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率宫内室中,太上老君听小仙童道,“满堂宾客都翘首等着观瞻君上新造出的神兵利器呢。”
老君颇为满意地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右手手指算了算,吉时将至,该是时候开匣了。
于是,在众位仙家灼灼以盼的目光中,太上老君亲自捧着浮雕紫檀匣稳重迟缓地行至正厅,再谨慎小心地将紫檀匣放置于长条棠木桌上。
那架势,就好比刚生完孩子的虚弱妇人,将怀中抱着的婴儿放到了桌上。
疏影暗自腹诽,与子沐站在靠门的角落里透过围在前面的仙者之间的缝隙,神态悠闲地望着。
那浮雕紫檀匣本身便是极贵重之物,用来做了装载兵器的匣子,可见那其中的兵器更是十分珍贵稀罕的了。
疏影慢悠悠摇着扇子的手在紫檀匣被打开的那一刻停住了,只见金光大作,逼视人眼,凌厉之气外泄,离得最近的仙家都不由得退后半步,以袖挡光。隐隐有嗡鸣之声自其中传出,伴随着旷远深沉的龙吟虎啸之音,一双长约两尺,重如千钧,以地心寒铁铸成,于三昧真火中炼足了四千九百年的短刀便出现在了众位神仙面前。
满堂哗然,为之惊羡,为之震撼,为之交口称赞。
就连一肚子怨气的疏影也不得不承认道,“果真是绝世神兵。”
子沐亦赞同道,“没有白走一遭。”
因应邀前来的神仙太多,厅内容不下多余的仙侍,出尘便在外恭候,仙君说她可以随处走走,不必拘泥于一处。
出尘在廊下等了一时,正厅里动静颇大,又是发光又是低鸣的,惹出了她的好奇心,却又不能亲眼得见,还是走远一些,免得心里痒痒。
她一璧走,一璧张望,守门的弟子不是,送茶的弟子不是,传话的弟子不是,打扫庭院的弟子也不是,来来回回寻觅半天,愣是寻不见榕微的身影。
难道他说了谎话,谎报了身份?
出尘拖沓着步子,略感失望地叹了口气。明明很想相信他的,既没有骗她的理由,又让她没来由地觉得值得信任。
罢了,一切随缘吧…
心情低落之际,迎头碰上了几位眉眼含笑的仙女姐姐,出尘不禁双眼亮了亮,温吞道,“你们是…”
一名翠玉簪、绿罗裙的仙子道,“我是跟在九公主殿下身边随侍的仙侍,名唤南音。”又一名珠冠粉裙的仙子道,“我是雨神身边的仙侍,岑离。”再一名浅蓝发带、棉布上衣、灰蓝半身裙的仙子不甚有底气地道,“我是负责打理蟠桃园的仙婢之一,名叫云树。”
“见过几位仙子,”出尘客气施礼道,其实她与她们身份相近,本不必多礼,但出尘觉得初次见面,还是显得恭敬谦和些好。正要自报名讳,那绿裙仙子却抢先一步道,“你就是被元衍仙君看上,进了如初宫,成为仙君身边唯一仙侍的,出尘?”
南音踏着碎步,自她跟前转到她身后,左右上下将她打量了个遍。
出尘单薄的脊梁上陡然生出熟悉的针刺感,心中疑惑道,怎么她们都认得她了?
岑离见她抿唇怯怯的模样,心内愈加窝火,直言相讥道,“你便是以这副兢兢怯懦的模样勾引了仙君,霸占了如初宫仙侍之位的?”
勾引?霸占?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算有心为之,也不知如何作为。明明是仙君突然驾到,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回如初宫的,她们不了解事情的起由就胡乱给她安上了个“勾引”的罪名。
出尘觉得自己很无辜,只因不曾面对过咄咄相逼之人,才气堵得说不上话来。
而她这副形容落在南音、岑离眼中,便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辩驳的表现。南音向云树使了个眼色,云树暗暗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道,“仙君一贯独来独往,不喜他人跟前伺候,你究竟是用的什么方法,迷惑了仙君,竟能让他打破惯例,容你随侍左右?”
仙婢似乎比仙侍还要低上一等,她这么质问自己显然是借了南音和岑离的面子,出尘咬了咬牙,低吼道,“让开,别挡路。”
与她正对着的岑离立刻变了脸色,气怒道,“你说什么?”
“你不肯让?那我走。”出尘转身,却又刚好对上南音。
难怪南音要绕到她背后,原来是为了堵她去路。
“我和仙君之间的事,与你们有何干系,这里可是兜率宫,你们敢对我怎样?”
啪!
出尘话音刚落,左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放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如此嚣张?”南音揉着右手手腕道,“你不过是只偶然得道的仙灵,尚未修炼成仙,有什么资格跟在仙君身边?”
出尘怒笑道,“那么你呢?”南音眸光如利刃,好似要将她刺穿。
“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难不成九公主殿下比仙君高出一等,竟能准许你如此妄为?”
出尘忍着痛,极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道。
“你!”南音怒斥,抬手又要一个巴掌下去,出尘正欲躲闪,侧边传来亲切而又耳熟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出尘。”
隔着一方清池,榕微站在彼端游廊上,宽宽大大的黑白袍子显得不大合身,脸上依旧含着温和的笑意,直到他看见出尘左侧脸庞上的红印。
几乎是瞬间闪身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候的关心最是直击人心,出尘噙着泪道,“没什么,我又迷路了,你能带我去正厅那边吗?”
南音、岑离、云树俱是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看他穿着应是老君府里的仙使,南音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劝你少管闲事。”
榕微眉头皱起,神色肃然道,“敢问几位意欲何为?”
岑离冷冷道,“你只当没看见便罢,该去哪儿去哪儿,莫要瞎掺和。”
云树盯着他没有开口。
榕微扫视过她们三位,再看向出尘道,“出尘,你受欺负了?”
出尘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向他坦言,若是惹出祸端,或是招来记恨,她自己倒没什么,害了他可怎么好?
“没有,只是她们不肯放我走。”
榕微沉声向南音等几个道,“阁下应该知晓,出尘是元衍仙君身边唯一的仙侍,若她在兜率宫中出了事,不光仙君不会坐视不理,太上老君亦会追责,你们,担当的起吗?”
南音尖尖的下巴动了动,原想私下将出尘教训一顿,料定她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必然不敢声张,任她们拿捏欺压,也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偏偏被老君府上的仙使插了一杠子,这仙使看起来又不像善茬,此事若张扬出去于她们有害无利,也罢,且先放过那丫头一回。
她往侧边踱了几步,不甘心道,“要滚就立刻滚。”
“南音。”岑离亦是不甘愿,好不容易戴着机会,怎能如此轻易放过她,云树亦欲言又止。
出尘松了口气,赶忙经过南音往回走,没走几步却又被突然现身的子沐与疏影挡了路。
“君上,上神…”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南音、岑离,以及身份低微的云树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元祉仙君,见过风神。”
子沐闻若未闻,只凝视着出尘叹了口气道,“一时没看住你便让你受了委屈,出尘,要我以后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方才极力遏制住的眼泪瞬间决堤,出尘忍住鼻酸道,“君上,我不是有意要惹事的。”
子沐顿了顿,疏影及时地递上一张帕子,出尘接过,道了声多谢上神。
疏影眸光闪了闪,心里有话要说但眼下不是时候。
“若我亲自开口,向九公主提议将你逐出天界,你猜九公主会不会同意?”子沐一步一步走近南音,在她身旁道。
南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下身子颤声道,“求仙君恕罪,婢女再也不敢了。”
“你们呢?”子沐冷厉的目光移向岑离与云树。
岑离、云树跟着跪下,齐齐道,“求仙君恕罪。”
“是谁动的手?”子沐声如石钟。
“是…是我。”或许是绝境反击,亦可能是拼死一搏,南音忽然直起上身道,“仙君真的要为了她重责于我?”
子沐眸如深潭,漠然地听她接着道,“出尘胆敢将自己与仙君相提并论,乃是犯了不敬之罪,婢女出手责罚,不过是小惩大诫,仙君不该如此怪责婢女。”
不敬之罪?出尘呆住了,她何时将自己与仙君相提并论了?努力回忆自己方才的言行,须臾恍然,难道是那句“我与仙君之间的事”?可她并无不敬之意啊,不会真成了她的错吧…
疏影向她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出尘感到有些茫然,只听子沐气场全开道,“本君并未言明尔等有罪,尔等无需下跪,只不过本君自来容不得越俎代庖之行径。就好比你擅离职守,不在九公主身边伺候,却潜到这儿来打本君的脸,本君虽有意亲手处置,却也只能交由九公主处理。”
子沐瞥了眼颤如筛糠再度伏下身去的南音,补充道,“方才九公主殿下正问南音上哪儿去了,不知殿下口中的南音是不是你?”
南音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心如死灰道,“婢女有罪,求仙君责罚。”
子沐冷然道,“本君已说过了,既然你是九公主身边的仙侍,罚与不罚,如何罚,都该由九公主殿下说了算。”
南音好似魔怔了一般,拼命叩首道,“求仙君责罚,求九公主责罚。”
岑离、云树皆伏身在地,不敢吭声。自子沐出现便退至一旁的榕微始终默默旁观。
出尘第一次见到仙君如此凌厉的模样,不免对他多了几分敬畏之心。疏影似是早有预料,神色如常,水波不兴,只是心中对出尘感到些许愧疚。
若非他提议来老君府上赴宴,出尘便不会挨那一巴掌。
这下把她抢来辰宁宫的计划,可以说是彻底泡汤了,疏影无声落寞地望着出尘,出尘却紧紧盯着为她出气的子沐。
或许这就是天命不可违吧,疏影默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