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尘在屋子里闷得久了,便时常想出外走走,只是这魔界之中,别说满园春色、姹紫嫣红了,连一点点清新的色彩都没有,处处暗沉惨淡,令人倍感窒息。
她不经意走到重重假山间,眼前竟飞过一只黑蝴蝶,一时忍不住伸手触碰,蝴蝶却匆匆飞走了。
出尘含笑看它越飞越远,心中不觉生出些羡慕和向往。
偏偏卿世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惯例嘲讽道,“你倒有闲情逸致。”
出尘收敛笑意道,“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我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罢了。”
卿世总要破坏她的心情,让她不好过,“魔君是否真的想通了,身为魔界之主,与天族之神再无任何可能,除非刀兵相向,否则,你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眼见出尘的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还偏要问道,“明知如此,你还能以捉蝴蝶为乐?”
出尘面上笑意尽收,换做忧愁与苦涩,“我怎会不明白,何需你提醒,”她两眼肿胀,即使想哭也哭不出来,唯有强忍心痛道,“既然一切已成事实,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又何必白费力气。”
一直以来,种种私心杂念,以及不切实际的美梦与幻想让她受尽了折磨,正因为预料到失去,重回往念峰上与仙君一同住在落星苑里的那段时光,她才会那般珍惜。
此生有幸与之相遇,有过追随左右的一段时光已是莫大的福分,她本就不该奢求更多,那些她曾想都不敢想的事,竟是实实在在的发生过,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深爱子沐,可终究,她不配拥有。
出尘苦笑道,“这辈子已成定局,我不想再苦苦挣扎了。”
卿世凝视她片刻,忽而勾起嘴角笑道,“明明心痛至死,却还能强颜欢笑说出这么一番话,出尘,你究竟是在自欺欺人,还是企图用这种一眼便能识穿的把戏糊弄我?”
出尘叹息着道,“我心痛是一码事,所言是真是假又是一码事,你信与不信,我并不在乎。如今我已别无所求,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听天由命便是。”
由始至终,她在乎的只有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那一个。
出尘绝世的仙君。
出尘神色微凝,望向卿世,“但你若以为能随意摆布我,可就要失望了,既然我已无心求存,你还有什么可威胁我的。”
卿世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能威胁到你的,从来不是你这条命,而是你心上的那位仙君。”转了几步,面向风口道,“在你安于现状,自我满足之时,人间正在遭受灭顶之灾,地府中的怨气直冲天庭。为了解决如斯天怒人怨的状况,想必你那心上之人不会袖手旁观。你和他,很快会再见面。”
出尘闻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卿世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漫不经心道,“魔神之力重现世间,魔界之主易位,凡尘中出现这么点状况,只能算作庆典上的小小喝彩。你一夕之间从微末之流的仙灵,化身为魔界至高无上的存在,身负毁天灭地的力量,不仅破坏了三界秩序,更成为三界之中,最可怕的变数。”
出尘终如卿世所愿,再也笑不出来了。原以为自己是这世上可有可无的一只生灵,想不到如今,她成了这世上最大的祸害。
离夙来探望她时,发觉她今日有些不同,好容易养出些精神,却又变得神色恹恹,目光呆滞,像个将死之人。
这副模样,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卿世又在她耳边灌了什么**汤。
离夙伸出修长的食指贴在侧脸上,尖锐美艳的拇指指甲划过下巴,思量片刻后道,“魔君是在想心上人,还是在想卿世?”
出尘回了回神,反问道,“我为何要想卿世?”
“那便是心上人了。”离夙慵懒地坐在她身侧的石椅上,“此处凄风凛凛,又无人打扰,魔君在这儿呆坐半日,难道还没清醒?”
出尘自嘲道,“我不在这儿待着,又能去哪儿?世事无常,天命难违,谈何清醒。”
离夙失笑道,“其实我很好奇,像那样自诩正派,满口仁义道德的天神,自以为心系苍生,实则连身边人都护不住的男子,哪里值得你如此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出尘沉吟半晌,分辩道,“在其位,谋其职,理应如此。他待我已经很好,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谁也不曾料想,又怎么能怪他?”
离夙一时间思绪缥缈,几乎是下意识道,“傻丫头,你要爱上一个无条件相信你,无论何时何地都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你才会幸福啊。”
“傻丫头”这一称呼让出尘颇为不适应地打了个哆嗦,离夙今日是怎么了?听她这话,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出尘怅然若失道,“我岂敢高攀幸福。”
我只想守在他身旁,每天都能看到他,仅此而已。
可终究,她连这点福分都失去了。
离夙忽而问道,“你觉得你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
出尘一时答不上来,静默良久。仙君深爱着的,是玉陌帝姬,她作为玉陌帝姬的影子,能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已是莫大的荣幸。
离夙打破沉寂道,“他若不爱你,便不会为了你大费周章来魔界要人;可他若爱你,哪怕另一头是三界众生,他也不会置你于不顾。说到底,是他瞻前顾后,不配拥有。”
出尘愣了愣,爱?仙君爱她?这怎么可能,或许在缈虚幻境里,她曾感受过爱意,可幻境与现实怎能混为一谈。她没有勇气去确认,大概也没有机会了。其实仙君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在她化身成魔之后,还想方设法地来找她。是她太蠢,才会为卿世所用,何况…
“区区一个我,如何能抵得过世间生灵。”
离夙决然道,“再多的人也比不上心中挚爱的那一个。”
出尘摇了摇头,不敢苟同,“这样的感情未免过于自私狭隘了。”她连想都不敢想,仙君会为她背弃尘世,失本心,舍众生。
离夙却不容置疑道,“感情原本就是自私的,义无反顾才是真正的爱。否则,他便是不懂,也就不配。”
说到这,她忽而情绪失控地拍案而起,“我不想再等了,无论是谁出的主意,用什么法子,我都要试上一试。”
出尘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却不能够阻止。只听她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想必魔君也有所耳闻,天界诸神之中,南斗星君掌生,北斗星君定死,而生死的定数,都篆刻于天府宫内深藏的星盘之中。”
离夙棕褐色的眸子里难掩波澜,“只要魔君愿同我一道偷闯天府宫,眼下的许多难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这怎么可以?”出尘也坐不住了,匪夷所思地望着她道,“你可知此事要冒多大风险,天上的那些神仙正愁对付不了你我这样的大魔头,你却要拉着我自投罗网?你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离夙轻轻地皱了皱眉,眼里露出些许疑惑,“魔君身处魔界,不是一直在等着受死么?”
出尘顿了顿,“我是不想活了,可我只想为他而死。”
离夙眸光幽幽,红唇轻启,“我只要知道兰邺的下落,我已经找了他很久,我不想再大海捞针了。”
出尘眼巴巴地瞅着她,心中竟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其实离夙也不想活了。她口口声声说兰邺只是她的下属,只因亏欠于他才想知道他的下落及生死。可她失去了兰邺,就好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如若不是为了找到他,离夙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离夙心意已决,兀自教唆着出尘,“魔君就不想知道,元祉仙君终将因何而死?据我所知,元祉命数将尽,是你化解了他的天劫,才让他活到现在。倘若一切只是徒然,你何不如去见他最后一面,岂非是死也值了?”
出尘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可能的,凭你我二人之力,只怕还未潜入天府宫,便会被镇守天门的天兵天将斩于剑下。”
离夙竟是莞尔一笑,“原来魔君担心的是这个,”缓缓靠近出尘,在她耳边道,“我既然开了这个口,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瞒过天兵不成问题,只要魔君点头应允,我们即刻便能出发。”
出尘倒退半步,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凝眸望着她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离夙携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借她之手在心中设下一道封印,“这封印只有设印者能解,我把命交给你,魔君还不信我么?”
出尘极为震惊,收回手道,“兰邺在你心里,竟这般重要。”
离夙强忍心中痛苦,眼睫颤了颤,“他为我付出良多,我却不曾善待于他,亏欠至今,便是把命还给他又如何。”
出尘一针见血道,“倘若你不在乎他,便不会心有亏欠,不会念念不忘,自我折磨。”
离夙略有些不耐,“我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魔君是否情愿冒险。”挑准出尘的软肋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你是元祉仙君天命里的变数,若你不加以行动,你说他还有几日可活?”
仙君在她怀里死去的画面浮上心头,出尘惨然地闭了闭眼,她深知自己心魔渐生,无有一日可解脱。三生石也好,星盘也罢,只要是为了仙君,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离夙说的不错,感情都是自私的,世上万千生灵与她何干,无论是何代价,她都要仙君好好活下去。
出尘看着这瑰丽堂皇却不带有一点温度的殿宇,笑了笑道,“那还等什么?就算是白白送命,我也在所不惜。”
从前她安分守己,奈何造化弄人,时至今日,她所能为仙君做的寥寥无几,若能以命换命,她此生便算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