柱反震而倒退数丈,出尘在她砸向地面之前再次接下了她。离夙侧身吐了口血,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彻身墨色如夜空般的重剑。
“果然是假的…”离夙两眼透露着难以置信,绝望地喃喃道。
出尘扣住她肩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都是假的…”离夙浑身抽动起来,笑中带泪,“根本就没有办法,这星盘怎能为妖魔所用,我只想知道兰邺在哪儿,他究竟在哪里!”
出尘制住她道,“总会有办法的,但你若是死在这里,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离夙眸中渗出血泪,凄厉地笑道,“不可能了,我永远也找不到兰邺,连见他一面都是不能…其实兰邺怎么可能还活着,他若还活着,怎么舍得弃我而去…”
出尘松开了她,“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离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中的悯源剑发出呜咽一般的争鸣声,“因为我要让这世间毁于一旦!”决绝的神色中又浮现出一点迷惘,“若我成了祸害苍生的罪魁祸首,跪拜在众神脚下摇尾乞怜,或许能向众神求得一个机会,一个再见兰邺的机会。”
出尘想不到她竟会有这等疯狂错乱的想法,疾喊道,“这一剑斩下,你便是永生永世再不能与兰邺相见了!”
离夙已然丧失理智,出尘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出尘不愿见她永世沉沦,更不愿愧对仙君,只得以自身挡在星盘前,殊死一搏。
砰!
耳边传来巨响,那是星盘碎裂的声音,身后的炽热几乎将出尘灼伤,可她身前却安然无恙。
这是怎么回事?
当耀目的光芒逝去,一切好似归于平静之时,出尘定了定神,离夙像枯死的落叶般倒在她跟前,那一剑旁落石柱,并未划向星盘。
可星盘却是毁了,想必此刻,天界诸神已将天府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孽障!胆敢偷闯天府宫,捣毁星盘,便是灰飞烟灭也难消尔等之过!”
出尘听不出来喊这话的是哪位尊神,心中惶恐至极,不敢面对。
倘若仙君在场,她还有何面目见他?即使是最后一眼,她恐怕也看不到了。
出尘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离夙在一惊之下,终于明白自己上了那人的当,忽而握住出尘的手道,“跟我走!”
从侧门出来,挡在她们面前的是天将刑则与刑一,出尘在绝望之中感到了一丝庆幸。
离夙握着出尘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你先走,别回头!”
事已至此,出尘根本没想要活,也不觉得自己还有活路,离夙愿为她杀出一条血路,总算是念及一点情义,没有丢下她,哪怕是因为亏欠。
离夙不想再亏欠任何人了。
出尘沉声道,“要死一起死!”
刑一冷笑地看着她们,“一个也别想逃。”号令天兵,一拥而上。
出尘不忍下杀手,处处手下留情,但即使如此,一众天兵也不是她的对手。
刑则看清形势,责令天兵退下,一步当先,站在出尘近前。
离夙和刑一仍在交手,原本刑一远不敌她,可离夙有伤在身,加之心力交瘁,刑一才勉强和她打了个平手。
战圈从天府宫外蔓延至南天门外,刑则厌恶地看着出尘,声如擂鼓道,“九重天上,岂容你来去自如!”
出尘不敢大意,周身环绕着紫黑色光圈,魔神之力在体内奔涌,她早就希望能有机会释放出来。
万千光影相互碰撞,刑则渐渐感到不敌,久违的战意如熊熊烈焰般燃烧起来,灭神战场上云魄对他的蔑视还历历在目,他今日终于可以一吐怨气,大战一场。
出尘身如电闪,迅捷无形,掌心释出的每一道光柱都足以移山倒海。刑则在起威压之下难有攻势,不得不多番避让,手中神剑幻化出漫天剑影,却是抵不过出尘一记掌风。
电光火石之间,一双短刀飞旋着刺向出尘心口。
那是…仙君带着她在老君府上鉴赏过的破云刀。
挥刀之人一袭白衣胜雪,难道是…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