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凌霄殿内,摇光星君代元祉仙君复命,天帝大悦欲行嘉赏,然仙君重伤归来,无法受封,天帝叹惋,命太上老君为其救治。
太上老君得命急急赶去如初宫,出尘已在宫门口久候多时了,领他去了主殿卧房,便垂首站在一旁无声抹泪。房内只有昏迷不醒的元祉仙君与面有忧色立于床边的风神两个。
老君探了探子沐腕脉,另一手捋着白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又再摇了摇头。
出尘的心随着他一摇一叹提到了嗓子眼,盼他能说几句好话却盼来他又一声长叹。
疏影不耐道,“老君不妨直言,仙君他伤势如何,该当如何救治?”
老君收回替子沐把脉的手,剥开他里外衣裳,为他检查伤势。只见子沐之身躯以上腹部为中心向外延展了一大片淤黑,想必是脏器破裂、经脉受损所致。
出尘不忍观望,心里痛得喘不过气来。
疏影皱紧双眉,面色难看至极,几百年来未曾见他受过这么重的伤,即使知道他一定能复原,心中也颇为焦灼。
老君左瞅瞅,右瞧瞧,前前后后探查了个遍才替子沐拢上里衣,转过身来面向疏影,一双老皱眼皮抬起放下,放下抬起。
疏影更为不悦道,“老君若再拖延,小神这便卷起一股风,将兜率宫大大小小屋脊的房顶一并掀了。”
老君这才正色道,“风神莫急,仙君这伤虽重,但未伤及根本,待老夫回府寻几味灵药来,让仙君服下再卧床疗养一段时日,也就是了。”
疏影久居天庭,自然晓得他的脾性,言语间一贯偏好略过重点不提,况且事情若真这么容易解决,他方才也不至于长吁短叹了。
出尘刚小松了一口气,便听疏影道,“老君所言之灵药,不知易寻否?”
出尘又提着一口气竖起耳朵静等老君回复,哪知老君又卖了半响关子才道,“有心则易得,无心则难求。”
原来这世上有种灵草,名曰遇萤,从外观上看,与普通野草并无区别,所需生长条件,也与之无异,但遇萤火便能化本为源,融成一滴绿液,有去瘀平经、治愈归元之奇效。
子沐所受之伤,极需遇萤,且用之越多,好得越快。恰正好太上老君千余年前,曾在下界得到过一株遇萤,原想种之于兜率宫中,却不想在打道回府之时,将其自袖中跌落。
那遇萤遇土即没,便就此生长于一片广阔田野之中。
当下此时,疏影与出尘正站在田野边际,望着辽辽碧草发呆。身临其境,才明白老君那句“有心则易得,无心则难求”是为何意。
疏影脑仁隐隐作痛,眼前绿影重叠,一面以萤火探草,一面向出尘建议,“不如我多派些仙娥来,齐心协力,共寻遇萤,想必收获会更大些。”
出尘亦眼花缭乱,晃了晃头道,“还是算了,人多混杂,万一踩损了遇萤就不好了。”
疏影直起身来捶了捶腰,“但只你我两个找寻,只怕花费时间太多,可得甚少。”
出尘用手腕揉了揉眼,“上神放心,我会尽快找到足够多的遇萤的。”
疏影凝望着她蹲在青青草地上慢慢挪行的身影,不由轻声一叹,跃出田野。
出尘似乎不曾注意到他已经跳出去了,自顾自地寻觅遇萤,一刻也不停歇。
疏影遥望左右,远处青翠丛林间,似有一口古井,不知那井里的水是否如玉澧泉的泉水般干冽如酒。其实此地位属生洲,与瀛洲相隔不过百里,若非有所顾忌,他还真想去瀛洲讨一杯澧泉水来饮。
想到那位,他脑仁不禁疼得更厉害了,又口渴得紧,索性往古井处走走,打一瓢井水喝也好。
古井水清甜如蜜,实出他意料,疏影接连饮了两三瓢,倍感舒爽,正当他幻出一只水囊,并盛满井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风…风神尊上?”
疏影脊背一僵,攥着水囊转过身去,眼前女子娥眉杏目、檀口含丹;皎如明月、皑若白雪;束腰藕色裙,额前缀着一支宝石华胜,不是瀛洲那只痴情的白孔雀又是谁?
“清珲,这么巧,你也来取井水喝?”
“尊上,真的是你。”清珲确认眼前人即为心上人,二话不说便扑进他怀里,“多日不见,我好想你。”
疏影心中悲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能推也不能搡,只好两手撑开由她抱着。
哪知清珲抱住就不松手,口中还念念有词道,“离你上回来找我,已过了近两个月,五十八天,六百九十八个时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好在你这次这么快就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只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来,你也会想我,想要与我相见,对不对?”
疏影额上青筋跳了跳,绕是有失风度也不得不脱开她禁锢道,“清珲,你误会了,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你。”
清珲含情脉脉的眼眸中瞬间泛起泪光,贝齿轻咬下唇,想了想道,“方才我在云上看见此地除你之外还有一名女子,你是跟她一起来的?”
疏影心知这下误会大了,却顺水推舟地一点头,“是。”
清珲眸中的泪随他话音落而落,“你,你变心了?”
其实疏影已明确告知过她多回,他对她只有亏欠,从无情爱,可她一直自欺欺人,始终认为疏影是爱她的,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剖白心迹罢了。
疏影忽然在想,若借此机会让她死心,也算了却一桩多年的心愿。
“是,我心中早已另有所属,我属意的,便是出尘。”
“出尘…”清珲喃喃重复道,“不知是怎样出尘绝世的女子,竟能入了尊上的心…”说着又掉了泪,“尊上可否带我与之一见?”
疏影望着她,目光复杂,心里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心虚,总之是不愿带她去见出尘的。可若不遂她意,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不知又会如何地纠结,惹出怎样的乱子。
这么些年来,他真的是,怕了…
“你若想见,我带你去便是。”
清珲见他塞紧了水囊塞才为她引路道,“跟我来吧。”方才她便留意到,疏影好似格外在意那只水囊,生怕被她撞翻了,一直紧紧地攥在手里。
行至田野间,清珲极目望去,只见绿油油的青草中有一抹浅白正慢慢移动,心下生疑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疏影叹道,“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出尘是子沐宫里的仙侍,此前随子沐下界驱魔,子沐不慎受伤,伤得还不轻。太上老君说这块野地里藏有一种疗伤灵药,名为遇萤,遇萤火即化作灵液,出尘与我此行便是为寻遇萤而来。”
清珲讶然道,“仙君受伤了?仙君法术高强,怎会…”
疏影摆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晚些再同你细说吧。”遥遥向出尘道,“出…”瞥了一眼清珲,转口道,“尘儿,你忙了半日了,暂且歇歇吧,过来喝点儿水。”
既是要做戏,索性做个彻底。
疏影“尘儿”、“尘儿”连连喊了数声,出尘才反应过来是在喊她。
“上神,你怎么…”出尘匆匆赶来。
疏影打断她的话道,“尘儿别太劳累了,”用袖口擦了擦她额头汗水,将水囊递给她,“这是我特意为你打来的古井水,喝了会舒服些。”
出尘疑惑地瞧着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接过水囊正欲饮时,乍然望见眼眶里挤满泪水的清珲,心里一惊,如此美不胜收的女子莫不是草原上的精灵?
疏影目光一转,蓄意笑道,“这位是清珲,我同你说过的,瀛洲白孔雀一族的小公主,曾有恩于我,算是我的妹妹。”又向清珲道,“她便是出尘,与我相识于九重天上。”
清珲上前一步,凝视出尘,“我从前不曾见过你,疏影说你是仙君身边的仙侍,怎么先前都没听仙君提过?”
疏影代为解释道,“你也知道子沐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有人侍奉左右。尘儿新上任不久,你未见过实属正常。”
出尘实在不理解风神尊上为何一口一个“尘儿”地喊她,但他使了好几个眼色,大致是不让她开口询问的意思,出尘便忍住了没问,只向清珲微微躬身。
“见过清珲公主,正如风神所言,我跟在仙君身边的时日尚短,见过之人的确很少。”
清珲点头回礼,出尘直起身子对着她笑了笑。眼下最重要之事是寻找遇萤,她不愿在旁的事情上徒耗时间,仰脸灌下半囊袋的水,再将水囊交还给疏影。
“多谢上神慰劳,我得抓紧时间找寻遇萤,便不陪你们闲话了。”
疏影满目怜爱道,“去吧,还是那句话,别太劳累了。”
出尘闻之一颤,凉风窜进浃湿的衣衫中,又再令她抖了抖。转回的目光经过清珲时,出尘又再向她礼貌性地一笑。
清珲见她不知疲倦地寻找遇萤,浑身脏兮兮的,脸上灰扑扑的,她却一点儿也不顾及,清珲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为之赞叹。
原来,疏影喜欢的是这类不辞辛劳、淳朴善良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