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12章 辛芷

三面灰墙侵寒，四方黑暗无光；两张草席硌人，一位仙君静坐，一只仙灵发愁。

出尘透过小窗望天，“君上，我还以为你能想办法为我脱罪的。”

子沐闭着眼道，“被抓了个现行，我若还能有办法为你开脱，就只能是徇私护短了。”

出尘目光移向他，“不能护短吗？”

子沐缓缓调息，“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出尘盯向他的右手道，“君上，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手？”

子沐迟疑片刻，抬手伸向她，出尘双手接住，仔细地反复观摩。细长的手指，宽厚的手掌，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温润的红，触之极暖，是和午后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一样的温暖。那道人形疤痕虽说只有浅浅的一条，但出尘看着就像一跟刺在心里的针，心里疼得厉害却还是捧着他的手一直看，舍不得松开。

子沐感知到她情绪不对便抽回了手，“入夜了，休息会儿吧。”

出尘默默不语，整理好情绪后嫌弃地看了眼底下铺着的草席，这苍梧山上的牢狱可真简陋，虽然她是第一次被关起来，但她还以为神族的地方，都不至于条件太差的。

想想几个时辰前，子沐凭空出现，于她身前站定，衣袂翩飞，宛若天神。当然，他本就是天界仙君，有此气度也不稀奇。他来得及时，出尘刚想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子沐便领着她向女君辛霓讨饶了。

而后就和她一起被关进了黑牢，整个过程中子沐表现得极为平静，踏进牢房到现在都没有半分不适。瞧瞧这左右，一丝丝宽待之处都没有，好歹看在子沐堂堂元祉仙君的份上，铺一张柔软点儿的褥子吧。

出尘实在觉得硌得慌，便换了块地方坐。

不一会儿，她真正的及时雨到了。疏影带来了几样小菜和馒头，以及两张轻柔舒适的蚕丝被。

出尘咬了一口馒头，满眼感动道，“风神，我觉得你也当雨神也很合适。”

疏影愣了愣后笑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担心雨神来找我麻烦。”

出尘边啃馒头边自责道，“我又惹麻烦了，又连累仙君了…”

疏影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子沐，别有深意道，“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帝姬蒙蔽才会如此，过几日与狼妖族开战，女君必然要派你们上场，届时将功补过就行了。”

看来也就只能这样了，出尘心怀感激充满斗志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子沐吃了小半盘青菜，放下碗筷道，“时候不早，你也别在这儿逗留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疏影笑了一声，“仙君不愧是仙君，进了牢房还如斯淡定，这逐客令下得恰如其分，那我这就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收拾好剩菜提着食盒迈出牢笼，“哦对了，云萝公主一直在外面干着急，女君不许她进来探望，是否需要我帮她引开鹰兵，让她趁机溜进来探望探望你。”

子沐水波不兴道，“我不想罪上加罪，你还是别管她的好。”

疏影了然笑道，“那便依你。”

勉强算是填饱了肚子，出尘将蚕丝被垫在底下，坐或躺着都要舒服多了。难得有与仙君单独相处的机会，想来今晚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出尘凝视子沐，小声关心道，“君上，你是几时醒的，怎么会刚好救下我，伤势可好全了？”

子沐垂眸沉吟片刻，转而看向她道，“我没事，已经完全恢复了。”

出尘放下心来，“那你…”子沐打断她的话道，“在北森林里跑了个来回，还不累吗？”

当然累了，出尘的眼皮越来越重，困得连刚刚还在脑子里打转的问题都忘了，“累…好困…”

“困了就睡吧。”子沐把疏影拿来的另一条蚕丝被盖在了她身上，自己仍是坐在草席上。

他想起今日上昼于沉睡中睁开眼时，第一个看见的是云萝，再是摇光、疏影，还有青清。唯独她不在，原以为她受伤未愈，才没能来看望他。可疏影却说出尘不在房中，院子里也不见人。当时他便想，以出尘的脾性，应不会乱闯乱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栖息殿中传来消息，有人擅闯禁地，辛霓闻之大怒，问曰是谁，北森林外有重兵把守，谁有本事说闯就闯？

这时，辛芷踉踉跄跄前来领罪，“是我所为，我撤去了守卫北森林的士兵，让出尘闯了进去。”

辛霓震怒，“你为何要这么做？”

辛芷低声抽泣，哀哀道，“我…我是为了让出尘有机会找到神兽狌狌…从而问出狼妖族是以何种手段迫害鹰族的…”

辛霓怒容满面，“难道你忘了，先祖曾经设下禁令，任何人不得闯入北森林。就算是你我都不能，可你竟帮外族闯了进去，你可知此乃大逆不道、胡作非为！”

辛芷泪如雨下，“妾明知故犯，难逃罪责，还请女君万勿轻饶。”

于是，辛霓毫不留情地将她打下黑牢，而后亲自带领一队鹰兵，火速前往北森林，捉拿触犯鹰族族规的出尘。

卧榻上才醒不久的子沐得知此事后，一刻也等不及地赶往了北森林。他怕出尘遇险，更怕辛霓对她不利。

此时此刻，寥寥几缕月光透过小窗照在出尘侧身上，子沐凝神端详她半晌，抬手在窗上覆上一层薄薄的屏障，再替她将蚕丝被往上提了提。

尚算安稳地睡了一夜，出尘醒时发觉身上盖了一张蚕丝被，而子沐正在草席上打坐。

出尘坐起身来，阳光似乎并不刺眼，她默默地想是因为时辰尚早，还是因为今日是个阴天？

子沐睁开眼，看了看她道，“睡醒了？”

“嗯。”出尘将额边碎发别到耳后，“君上怎么不睡？”

子沐坦然道，“前几日睡太多了，昨夜便没什么睡意。”

出尘“哦”了声，看看左右两面黑墙，默默叹了口气，心道不知还要被这牢笼囚禁多久。辛芷欺瞒利用她的事情她都知道了，但至少辛芷没有骗她。为了本族出此下策也算是不得已，出尘心里没有太怪责她的意思。

只不过是被关在黑牢中几日，这点苦她还捱得住。何况有修竹陪她一起，再苦涩的滋味也淡化许多。

出尘知道这么想不对，她连累仙君与她一起受罚，该当负疚自省才是，怎能还有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只是和修竹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她心里怎么也苦闷不起来。

疏影体贴地送来早饭，蹲在栅栏外目光复杂地望着心情似乎不错的出尘和神色如常的子沐，他怎么有种错觉觉得出尘和修竹在这幽暗狭小的黑牢里过得还挺惬意？

“一天一顿饭应该够了吧，今日我就不再来了。”疏影将碗筷盘碟收入食盒，得了出尘几声谢后漫步离去。

子沐坐在破旧草席上似乎并无不适，但出尘还是卷起蚕丝被递给了他，“君上，用蚕丝被垫着坐能舒服点儿。”

子沐看也不看那蚕丝被一眼，“你留着吧，我不用。”

看来他又打算静坐整日了，方才出尘咀嚼豆沙包时突然想起昨夜未问的问题，此刻若再犹豫，只怕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于是出尘鼓起勇气道，“仙君，风神同我说你早就知道蓝魅儿手段非常，轩辕谷之行就是为了逼她亮出底招，不知他所言是不是真的？”

子沐颔首道，“是。”

出尘的心跳得快了一些，“仙君就不怕从此受困于轩辕谷底，再也出不去；或者有什么应对不了的危险，难道就要为此牺牲生命？”

子沐默了一瞬才回答道，“以蓝魅儿的能力，绝无可能将古上神之力完全转为己用，无论凭借何种手段，她都对我构不成威胁。”

这算不算盲目自信？出尘暗暗思虑，应该…不算吧…若非她拖了后腿，蓝魅儿的确奈何不了仙君，顶多是将他困住而已。

所以，疏影还是为了安慰她才那么说的吧，在子沐的盘算里，并没有让她或是他自己受伤那部分。

出尘冷静下来道，“我明白了，只是我另有一事要告知仙君。”

子沐问道，“何事？”

出尘将昨日见到狌狌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子沐听过之后微微挑眉道，“想不到你竟有此机缘。”

难道关键不应该在于赤水鹰族内藏何种祸端么？

出尘讪讪道，“不过是因古萧的缘故罢了。”

子沐望向她道，“你与古萧密不可分，古萧的缘故，便是你的机缘。”

出尘有点儿发懵，总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子沐收回目光，不欲多做解释，便静下心来打坐。

七日后，本该被关在另一间黑牢里的辛芷突然出现在子沐与出尘面前，隔着坚不可摧的玄铁栅栏笑望其中。

“近来可好啊，二位。”辛芷眉眼上挑，妆容比平日里浓厚一些，穿戴更是换了种风格。全然不见之前的端庄秀丽，仅那条露出双腿的开叉裙便能显示出她此刻的妩媚与妖异。

出尘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浓妆艳抹，纱裙之下凝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的女子乃是帝姬辛芷。

而子沐却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你终于来了，帝姬。”

这话说的像是子沐一直在等她，出尘错愕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

辛芷笑了笑，眸光真诚道，“倘若仙君不弃，妾愿一生相随，不再让仙君空等。”

子沐勾起嘴角，“那么，帝姬是否要将赤水双手奉上？”

辛芷缓缓弯腰，笔直分明的锁骨更为凸出，其下深沟若隐若现，“不论仙君想要什么，妾都甘愿献出，无怨无悔。”

这这这…美人计？出尘不觉有点儿口干舌燥，反观修竹，倒是一副神态自若、不为所动的模样。

“区区一樽无相鼎，你以为能困得住本君几时？”子沐眼神锐利，盯着她双眼道。

辛芷直起身来，含蓄一笑便有万种风情，“妾自知配不上仙君，今生与君无缘，唯愿仙君平安罢了。”

子沐冷然不语，辛芷幽怨地叹了口气，道了声“妾身告退”，便消失不见了。

出尘满头雾水地望着辛芷方才所在的位置，良久才找到关键所在，“她是怎么出来的？”

总不可能是辛霓放了辛芷，若是辛霓的意思，没理由还把她和子沐囚于牢中。

窗外忽而响起猛烈狼嚎声，此起彼伏，摄人心魄。

如此熟悉的声音，出尘不可能会忘记，是狼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