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浮玉山上,出尘虽勤于修炼,不耽于享乐,但也会劳逸结合,知足常乐。
可在这妖狱之中,时间像是静止的,她闭眼打坐,好似与外界脱离了干系。直到卿世再来探望,她才晓得又过了三日。
卿世隔空把她拎了起来,丢出了妖狱,毫不怜惜地嘲讽道,“妖狱乃是魔界至高无上的圣地,不是你逃避一切的乌龟壳。你若以为永远躲在里面不出来,这世间之事便不会找上你,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已登顶魔界之主,在其位就势必要承其责,除非你卸下全身法力任人宰割,否则就给我认清现实,好好活着。”
出尘内息虽已平静,可浑身上下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闻言也只是疲倦地回应道,“你要我怎么做,直说便是。”
卿世凑近她的脸,狭长的双目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原本我还担心你这不堪一击的肉身能否承受得住魔神之力,纵使以古萧转载,你也很有可能当场粉碎当场,化为飞灰。”眼里浮起一点惊喜,“没想到元祉竟连自己的仙元也给了你,有他的仙元护体,一切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你说什么?”出尘惊恐地望着他道,“你胡说,仙君他什么时候…”
卿世从她半步之内退开,笑了笑道,“原以为是我低估了你,没想到是我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偏转身子,笑意尽收,竟似有几分羡慕之情。
出尘艰难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仙君他怎么样了?”
卿世伪装出一眼便能看穿的惊讶之色,又再讽笑道,“你这会儿才想起他来?你不是置生死于度外?何必还要关心他的死活。”
出尘难以自控地掐住他的脖子,面目狰狞道,“我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废话少说,尤其是和他有关的事。”
卿世面不改色道,“魔君之命,属下自当遵从。”
出尘眼中恢复几分清明,蓦地便松了手。
卿世理了理衣襟,沉缓道,“元祉既已安然回了天宫,自有神佛救治,性命无虞,但功力大不如前是必然的。”
出尘怔忡地抬起双手,低头看着,没成想有朝一日,她的法力竟能比仙君更高强。如若往后由她来保护仙君,她自是求之不得,可惜永无可能。这一身神力若能还给他,她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可她做不到…
由始至终,她都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木偶,那根牵引线往哪个方向引,她便往哪个方向去。
卿世回归正题道,“近日神族多有挑衅滋事,元祉无一不在其列,且对妖魔鬼族痛下杀手,你说他这是恨极了吾族,还是有意向你宣战?”
出尘瞬间慌了神,下意识地抓住他衣袖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仙君来了魔界?”
卿世垂眸看了眼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再望向她难掩喜色的面容,几不可查地一愣,随即甩开她的手道,“身为魔界之主,神族来犯,你竟喜形于色?”
出尘心虚地收回手,装腔作势道,“元祉现在何处?我这便去解决此事。”
卿世漠然地瞄她一眼,连冷笑都懒得。
巫山外,魔河边。
以对立的身份相见,犹如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任她手握无边的法力,也闯不过去。出尘定定地与元祉对视,太多的事出突然根本无从解释。
无人能领会她的心声,更无人能懂,她有多希望时光倒流,让一切回到从前。
元祉凝望着她这一副紫袍加身,妖冶艳俗的模样,记忆里那个不着重于打扮,巧笑倩兮、清丽无方的小仙灵似乎难以与眼前之人重叠到一起。
终是出尘先开了口,“君上,你不该来此。”
元祉平静地道,“出尘,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她已然回不去了,何必有此一问。
出尘眼中噙满了泪,周遭的天兵与魔卫正在厮杀,血肉横飞,遍地尸骸,不时有刀剑刺向她,她不过是拂袖一挥,一众天兵便吐血倒地。
元祉闪掠而来,试图制服她,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出尘一味退避,忽遭暗箭,反手便劈了回去。
刑一堪堪躲过那反射回来的毒箭,如猎鹰般冲刺过去,对准出尘的天灵盖一拳砸下。
出尘一步向后,以掌对拳,惊人的力量喷薄而出,她暂时还未能完全掌控。只见刑一瞬时间被击飞数十丈,重重倒在地上,束发散开,口吐鲜血,狼狈至极。
子沐一急之下动了怒,“出尘!”
伴随着怒吼而来的是他全力以赴地对战,出尘不敢大意,疾速闪躲。只是体内的力量愈发不受控制,如奔涌的浪涛,一浪高过一浪。
“啊!”出尘撕心裂肺地大喊,连神智都遭侵袭而变得混乱失常。在极端失控的状态下,她竟举起尘封神剑,如洪水猛兽一般挥向子沐。
子沐避之不及,只得两手交叠,聚力抵抗。碰撞之力使他拖着地面倒退数尺,好容易定住身形,内息却不断翻涌。他虽极力平复,唇边还是溢出血来。
入目的鲜红刺痛了出尘的心,反应过来自己竟伤了他,出尘有如万箭穿心一般得痛,浑身好似火烧,五脏六腑皆被灼伤,连心腔都被烧成灰烬。
始终站在战圈之外负手旁观的卿世眼见情势不对,在关键时刻飞掠至出尘身旁,将她带走。
子沐有意拦截,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出尘浑身难受到几近晕厥,随时都有可能仙元尽毁、元神俱灭,却还费力挣扎道,“放开我。”拼命回头,一心只想知道仙君伤得重不重。
卿世牢牢地抓住她,声色阴沉道,“你既如此舍不得他,不如将他囚禁在魔界,或是让他和你一样,沦为妖魔,从此双宿双飞,岂不美哉。”
出尘失神地看着他,他怎么能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让仙君入魔,仙君必然比死更难受。
卿世微微挑眉,“怎么,难以决定?那便让我来帮你选。”
“不要!”出尘反握住他的手,唯恐他做出对仙君不利之事,“别管他,我们走。”纵然心中万般苦痛,也绝不能把仙君一同拉下地狱。
两位主将皆已负伤,无力再战,数千天兵故此随主将退出魔界领域。
离夙听从卿世之命亲自照顾出尘,一应汤药都是经她之手喂出尘服下,还费了不少法力为其调息。
出尘不明白离夙为何对卿世言听计从,堂堂魔界暮尊,竟听命于名不见经传的一号人物,当中究竟有隐秘?
离夙直截了当道,“本座有求于他,自然要听他的。何况他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与本座站在同一阵线上,偶尔指使本座办几桩事,本座也没必要违逆。”
出尘讶然道,“有什么事是连你都做不到,而他却能做得到的?”
离夙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维持着一个最为舒适的坐姿,“我要找一个人,我曾经的下属,兰邺。”
出尘昏昏沉沉地追问道,“他背叛了你么,你恨他,所以要把他抓回来,让他付出代价?”
离夙轻笑道,“恰恰相反,他对我忠心耿耿,多番为我出生入死,替我挡了不少灾劫。”
出尘道,“既是如此,他为何会离开你?”
离夙怅然道,“是我把他弄丢了。”
出尘转念想起自己被仙君赶走的情景,心里一紧,闭了闭眼道,“那你又何必要再把他找回来。”
离夙肃然道,“至少我要知道,他是生是死。”
重要吗?与其了无牵挂地活着,不如在最圆满的时候死去,提前结束这一生,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了。
出尘心里这么想,便觉得离夙口中的下属兰邺也是这么想,毕竟身份类似,所求不过是在那人身边,过一日赚一日。其实早有预料相依相伴之日不会长久,但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只好纵容自己越陷越深。
离夙看她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不悦道,“魔君这是思及自身,颇有感触?”
出尘回了回神道,“没…没有。”
她有什么可感触的,兰邺能为离夙卖命,是真正意义上的扶持;可她跟在仙君身旁,所做的都是些日常琐事,何曾拼上过性命,反倒是仙君屡屡在紧要关头救下她。
离夙从座位上起身,大踏步向外走了两步,背对着出尘道,“并非人人都像魔君一般,对自己的主上存有私情。魔君莫要把忠心与情爱混为一谈,以为这世上的不顾生死皆因情之一字,岂不闻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出尘汗颜,“抱歉,是我太狭隘了,我不该…”
不该联想到自己。
离夙没再说什么,气冲冲地推门而出,声势惊人。
出尘震了一震,脸色更白了几分,心有戚戚地看了看左右,这沉魅宫虽极尽奢华,所用之物无不精美绝伦,却是以阴暗为主色调,连窗花床帐都设计得浓重繁复。即便是在白昼,也透不进光来。
真是比地牢还要阴森冰冷的魔宫啊…
想到那时子沐手刃妖魔,冷面无情,唯独在她出现时停了下来,可见君上还念着她,然而她却动手打伤了君上…
出尘蜷缩着身子,逐渐颤抖,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