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夙所在的暮合殿位于沉寐宫西北角往后不远处,出尘才出宫门,那边便传来一阵吵嚷声,大约是离夙又在管教属下。
出尘循声走去,只见离夙身前跪着两名婢女,正在苦苦讨饶,而一旁的紫金笼里,威风凛凛的独角兽半眯着眼,像是在看戏,又像是在打瞌睡。
青衣婢女魂惊胆颤地磕了几个响头,模样十分凄惨,“婢子绝非有意惊扰尊上,还望尊上恕罪!“
离夙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你是说这独角兽无端发了狂,你好意为它输以法力却遭反噬?可你本是仟茴底下的婢女,怎会出现在本座殿外,莫非是仟茴派你来的?她若想要回这头独角兽,只管来拿便是,何必要你暗中窥伺?”
青衣婢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哀声道,“婢子途经此处,意外听闻独角兽哀嚎不止,以为它旧伤复发,这才斗胆过来看看,此事纯属巧合,不关仟茴公主的事,望尊上明鉴!”
玄衣婢女跟着道,“禀尊上,霜夏所说确然不假,婢子正是因为独角兽无故嘶吼,赶去禀明尊上,这才暂离片刻。然尊上不在殿内,婢子只得返回,回来时正见着霜夏险些遭其吞噬,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手相助。”
离夙冷哼一声,“你倒好心,”又向青衣婢女道,“不该你管的事,你横插一杠子,要本座如何相信,你是无辜的,仟茴更毫不知情?”
霜夏大汗淋漓,发着颤道,“尊上若要责罚,婢子甘心领受,但此事确与仟茴公主毫无干系,只求尊上明察秋毫,万勿错怪了公主。”
离夙凛然地摆了摆手,“既是如此,看在你一心护主的份上,本座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今严寒已过,春回大地,想来那北噬山上的弑神花早已开了,你去给本座采一筐子来,本座便既往不咎,相信你说的话。”
弑神花…那必然是有命去,无命回了。
两名婢女一齐抬头,四目圆睁地望向离夙,离夙却看向一旁似是受了伤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独角兽。
出尘趁机走近,向离夙道,“暮尊这里出了什么事?喧闹半日,竟还未解决。“
离夙早便察觉她逐渐靠近的举动,原不想理会,就让她在后边看看热闹好了,不想她倒掺和进来,只得假作恭敬道,“些许小事罢了,魔君大驾光临,可是有何见教?“
两名婢女又齐齐望向出尘,原来这位便是传闻中夺得魔神之力,逼疯了前任魔君云魄的现任魔君啊…
怎么看起来一副娇小瘦弱的样子…
出尘心虚地顿了顿,“方才我好似听见了北噬山和弑神花,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弑神花又是何物?”
只见离夙神色不悦,目露凶光,出尘便又望向青衣婢女。
霜夏不敢不答,便怯懦道,“禀君上,北噬山乃是妖族重地,山上藏着四大凶兽和无数妖兽,寻常妖魔皆不敢踏足。而那弑神花是魔族圣物,可助魔功大成,若是吞下一朵,即便是区区精怪,亦能弑神。”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出尘了然道,果然这无边魔界,处处阴森可怖、危机四伏,不是狼穴虎口,便是比狼穴虎口更可怕的地方。离夙要霜夏去采那弑神花,分明是让她白白送死。
出尘凝神看向离夙,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本觉得离夙性子果敢,直来直往,与卿世截然不同,还算是欣赏,想不到她如此心狠手辣,对待一名婢女,竟是这般的残暴冷血。
由此可见妖就是妖,轻贱他人性命,乃是其本性。
过去她遭人轻贱,如今又沦为妖魔,看来她这一生注定不遂所愿,身不由己。
离夙盯着霜夏道,“还等什么?”眯起了眼,“怎么,你不愿去?”
霜夏神色渐灰,终至绝望,玄衣婢女偷瞄她一眼,心中虽生出些怜悯之情,却是不敢为她求情。正待领命而去之际,忽见出尘再向离夙走近一步,颇具威严地望进她眼里,“你若非要那弑神花不可,本君为你取来。”
离夙毫不退怯地迎着她目光道,“魔君这是说笑了,服侍仟茴的一名婢女,怎配魔君代劳。”
出尘侧转身子,向霜夏道,“你退下吧,本君言出必行,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霜夏的视线在出尘和离夙之间来回,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出尘气势惊人地吼道,“还不退下!”
霜夏这才忙不迭起身,拜别两位女魔头。有幸逃过一劫,踉跄地走不动道也要拼了命地跑远。
玄衣婢女仍胆战心惊地跪着,紫金笼里的独角兽倒像是快要睡着了。
离夙幽幽道,“你也下去吧。”
玄衣婢女两腿发软,艰难起身,还未站直便又跪倒在地,“是婢子失职,看顾独角兽不利,才让霜夏有机可趁,求尊上重责!”
离夙冷笑一声,“本座罚你做什么,何况本座便是罚了,魔君想必又要包揽上身。如此,倒像是本座有意惩治魔君,而非你等犯了过失之故。”
玄衣婢女伏身垂首,不敢吭声。
离夙心烦气躁地重复道,“退下。”
玄衣婢女陡然一惊,忙慌应了声是,便就退下了。
在场仅剩出尘和离夙,外加一头呵欠连天的独角兽。
出尘收敛心神,气势瞬间削减,自觉横加干涉了暮合殿之事,一时间有些局促起来,索性也没什么可说的,转身便走。
“且慢,”离夙绕至她跟前,“魔君这是要去哪儿?莫不是真要闯上北噬山吧。”
出尘眼神躲闪,强撑颜面道,“自然是要去的,暮尊安心等着便是。”
离夙竟是笑出声来,“且不说那北噬山凶险万分,就算魔君身负魔神之力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况那弑神花统共就只有一株,魔君要如何采来一筐子给我?”
“一株?”出尘噎了一下,“那我便将那仅有的一株采来给你。”
离夙伸手挡住她去路,敛容道,“不必了,修炼一途靠的是自身天赋和后天努力,即便那弑神花对修行大有裨益,我也无需借其提升修为。”
出尘迟疑地看向她,又听她道,“魔君既知我意不在弑神花,又何必还要冒险一试。”
离夙显得有些疲惫,“仟茴那丫头在旁人看来天真得紧,在我这儿却是讨嫌得很。”似是有所追忆道,“有些人就是喜欢在无关于己的事情上,做出一副圣母的样子,显摆她那宽容大度、菩萨心肠的嘴脸,实则多管闲事、虚情假意,只等着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便好可怜兮兮地求人帮忙。偏偏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爱她那楚楚动人的柔弱姿态,早便眼巴巴地等着机会效劳,只恨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有幸成为她心目中无可匹敌的大英雄。”
出尘愣了,转念想到卿世,便问道,“所以,卿世和你一样,不把那副做作姿态放在眼里,这才是你们意见一致的地方,是么?”
离夙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说,你还没傻透。
出尘讪讪道,“仟茴公主赠以独角兽向你示好,无非是想增进你与淮尊的关系,你若不满,大可不收,何故拿她底下的婢女撒气。”
离夙面露嫌恶之色,“因为她的婢女和她一样,没安好心。“揉额道,”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婢女无辜搭上性命的。”
也就是说,她其实没想要霜夏的命?
出尘神色变幻,哑口无言。
离夙摆摆手道,“可惜了一出好戏,也罢,有那功夫和她们周旋,倒不如多睡一会儿。属下实在倦怠,便先回殿歇息了。”
出尘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首肯。最后孤零零地对着不知何时熟睡过去的独角兽叹了口气,落寞回宫。
原想出外走走,没成想吹了大半个时辰的阴风,路却没走几步。
此事很快便传进卿世的耳朵里,卿世每日申时都会来沉寐宫探望出尘,当然也算是监视。当他提及独角兽无端嚎啸引发的问罪与争执时,出尘索性和盘托出,而后总结道,“往后再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去管。“
卿世悠然饮茶,“你已身为魔君,这魔界之中,有什么事是你管不得的。“
出尘冷然道,“你明知我不愿待在这里。”
卿世神态自若道,“如今除了魔界,还有何处容得下你?”
出尘盯着他道,“我只问你,当日我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景象是不是你蓄意构造,并非真相。”
卿世轻笑道,“我若连天命都能改写,何需借你之手达到目的。”
出尘握紧拳头,“可你至今都没有告诉我,你居心何在。”
卿世走到窗下的桌案前,往香炉里添上一道宁神香,“睡个好觉吧,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
出尘不知他添的什么香,只是很快便倦意来袭,沉沉睡去。
卿世站在床边,眉间含着愁绪,沉着道,“我和离夙真正的相同点在于,我和她都有要找的人,而非一致对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