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11章 狌狌

翌日晨初，芷兰殿内。

一名婢女躬身向辛芷道，“回禀帝姬，昨夜仍是云萝公主守在元祉仙君身边，出尘虽然醒了，却在偏院和风神说了一晚上话，天将破晓才回屋歇下。”

“哦？”辛芷讶然道，“出尘与风神竟也交情匪浅？”

婢女如实答道，“昨夜他俩举止亲昵，甚…”抬眼观察辛芷神色，踌躇道，“甚至有勾肩搭背之举。”

辛芷双眼亮了亮，笑道，“竟有此事，这出尘可真叫我大开眼界。”

出尘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打着呵欠出门，原想去看望子沐，却正好见到迎面走来的辛芷。

“见过帝姬。”出尘恭恭敬敬道，“不知帝姬所为何事而来？”

辛芷柔声道，“我是专程来探望你的，若非前几日族中事务繁忙，昨日听说你醒了时，我便该来看你了。看你面容有些憔悴，是不是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可还需要医倌诊治？”

出尘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有劳帝姬费心，我本就没受什么伤，不需要再行诊治了。”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之所以脸色不大好看，可能是因为昨夜没休息好。”

辛芷又问，“怎会休息不好？是不是床被枕头之类睡不惯？一会儿我命人送些凝神香过来，兴许能派上用场。”

出尘受宠若惊道，“谢帝姬关心，不过我没什么的，就不必麻烦了。”

辛芷客气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是仙君身边的仙侍，我多多照顾你是应该的。”

其实出尘不大会说客套话，心下感激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深处更是觉得自己受不起她这份心意。

一时无话，辛芷打量她神色再开口道，“出尘，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出尘抬起头来，“什么忙？”

据辛芷所说，苍梧山北面有一片茂密广阔的森林，森林深处有一只白耳猴形的神兽，名为狌狌，不仅能吐人言，还通晓过去之事。

辛芷想要找到它，问它为何狼妖族能得到轩辕谷中封印的古神之力；狼妖族与她赤水鹰族有何渊源，为何狼妖族一直以来都对赤水鹰族虎视眈眈；在前几次的交战中，狼妖族又是以何种手段将受伏的赤水鹰族一网打尽，竟至于无一生还的。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不禁掉了两滴泪，声音也变得哽咽。

辛芷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副柔弱无骨的身子，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说话从来轻声细语，举止素习文雅端庄。

如斯美人在跟前落泪，正可谓是梨花带轻雨，我见汝亦怜。出尘的小心肝不由得抽了一下，奈何她笨嘴拙舌，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将袖中丝帕双手奉上。

但出尘不明白，苍梧山中藏有此等神兽，为何不早日寻出，白白等到今日？

辛芷的解释是，狌狌是一只有灵性的神兽，只有它想见谁，没有谁找得到它。

也就是说，辛芷要她帮的忙是前往那片森林，看看狌狌愿不愿意见她了。

这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可出尘还有个问题不明白，那就是辛芷为什么会觉得她有那个能耐让狌狌现身一见？

辛芷看破她心底的小九九后只是笑笑，“仙灵本就是这世间最有机缘之物，你的造化定然不止于化出凡身。狌狌已有上百年不曾出现，或许会对你感到好奇也不一定。”

可出尘还是觉得她没那个本事，若辛芷只是想让她去试一试，她倒也不是非要推辞不可。但眼下修竹还未醒，她心中牵挂，不想自己贸然行动。

辛芷似乎将她的心思彻底看透，慢悠悠走了几步，方回首道，“你若犹豫不决，或者想等仙君醒来之后陪你一起去，我也不反对。毕竟你与仙君来此，为的便是将狼妖族赶出赤水。我的那些疑问若能得到答案，或许仙君便不必再亲临险境，以身试法了。”

是啊，她说的对，自己跟随子沐来到这里，目的就是对付狼妖族。既然有捷径可走，又何妨一试？出尘下定决心，便即刻出发。按照辛芷交代的路线一步步深入北森林，仙山深处无妖无魔，有什么可怕的。

若是子沐醒了，应当好生调养才是，这等苦力活，她自己去做便好。虽然她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辛芷像是特地去找她告诉她关于神兽之事的，而且辛芷好像就希望她孤身上路，不要带上别人。

出尘有一种辛芷挖坑让她往里跳的感觉，也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她真的不怀好意。

算了，她不过是只仙灵，能有多少利用价值，想来辛芷也只是觉得多个人多份希望罢了。

北森林广阔无垠，其间奇花异草数不胜数，绿树参差不齐，多以巨树为主，矮灌杂生；树上枝桠交错重叠，令出尘望不见前路。

起先还能遇到不少走兽飞鸟，渐至深处，便只剩下了出尘自己。周遭寂静幽深，出尘心里愈来愈不安。手中紧握古萧，她想起初至渭水河畔时，修竹带着她闯进一片比这里更为幽暗的森林，那时她虽也害怕，却并不慌张。她心中存疑的同时，还有对修竹无需言明的信赖。而不像此刻，她孤身前行，越走越没底气，越方寸大乱。

只是试一试，若是寻不见狌狌她就立刻原路返回。

出尘不断地在心里鼓励自己，持萧横于身前，时刻警惕突发状况，直至走到一方清澈如镜的潭水边。

潭边围了半圈红枫树，潭水汩汩而流，烟雾漫笼，如纱如絮。出尘于心慌意乱中乍见如此美景，一时间呆作石雕不知如何动作了。

良久，她感叹着上前，除去天界那条绚烂银河，这便是她所见过最为优美迷人的景色了。

辛芷说森林尽头有一方极深的幽潭，想来便是此处，出尘沿着潭水走了半圈，无有发现，始终未曾见到狌狌的影子。

出尘叹了口气，看时辰现在返回应该来得及在天黑之前走出北森林。

然而，就在她将欲离开之时，她手中古萧倏忽亮了一下，身后传来一名老者的声音。

“小丫头，你是来找我的吗？”

出尘震惊转身，果然见到一只白耳猴身，能直立行走的神兽，“你是…狌狌？”

狌狌两腿站着时比她高出一个头，从红枫树下窜到她三步之外，“你手里那把古萧是哪儿来的？”

出尘毕竟见识短浅，面对神兽不由得心生怯意，将古萧握得更紧藏向身后道，“我…我不知道，我从有意识开始，就住在古萧里了。”

狌狌眯起猴眼，瓮声瓮气道，“原来是一只从这古萧里生出的仙灵。”四肢着地围绕她迅速转了一圈，又再直立起来，“你可想知道三百年前你为何能诞生于这柄古萧之中？”

出尘立刻道，“我当然想知道，”忽又神色一暗道，“可我想问你的不是这个。”

狌狌轻蔑地看她一眼，“小小仙灵，莫要妄想从本座口中探知天机。”

出尘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记得辛芷说过，神兽狌狌通晓晓过往之事，但不知未来之事。那么就算她有意探听天机，它也说不上来啊。

狌狌鼻孔里“哼”了一声，“无知小辈，竟连一饮一啄皆前定，世事因果循环的道理都不懂。”

怎么好像心里想的话都被它听到了似的…出尘心虚地低了低头。

“罢了，”狌狌两手负于身后，姿态傲慢道，“本座不与你这无知小辈计较，若你不问关于你的来历，你又有何可问？”

出尘犹豫着道，“我想问，关于狼妖族和赤水鹰族之间的事。”

“哈哈哈…”狌狌像是听到了十分可笑之事，张扬地大笑道，“狼妖族、赤水鹰族与你有何干系，你不问自己的事竟要问他们的事？”

作为一只数不清年岁的神兽，不应该是淡然悠远，内心不起波澜，外表一派冷漠的样子吗？怎么会是它这般喜怒形于色，情绪如此丰富的存在。

出尘不由得在心中生疑，而后狌狌又再“哼”了一声，怒斥道，“无知小辈，莫在心中诋毁本座！”

出尘吓了一跳，看来心里想的话真能被它听见啊…

“抱歉，我不敢了。”

狌狌头抬得更高，几乎是在用鼻孔瞧着她，“本座方才已说过了，不与你这无知小辈计较。既然你已问了，本座便告诉你，赤水鹰族内藏祸端，必当有此一劫。”

话毕，狌狌便如烟随风散一般，消失不见了。

“狌狌！”出尘急喊。

旷远的声音回荡在森林深处，“无知小辈，本座念在与古萧之主有过渊源的份上答你一问，其余之事，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狌狌…”出尘环顾四周，围绕幽潭找了一圈又一圈，却是再也找不到神兽狌狌的身影。

其实她还没有真正想好该问什么的…方才那样说，只不过是因为她抱着那个问题来到此处，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如果让她仔细考虑，说不定她会问和自己有关之事的。

出尘闷闷地叹了口气，懊恼地走上返程之路，没成想未行多远，幽潭都还可见之时，女君辛霓亲自率领一队鹰兵拦在了她面前。

“大胆仙侍，竟敢擅闯本族禁地！”

辛霓身披赤色铠甲，眼神凌厉地盯着她，怒而生威，仅是一句以法力传送的话，就让出尘站立不稳，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禁地？出尘如遭电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拿下！”辛霓高声喊道。

其身后鹰兵一拥而上，携带着苍鹰嘶鸣之声，震耳欲聋，声势磅礴。

出尘已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准备，不欲反抗，也没打算逃跑，她不想做无谓的挣扎。甚至还在心里想，其实来抓她用不着这么多人的，她那点法术，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挡在她身前，整整一队鹰兵在强劲的银光下通通被掀翻在地。

出尘听到那个最让她安心的声音道，“本君亦闯了鹰族禁地，与出尘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