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林钟选择的健身项目是游泳,孟谨洲打死也不会答应带他一起健身的。
更可怕的是,他还在两小时前答应了林钟陪他去买泳裤,现在躺在床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林钟对孟谨洲并无好感,只觉对方冒犯无礼。后来接触几次发现这人其实不坏,在尝过一次孟谨洲的手艺后,更是没骨气地被彻底征服了。
林钟能感知到他们之间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却始终意识不到这种吸引来自于哪里。而感觉更敏锐的孟谨洲率先陷入了自我矛盾的僵局。
林钟的手指触到腹部的那瞬间,他不是毫无感觉。身体的反应让本就悬在半空的心彻底落了地,咚的一声乍起心中一片激荡。就像海水猛地扑过来,把他整个人都沾湿了。
让他没法再自欺欺人。
他承认,第一眼见到林钟的时候,就被那双眼惊艳到。在一群金发碧眼的高鼻梁中,林钟那双圆润的漆黑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独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没由来的好看。
他对美有自己的一套高标准,不仅限于买菜买家具买衣服,也包括好看的人。
孟谨洲不是热情的性格,相反是有点冷淡的。他有一群聊得来的同班好友,能大方地在家聚会,可除去这些,他既不参与同学的酒局也不去谁的生日会,只维持基本的社交。
真正融入他生活的就只有林钟一个。
所以主动跟林钟搭话,大概算得上是他做过的比较出格的事了。他当时没想什么其他的,单纯想认识这个人而已。
充满朝气的林钟像闯进森林的小鹿,到处乱撞,到处好奇。他们口味相近,生活中又倾向于互补。那些不经意的相处细节和默契,无一不让人怦然。事态就逐渐演变成了这样。
孟谨洲不止一遍地问自己:因为外貌而喜欢一个人,会不会太肤浅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敢深入地想,可思绪一经打开,便再也刹不住,有林钟参与的每个片段如雪花般洋洋洒洒地翻滚而来,登时沾满了全部。
那些可爱的、得意的、生气的、满足的,像猫一样的林钟钻进脑海里,窜上跳下,赶也赶不走。
他是明艳的光,能驱散一切孤独和烦闷。
夜是深蓝的,孟谨洲仰着头,借窗外的光线看着眼前大片的暗色。天花板上只有一盏吸顶灯,他盯着金属的花纹,整个人就像靠在无声的海岸,那股涨潮的满涨感还在胸口没有散开,潮水一下一下地拍打他,徘徊在心头。
他已经全方位地见识过这个人时不时的懒惰、小气,见过他的努力、勤奋,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可爱与撒娇。
兼具了外在与内在的喜欢应当不是停留于表面的。
这种感觉就像天边飘起的毛毛雨,静悄悄的打湿一切,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身在雨中了。没必要去分清这感情究竟从何时起,又是因什么而起。
对楼屋内的灯又熄灭几盏,孟谨洲轻触手机,屏幕在极黑的夜里散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显示时间已经过了一点。他极偶尔能听到消防车嚣张地划破夜色,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寂静。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学着林钟那样碰了碰自己的腰腹。
月光太纯洁了,洁白地在窗前洒下一片光亮。孟谨洲突然害羞,把卷起的上衣放下,起身拉上了窗帘。
手掌贴在腰间,除了热度,没有别的。他的手心滚烫,比林钟的热上几倍,可不管怎么摩挲也没有下午那种心要跳出胸口的感觉。
他闭上眼,林钟的双眸猝不及防就映入脑海,像是在这等了他很久。于是心跳猛地加速,肌肤开始发烫,下午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大概是因为够静也够暗,无须顾忌旁的,那汹涌的潮水几乎要把他覆灭。呼吸越发深重,神经都绷紧了。
一口气重重地长久地舒出,他确定,是真的喜欢。
怎么办,喜欢能藏得了吗。他大脑一片空白,自暴自弃地想。
泳裤需要试穿吗?林钟这个二愣子不会找他参谋吧。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孟谨洲挣扎好久,林钟却始终记挂这这件事。
某天下课早,林钟两点钟不到就来教室门口等人。五度左右的天气,有同学手里还捏了瓶冰镇过的矿泉水。他看着那人三两口把最后剩的那点喝完,轻巧地把瓶子投进垃圾桶里,心里叹一声佩服。
孟谨洲从教室出来,林钟说:“先陪我买泳裤去?说好带我健身的,再等下去天气就更冷了。趁我现在意志力还管用,得赶紧行动。”
孟谨洲本想逃避的,连临时加了小组讨论的借口都想好了,对上林钟干净的眼神时,却没辙地撒不了谎,只好认了:“走吧。”
十二月还不到最冷的时候,树上的梧桐叶又比前几天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些矮株的耐寒绿植能在这样的寒天持续生长,在一派清冷的灰色里显得朝气蓬勃。
孟谨洲没那么怕冷,依旧一袭长款大衣,一路都走得心不在焉,林钟倒是很兴奋。
所有即将健身的人,在准备的道路上都是快乐的。
一整排的玻璃橱窗都倒映出林钟快乐的身影,和故意拖慢脚步走在后面的孟谨洲。
伦敦老是下雨,街道很少有干爽的时候。运动鞋踩在上面总会发出潮湿的水声,听得人心里也黏糊得很。他们的鞋都白,不想沾上泥点,就一路避开水洼走。
到最后一个路口时,林钟忽然想起早晨的新发现,顾不上红绿灯已经开始倒计时闪烁,又叫孟谨洲回过头去。
梧桐叶纷纷扬扬地飘零,各处都累积了不少落叶。它们被风吹远,被雨水浸泡,被车轮碾压,叶片的脉络被柏油马路的纹理覆盖,随着日复一日的洗礼烙进了地底,从嫩黄变成了焦黄色,像版画,也像嵌入地底的标本。
“看这个,是不是很好看?”林钟问。
林钟欣喜地分享,孟谨洲看着他,紧张了一路的情绪忽然放松下来。他点开手机相册,给林钟看早上刚拍的照片——萧瑟稀疏的枝丫上已经不剩多少叶子,树干边的水塘里却飘着几片柔韧的薄叶。
再往后翻一张,竟是与眼前景色相差无几的图像。
一真一假的画面在眼前重叠,孟谨洲说: “我今天早上发现的,就拍下来了,还差点错过了公交车。”
他本不是那么有情调的人,路过的时候直觉告诉他别错过,于是留在了手机里。
“我也拍一张。”林钟蹲下身,对着地面的叶片咔嚓一下。
天空就在这时飘起了毛毛雨,起先只有银针那么细,没走几步就越来越大,变成了雨点。路上的行人早就见怪不怪,淡定非常,林钟起先也不慌不忙的,想把屏保换成那张照片,没等调好,一滴水便砸到了屏幕上。
他伸出手心接雨,果不其然也被砸了几滴。这时他又回头看了看孟谨洲肩上的背包,突然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往常他是不会跑的,这点雨量,回宿舍洗个头就好了。可今天一反常态,不带犹豫地领着孟谨洲向前方的一家店去,还侧过头小声催了句:“快点。”
孟谨洲刚想说这么点雨水不用跑,摔一跤才是不划算,就见林钟急切地张望,看他有没有跟上,毕竟跑起来完全是因为孟谨洲。
“你这个书包是全皮的,看着就很贵!”
声音不大,但催促是实实在在的。孟谨洲在心里想抠门精又附体了,嘴角却微微翘起,跟着跑进了一家南洋海岛风情的泳装店铺。
这与最初设定的目的地相差甚远,店内暗金色调的装潢与窗外的景色形成极大反差,仿佛一脚从欧洲跨进了东南亚。游泳设备琳琅满目,货架上花色各异,看起来价格也超过了预期。
其实再往前几百米的小巷子里有家综合运动店的,他们原本的目标是那里。不过这里款式齐全,林钟扎进展示架里,想找一条最朴素不过的,连着路过两排,色彩都异常鲜艳。
“这么花,怎么穿得出去啊,健身又不是去海岛度假。”林钟小声嘀咕。
“有简洁款啊。”大概老板真是新加坡来的,一下子就听清了林钟的话,本来坐在收银台后方刷手机,突然现身,反倒吓了林钟一跳。
老板走到远处另一排不起眼的架子上取下来一条纯黑带银色线条的,中文说得也溜,问林钟,“穿什么尺码?要不要试穿?”
“泳裤也能试穿?”孟谨洲跟在后面,刚从一堆花花绿绿里穿过来,脆弱的神经就被拨弄了一下。
没有这个必要吧。
“隔着自己的衣服试,付过钱就不能退换了。”老板挺热情,把裤夹递给林钟,伸手指了指身后的试衣间。
“用不着吧。”孟谨洲做最后的挣扎,劝说他,“按常规尺码买就行了,反正都是有弹力的。”
林钟也觉得麻烦,可翻看了一眼价格,26.99英镑,刚要说付款就立马改了主意。
抠门如他觉得有必要一试。
这是临街店铺,玻璃橱窗外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瞥见店内浮夸的装修也会打眼望过来。他脸皮有点薄,回头看了孟谨洲一眼。
孟谨洲心下大呼不妙,乌鸦嘴该不是要应验,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怎么了?”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糟糕,林钟扬了扬手上的泳裤,有点不好意思地召唤他:“陪我进去试试?”
孟谨洲心塞得要吐血,却要强装冷静,压下情绪平静道:“这有什么好陪的,你自己进去,我在这等你。”随后又退回两排货架中间,假装浏览起来。
他心思不纯,受不了任何刺激。
“里面没镜子,”林钟指指狭窄的空间,“你帮我看看就行。”
不看。
孟谨洲随手捞起一条深蓝色带花的泳裤,佯装感兴趣地摸了摸。老板以为他有购买意向,立即走到他身边去介绍,随时准备给拿条新的。
孟谨洲赶紧放下,摆了摆手。
林钟放弃了:“算了,那我换好再出来。你站试衣间门口替我挡着点就行。”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画面孟谨洲就开始自发联想。褪去长裤,勒得紧紧的深色短裤裹着两条光洁修长的腿,从试衣间晃荡到店中央,再敞开胳膊360度转一圈。
要是尺码不合身说不定还会露半截屁股。
这谁受得了。
孟谨洲心更塞了,转头一看大玻璃窗,想这一幕不知要被多少路人欣赏,心里一盘算,咬咬牙,跟着进去了。
老板微微一笑,没发表任何意见。
试衣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挤,林钟先探头进去,一个人站在里面还勉强,等孟谨洲进来时就有些施展不开了。
他缩在角落,尽可能地给林钟腾空间。
空间狭小,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
林钟淡然自若,没觉得有丝毫不妥。他淡定地脱了鞋子,紧接着开始脱外裤。
孟谨洲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只觉眼前一暗,就闪过一道白。两条笔直净白的腿猝不及防就进入他的视野。
瞳孔猛地收缩,浑身血液都沸腾了,孟谨洲整个人都被烧着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林钟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套泳裤的时候还抓着孟谨洲的胳膊借了一把力。
孟谨洲躲避不及,心跳登时又飙上一百八十迈,仿佛身体里这二十四岁的年轻小心脏下一秒就该从心口跳出去了。
“你很热吗?”林钟抓着他的胳膊,奇怪道,“手臂这么烫。”
“试衣间有点闷,”孟谨洲低着头,眼神乱飘,“你试完了就快点出去。”
“那你倒是看一下呢,这条行吗。”林钟推推他。
视线归位,孟谨洲囫囵略过那大片白,有黑色衬着,显得更亮眼了,不敢多加停留,赶紧又把目光扫回来,说:“挺好的。”
“你仔细看看,不能退换的。”林钟不满道。他叫孟谨洲进来不就是帮他提提建议吗,老是看别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可孟谨洲心里都快炸了,面颊也被不流通的空气弄得泛红。
不就是条黑色的泳裤吗,有什么好仔细看的。
他活生生憋出一脑门儿的汗,假装又看一遍,其实视线锁定在别处。
“很好,很完美,”孟谨洲飞快地敷衍:“换回去吧。”
林钟又低头瞧了两眼,没有镜子,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扯了几下,又确认一遍尺码,才换回自己的裤子。
孟谨洲热得要冒烟,确保他长裤系好后,迫不及待地就往帘子外钻。
暖气充足的屋内比试衣间还凉快,他觉得终于能透过气来。刚在脸边扇了几下风,抬脚准备往收银台方向去,老板就领着另一个人来了。手里递过一个裤夹,对那人说:“你排队试一下,付款后不能退换。”
林钟正好掀了帘子出来,就看到试衣间一米外站着的焦好运。
林钟惊讶得嘴都张大了:“你怎么也在这?”
“我来买条泳裤,打算游泳啊。”焦好运也没想到能在这碰着林钟。
“巧了。”林钟指指他手上,“我也是。”
他们闲聊几句,才想起来没给在场的第三人介绍。而孟谨洲全程一句话也没加入,似是入了定。林钟用胳膊肘捅了捅杵在一旁的孟谨洲,唤了两声才回神。
“孟谨洲,”林钟给他们介绍,“这是焦好运。”
“你好你好,”焦好运是社交悍匪,跟谁都能自来熟,大方地跟孟谨洲招了个手,笑嘻嘻地说,“久仰大名了,chef孟。”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号,想必是林钟夸大其词的时候给取的。孟谨洲怔了怔,还没从刚才的恍惚里缓过来,脸上神色还有些僵硬。
但他很快就换了副笑脸,回应道:“别听他吹牛,我就是做饭不难吃而已。”
“高手都谦虚。我先进去试衣服哈。”林钟让开道,焦好运转身迈进去,他瞧见更衣间狭小的内里,皱了皱眉,又回过头。
里头的空间不足四平米。
难怪他总觉得刚才的画面有一丝怪异。
直肠子如他开口问道:“你们刚才挤一个试衣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