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18章 云魄

敞亮肃穆的大殿内，辛霓身着玄黑色深衣，头戴鹰尾冠，眉眼描得大气而又庄重，装束雍容地坐在上首，俯视下方跪在地上的蓝魅儿。

蓝魅儿背上的血窟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仿佛随时都会脱落血崩，胳膊上的剑痕更是难以愈合，包扎得鼓起了一圈，仅仅只是止住血而已。

纵然她无力反抗，身上还是被缚灵绳牢牢地捆着。

子沐、摇光和云萝已都到齐，分别站在两侧，出尘与疏影进殿后，与子沐站在同侧。

“说，你与辛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勾结到一起的？”

辛霓面上全然没了昨日的伤感之色，言辞锐利，比之先前更为煞人。蓝魅儿的脸苍白如纸，银牙紧咬一声不吭。

殿中寂寂，出尘连大气都不敢出。

若对蓝魅儿用刑，只怕她受不住，远古遗秘问不出来，就那么白白死了也不一定。

辛霓拧眉，脸色深沉得可怕，眸中充满恨意，目光如刀，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出尘在心内叹息，女君这是将辛芷之死归咎到了蓝魅儿身上，这种转移目标的法子倒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她越恨，便意味着心中越痛、伤得越重。

就在辛霓心智受仇恨蒙蔽，意欲酷刑伺候之时，子沐一步踏出，盯住蓝魅儿。

“尔若以为，凭借古上神之力便能使魔君扳倒天庭，实在错得可笑。本君已说过，古神之力不可能为妖魔所用，你这般咬死不松口，反倒让本君明白，魔界是有备而来。”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龙吟，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元祉，三百年未见，你竟还是如此地自以为是，令人厌憎。”

一道黑影哗然出现在大殿门外，颀长幽邃，极具气魄，仿佛一己之身，足以遮挡整个世间的光。

云萝诧异地跑了出去，“哥哥，你怎么会来？”

出尘听见疏影在一旁不以为意地道，“今任魔君云魄？久闻其名，不曾一见，此时看来，也算有几分气势。”

听这话的语气像是不如何放在心上，可出尘却注意到，疏影素来爱摇的扇子不知几时自他手中不见了，一贯含笑的明眸中，此时却多了几分凝重。

眨眼的功夫，门外的云魄便闪现至蓝魅儿身后，明明是辛霓位于高处，他抬眸视之，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本座欲将此妖带回魔界，有何条件，尽管开罢。”

辛霓神情冰冷，纵然在云魄的注视下有一种压迫感，也丝毫没有表现得慌张无措。

“蓝魅儿罔顾神魔两界共处之定则，进犯仙界，攻打苍梧山，按天规当受化骨之刑，岂可容你轻易带走。论理，魔君也当为此事给个交代。”

云魄岿然不动，神色中带有一丝厌烦之意，“本座决定之事，从不更改。”

辛霓起身，冷声道，“魔君此言何意？莫非要将蓝魅儿强行带走？”

云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本座先礼后兵，汝若不知进退，便休怪本座冒犯。”

瞬息间，云魄提起蓝魅儿与被留在门外的云萝一同消失于众人眼中。

“混账，仙界境内，岂容你来去自如！”辛霓首先呵斥着追了出去。

子沐、摇光紧随其后，疏影携着出尘垫尾。

半空中，一朵幕布般的黑云上，云魄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不能动弹的云萝，身侧匍匐着一只重伤未愈的灰狼。

云魄面貌十分年轻，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摄魂夺魄，朱红薄唇微抿，墨黑长发半散，肤色偏白，轮廓分明，如同凡间男子二十二三的模样，只是神情倨傲，一举一动都作老成之态，若单论行为举止，倒像是三四十的形容。

单枪匹马闯了一回栖息殿，除了座上的辛霓，便只在眼梢里瞥了一眼子沐，其余人等，根本不纳入眼里。

此时辛霓挡在他面前，子沐与摇光堵在他身后，疏影与出尘落在稍后一点儿，三白一黑四朵云，成包剿之势。

云魄冷笑，“若是以众敌寡，便能拦阻本座，本座还有何颜面居于魔君之位。”

辛霓怒道，“苍梧山上，容不得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子沐帮腔道，“蓝魅儿身犯重罪，已为鹰族所擒，想必此事魔君尽皆知晓，而今擅自提人，莫不是藐视仙界，欲与天庭为敌？”

黑云向旁侧飞去，与辛霓、子沐三角并立，云魄眼中挑衅之意明显，对着子沐时周身气场约莫增强了一倍。

“元祉，多年未见，你怎的还是这般道貌岸然，惺惺作态？果真是一丝进益也无，废话太多、啰嗦至极。”

摇光手中现出长剑，直指云魄，“魔君若执意要带走蓝魅儿，今日一战，便是无可避免了。”

云魄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可当摇光与辛霓齐冲过来，却是不得不聚力相抗，黑影与红光剑影猛烈撞击，光柱划破长空，响声震动天地。

辛霓瞬间化出原身，鹰鸣高亢，利爪扑向云魄；摇光作为破军星君，武力值自是不可小觑；子沐亦不能冷眼旁观，瞅准时机挥动神剑加入战场。

场面惊心动魄，出尘不由自主地掏出古萧，低声问询疏影，“我们是不是也该助仙君他们一臂之力？”

疏影向一旁抬了抬下巴，“喏，你看那儿，云萝跟蓝魅儿都被丢到了一边，我俩跟她俩一样，老实待着就算帮了大忙了。”

出尘，“……”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是…我法力低微，帮不上忙就算了，上神怎么也…”

疏影眉头一挑，“唔…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不然叫你被云萝掳了去，以此要挟子沐，或遭场内余力殃及，无故受伤可怎么好。”

出尘皮笑肉不笑道，“还是上神想得周到。”

疏影弯起眉眼，“好说。”

出尘腹诽，风神尊上可真会偷懒，关键是偷懒还找借口，说得冠冕堂皇，有理有据。

疏影凑近她耳畔，“你不会在心里控诉我偷懒吧？”

出尘心里一惊，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疏影直起身子，悠悠地说了一句，“没有就好。”凝目望向胶着的战场。

出尘亦收敛心神，注意力集中在子沐身上。

云魄一己之力与三位君神相抗衡，竟丝毫不落于下风，术法之强足见一斑。只是这么打下去难分胜负，尤其是他觉得子沐必有留手，否则不可能刚好打成平手。

他增力一分，子沐也增一分；他减力半分，子沐也减半分，摆明了是要拖着他，不欲与他交手，但为了让他留人而不得不为之。

云魄怒火中烧，钻出空隙腾空而起，黑影变作一团，逐渐膨胀，几乎与云端融为一体。随即，乌云蔽日，狂风骤起，天际劈来几天闪电，直奔子沐而去。

辛霓变回人身，退至下方，摇光与子沐分别向两端撤开。

只见高空之上，风云变幻间，一条长约数十丈的银龙盘踞云端。银龙背生双翅，通体雪白，唯额上一对龙角、身下四爪与尾部为艳红，由白到红有一段渐变色，两条龙须呈羽翅状飘向两边，双目赤红若血，白麟熠熠生辉。

出尘看得呆了，那是她生平所见最好看的一条龙。

当然她总共也没见过几条龙。

疏影说那是应龙，龙族中最凶猛残暴的一种。其原身之强大，这世上无有能及。

出尘张了张口，“那仙君岂不是危险了？”

她一语未毕，便见应龙俯身冲向子沐，雷鸣电闪，龙吟沸腾。

“不要！”

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出尘和云萝俱是惊恐万状地叫喊，可这样渺小的喊声，于蓄势待发的交战根本毫无作用。

子沐不敢大意，身处于银色光罩之中，神剑挥出成千上万道光影，道道直击龙身。

应龙奈何不得剑影，摇头转偏方向，与子沐擦肩而过，却在直冲向上时，坚若磐石的红尾顺势一摆，打破光罩狠狠地甩在子沐身上。

“仙君！”

“子沐！”

“元祉！”

辛霓、云萝、出尘、疏影、摇光不约而同地喊道。

子沐突遭重击，剧烈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如落叶自半空中跌落。

最得闲也最迅疾的疏影立时飞身而去，稳稳地接住了他，“子沐，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回天宫。”

子沐面无血色，奇经八脉俱已受损，若非仙元护体，只怕这具肉身都要碎成一滩泥。

云萝好似冲开了束缚一般，高喊着奔向子沐，却在半途中被云魄截走，同时消失的还有奄奄一息的蓝魅儿。

黑云散开前，早已不见踪影的云魄传来一句话：元祉，你我终有一战以作了结，我等着你。

疏影、摇光、出尘带着陷入昏迷的子沐疾归天界，苍梧山上蓦然只剩下辛霓，以及百废待兴的赤水鹰族。

辛霓缓缓落地，静立于北森林外，石门上残留着不知谁人的血迹，守卫的鹰兵向她躬身行礼。

她虽也担心子沐，却不能与他们一同离开。这许多年来，她守着鹰族，守着苍梧山，守着辛芷，从未觉得辛苦，从未感到疲倦。

可此时此刻，辛霓心中，却生出些许茫然与失落。或许是因为辛芷不在了，或许是因为她终于认清了自己，或许是因为，看似尊荣的女君，注定活在别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