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7章 领命

原来有人为自己撑腰是如此温暖安心的感觉，出尘呆呆地望着子沐素白的背影，如雪一般的颜色，却不再是如冰霜一般的寒冷。

仿佛冰雪消融时照耀其上的温热阳光，含苞待放的清水芙蓉迎来初春和风，潜藏了一整个冬天的锦鲤终于能跃出水面，出尘的目光渐渐痴迷，红肿的半边脸丝毫不觉得疼了。

面对伏身在地不停颤抖的南音、岑离和云树，子沐淡漠的眼神中没有半分同情或怜悯，他并不打算亲自动手，起到震慑效果后交由她们归属的仙神处理方是上佳之选。

只是为何会气成这样？子沐恼怒地斥责过南音之后，稍稍恢复理智，才发觉自己这算是以大欺小了。且显得拖泥带水，并非他一贯果断利落的作风。

需知将众女仙赶出如初宫，在明知宫外明里暗里围守了多少女仙的情况下，仍能安然自若、独来独往地过日子，是一桩多么无情狠绝之事。

然而千百年来面对无数女神仙都毫不动容的子沐，却在看到出尘受委屈时失了分寸。

他明明、明明最清楚缘由，可他牢不可破的心，却浮出一丝丝茫然。

“回府。”

出尘看着转身走向自己却几乎未作停留大步离去的子沐，更彻底地懵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子沐已消失于视线之中，身边只有耐心等待的疏影，南音、岑离和云树仍头也不敢抬地跪着，榕微却也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

出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望了眼疏影云淡风轻的脸又忙忙低下头去，“上神，我…我先行告退。”

合拢的折扇在她身前一拦，疏影声音轻缓道，“我送你一程。”

出尘谨慎地跟在疏影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一路无话直到行至如初宫外。

疏影停了下来，“你进去吧。”神色中似有几分疲倦，敛起了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竟显得有些惆怅落寞。

出尘讶然道，“上神不进去坐坐？”

疏影淡淡道，“不了，”瞧见她高高肿起的半边脸，手指划了一下，一道金光自指尖传了过去。

出尘感觉脸上凉凉的，就像晶莹的雨露渗入其中，不仅瞬间消了肿，两边脸颊还都比原先嫩滑舒爽许多。

“连治愈术都没有习过么？”疏影难得地皱着眉道。

道谢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堵了回去，出尘不言，表示默认。

“唉，”疏影叹了口气，“罢了，本上神就送你到这里，你回宫好生歇息。”转身黯然离去。

之后半月，疏影都未再来过如初宫，而子沐也闭关潜心修行，叮嘱了几句不要到处乱跑后就锁门不出。

出尘独自抗起了打扫庭院、裁花剪草、采茶锄田、饲养白鹭等一系列事务，每日辛勤劳作，每夜还不忘修习道法。

期间只有一名仙使来敲过如初宫的门，是榕微，出尘惊喜地请他入内，他却推辞了。

“正巧路过，顺道来探望你近况如何，看你精神不错，想来上次的事没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便放心了。”

出尘感激道，“多谢关心，你近来可好？”

榕微答非所问道，“近来不好的大约只有南音、岑离和云树三位仙者，不知你听说了没有，”见出尘茫然地摇了摇头后再道，“她们三个被发放到锁妖塔下看守封印了，百年内不得离开半步。”

出尘咋舌道，“怎么罚得这样重？”

榕微察言观色，断定她的确是为之惊讶了，才沉声道，“触犯天规，罪当如此。”

出尘睁圆了眼，天规竟如此严苛，那么南音她们明知故犯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还是受人唆摆利用，又或者真是胆大包天，为着一颗爱慕之心不顾一切了？

榕微定定凝视她片刻，隐下戒备之心，一如初见时随和亲近地道，“别想那么多了，你没事就好。”

出尘自然没能发觉他情绪语气上的变化，再度道了声谢，便目送他离去了。榕微虽未回头，却在心中留意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关上宫门才脚步一顿，停了一停。

兜率宫中元祉仙君为维护仙侍出尘，亲自慑服了仙侍南音、岑离与仙婢云树一事传得满天庭皆知。她们之所以受到这样重的刑罚，多少有仙君的缘故在里头。

初登天庭便生出这么一桩事，若是仙君不插手还好，可如今都闹到天帝那儿去了。究竟是福是祸，来日终有答案。榕微为她担忧的同时，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那日的情景。出尘不愿他受到牵连，咬紧牙关说没事，而后却在仙君面前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想来在她心里，唯有仙君能保护好她。

但愿他真能护她周全。

时光如水，无声无息地推移。平静的日子里，出尘熟悉了如初宫中每一座楼阁，每一条□□，每一块田地，甚至是每一道风景线。而她最喜欢的，还是那片尚未身临其境，便已为之倾心的竹林。

可惜的是她不擅音律，不能像子沐那样焚一炉香，弹一把琴。不过煮一壶茶，卧一张床还是可以的。在碧如玉石、交错掩映的竹林中小憩，可谓是她这段时日里，做过的最惬意享受之事。

子沐之前所说的东面那几块空地，出尘思考良久后决定种上柚子树。一来宫中果树偏少，只有寥寥几株杏树，柚子树容易生长好养活，正好能弥补这一缺憾；二来柚子每年一结，产量高，且柚香沁人心脾，果肉酸甜可口。真是怎么想怎么合适。

于是出尘满心欢喜地给那几块空地松了松土，每隔一定距离埋下柚种，再将泥土覆实，浇水施肥。大功告成后脑海中已浮现出自己坐在树下乘凉，感到口渴时便摘下一只硕大饱满的蜜柚，剥皮食之的美好场景。

原以为千年百年都将这样无人打扰、安宁无忧地过去，哪知世事无常，总是不遂人愿。刚从烟雾遮眼的厨房里逃出来的出尘，迎来了一位老神仙。

竟是太白金星奉天帝之命，特来派遣元祉仙君前往赤水，收服作乱的狼妖。仙君不得不提前出关，恭领天帝旨意。

据说人间某一处凡世数百年来，怨气愈发深重，庙堂之上，君无道，臣不忠；后宫之中，妃无德，婢不敬；江湖之远，侠无信，盗无义；家宅之内，父不慈，子不孝。

尘世间的人变得越来越贪婪、吝啬、懒惰，人与人之间再无信任，而只有猜忌与仇恨。不守法度，不念亲情。

所谓三界共生同存，凡间的怨气能直冲天庭，仙界的动荡亦能下入凡尘。据命格星君推演，那一处凡世之所以恶念丛生，不得太平，皆是因为赤水暗流涌动，将有浩劫发生。

难怪要太白金星亲自走这一遭，原来是请仙君出山救世。若如表面上所言，只是收服狼妖还赤水安宁，大可以派武将带领天兵镇压。而天帝之意，却是要元衍仙君只身前往，背后有何盘算，暂且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说，子沐受了这道天命，不日便要出发。送走了太白金星，子沐转身看向灰头土脸的出尘，“怎么弄得满脸灰？”

难为太白金星方才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明明想笑还要一本正经地向仙君传达天帝旨意。

与仙君半月未见，出尘很是思念，偷瞄了一眼又一眼，竟连他对自己说话都没有听见。

子沐唤道，“出尘？”

出尘回过神来，“君上有何吩咐？”

子沐饮了口茶，“你今日是把黑炭当胭脂用了？”

出尘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没有啊…我用的是胭脂，不是黑炭。”

……

子沐移开眼，“去洗把脸，准备动身。”

“是。”出尘应声离去。

趁她洗面换衣之际，子沐在宫中各处走了走。自己闭关这段时间，她将如初宫打理得很好，除了厨房遭殃之外，其余各处都井然有序。行至东面那几块空地边，子沐瞧了眼埋藏着柚种的泥土，随手施了个诀，十二株柚子树拔地而起，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由远及近的出尘望着这一幕惊呆了，“仙君这是…”

子沐淡淡回应道，“回来便能吃上柚子了。”

收拾干净了的出尘跟在子沐身后默默地想，第一次和仙君一道降妖除魔，她可不能拖了仙君后腿。

疏影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相送，看上去对仙君颇为放心，以至于面上一丝担忧之情都没有。

送至南天门，疏影自袖中掏出一只纸蝶，赠与子沐，“若是遭逢不测，便以此蝶给我传信，我若得空，定会问老君借那绝世双刀一用，亲自下界相助的。”

子沐向出尘递去一个眼神，出尘心领神会，伸手接过纸蝶。

疏影对着出尘一笑，又再向子沐道，“此行凶险，你多多保重，万事小心，切莫大意，我在天上，等你回来。”

多么情真意切的一席话，可出尘怎么觉得听着那么别扭呢…

子沐淡然应了一声，带着出尘乘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