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玉刚带上路栖云飞至空中,一声震天响动自身后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将沈琼玉整个掀飞出去,他本就体力透支,勉强踩住卧月的剑刃,带着路栖云疾飞而行。
等到回头再去看,那处地裂已经不见了。
还未消失在天地之间的巨**阵散发着紫色的光芒,将囚骨岭中一切黑雾吸食殆尽,空中显出一个巨大黑洞,那洞不知通向何处,沈琼玉只来得及看到被吞没的森白龙尾,紧接着阵法关闭,天地重归于静。
轰隆隆——
整个乾岛都在震动。
日出东方,将一片金色播撒于尘世,回首望向紫宸大殿,那处的景色正好,金光抚顶,灿烂至极。
沈琼玉带着路栖云重新落在大殿之前,正看到一身蓝衣的男人立在那处等他们,身边还跑着一脸天真懵懂的玉儿。
他将路栖云放在一侧,收了捆在他身上的捆仙索,这动静让亭瞳听见了,他看见俩人回来悄无声息的长舒一口气,虽然看起来狼狈,好歹是有命回来。
“你们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不是我们。”
亭瞳微微皱眉。
“你要的是不是这个。”沈琼玉从乾坤袖中将金缕刻拿出来,果然亭瞳一见立刻走上前。
他探手想要拿,沈琼玉却不给。
“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给我!”
“回答。”
亭瞳执拗,沈琼玉只会比他更执拗,俩人互相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退一步。
“当初,我被同族打伤,昏死过去,醒来之时蓬莱已经没了。”亭瞳通红着眼睛盯着那镯子,“玉儿因手刃同门,自尽而亡。”
“封印阵阵究竟为何会破。”
亭瞳的眼神晃了晃,“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是猜测,她孕育子嗣会致使灵力紊乱,对于封印阵的掌控不如从前,这也许是个机会,能让龙族一举突破封印。”
沈琼玉蹙眉听他的话,有些不确认的问道,“生子?谁的孩子?......你的?”不等亭瞳回答他又继续追问,“.......你们成亲了?”
“…..没有,龙族与人本就不是同类,通婚也是大忌,青屿不会同意,龙族更不会同意,到最后我也未能娶她。”
修仙者百无禁忌,听完他说的话沈琼玉倒也不觉得玉生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对于亭瞳的不满肉眼可见的表露出来,若是真的两情相悦倒顺势而为倒也也罢了,偏偏被心爱之人算计欺骗。
沈琼玉半分怜悯也无的看着,“相爱之人与同族仇恨,你选择了后者。”他这句话是陈述,说的掷地有声,亭瞳哪怕再不想承认也不行。
那身穿蓝袍的男人立在那处,如此雍容华贵,也如此忧愁失意。
最终亭瞳点了点头,“是。”
百年前的蓬莱新掌门豪气慷慨,与以往青屿的行事作风极不相同,多有行侠仗义之举。
青屿的第一百二十七代掌门玉生烟,广交豪杰,救困扶危,十七岁那年她出岛历练,修行十年,玉生烟重回蓬莱,接任青屿掌门人。
接任仪式上,渡苦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御龙典上,她成功降服了被囚禁的龙族,成了第一个与之结契之人。
数载光阴,玉生烟在点滴陪伴中逐渐喜欢上了这条沉默寡言的龙,而那世人口中会带来倾世灾祸的妖兽也会在她身侧熟睡之时意外的漏出化形的尾巴。
爱意炙热,跨越种族,跨越仇恨。
亭瞳继续讲,“一边是亲族,一边是心爱之人,我无法抉择,我曾偷听她说过解封的口令,又趁着当日她生产,封印薄弱之时让亲族冲破结界。”
什么?
如此说来,玉生烟自刎那日,她刚生下了与亭瞳的孩子,拖着那样受尽疲累的身躯却得到了宗门被屠的噩耗,最疼爱自己的师傅也葬身龙口。
怪不得,昨日往事重现,她跪在大雨之中号啕大哭,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却仍旧血迹斑斑。
细雨冲刷,洗不掉一身倦怠。
她在那日遭受了心爱之人的背叛,也在那日剩下孤身一人。
“我的亲族欺骗了我,他们诓骗我只要封印打开他们便离开这里,不会去毁青屿分毫,后来封印果然开了,他们却将我困住,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转眼的功夫,那幼童模样的玉儿已经长大到了十来岁的模样,可她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自身的变化。
手中依然拿着亭瞳给她编的草蚱蜢。
“是我对不起玉儿,我想弥补她。”
“可你终归是错过了。”
亭瞳猛然看向沈琼玉,隐隐猜出了些不好的苗头。
“你让我去拿这仙器,是因为玉掌门死后将自己的魂魄覆在了其上,失了渡苦真人的庇护,囚骨岭中沉浸上万年的龙之煞气根本镇压不住,所以她用自己的三魂与渡苦真人留下的仙器融为一体,投身于囚骨岭中已自身为阵眼强行压下。”
“没错,青屿秘术,寄魂。”
“既然你知道这术法,那么应当也清楚,她回不来的。”沈琼玉极为平静的叙述,寄魂,身死魂消,通过非常手段将自己的魂魄与仙器融为一体,本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不可能。”亭瞳摇着头,“你胡说!我能将玉儿的一魂抽出,自然也能将她其余二魂集齐。”
沈琼玉冷着一张脸,他还未恢复灵力,唇角干涩苍白,整个人却如清冷之月不怒自威,“你承认了,不是她自囚于此,而是你将她囚于此。”
此话一出,恍若惊雷。
亭瞳也有些愣住了,他这一百年都在告诉自己,只要玉生烟在身边就好,总能想出法子来弥补自己做下的错事。
青屿没了,龙族也不见踪影,没有两相夹击,他也不用再继续纠结。
只有他们俩生活在蓬莱就好,无人打扰,没有忧愁。
“不是,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你让她受尽百年苦楚,每日傀儡一般活着,自尽的滋味如何?你每日苦上一次,她便不苦吗?”沈琼玉冷声质问,他如今理清了其中因果,却也不知究竟谁负了谁。
亭瞳一恍惚,身形不稳跌坐在地,“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想想要同玉儿一起。”
身后的小玉儿一溜烟跑过来,她已然又长大了一些,双手驻在膝盖上,低头看他。
“大哥哥,你怎么了?没摔坏吧?”
脆生生话话从头顶传过来,亭瞳一抬头,看到背光而立的那少女,眉眼已经同他们初见时有几分相似了。
“没事的,玉儿也经常摔倒,这个花儿给你,蓬莱的花儿最美了。”她将手上一朵黄色的小花递给亭瞳。
乾岛…..有花儿开了。
亭瞳接了过来,玉儿见他无视又跑走了。
乾岛是受影响最大的岛屿,这百年来煞气怨气聚集,已然成了一块死地,树木枯槁,寸草不生。
什么时候….有花儿了?
沈琼玉走上前,将镯子递在他面前,“她如今天魂地魂已散,再也无法入轮回了。”
那原本寄在金缕刻上的魂魄确实没有了,洞穴之中,玉生烟将镯子交给他,脸上表情没有怨怼唯剩遗憾,可她是个聪明人,她知自己对同门有愧,对师尊有愧,许下的大义也未能实现,那么她能做的只有趁着自己魂魄未散之际,将自己与万年龙族的怨气相抵,一同终结于此。
纠结层层叠叠,已然分不清孰是孰非。
既然都是乱麻还不如快刀斩断的好。
从此不必再有人为此忧愁了。
“她说,要我将此物转赠于你。”
这仙器是青屿至宝,只有掌门才可佩戴,当年渡苦真人担心她年纪尚小,无法驾驭,因而一直没有传给她,最终临死之前,将这仙器护了她周全。
亭瞳确实一直想要这样东西,但他在意的并不是仙器本身,而是当初附在其上的那两魂。
当年想尽办法,也不能将玉生烟的魂魄招出来,最终险些搭上自己的半条命才勉强唤回来一缕人魂。
他用这一百年教会了她说话,教会了她笑。
亭瞳颤抖着手指去触碰那近在眼前之物,可是仙器认主,并不肯让他这龙族之躯碰触,嘶嘶的声音响起,他默默收回手,指尖已经被烫的没了一层皮。
“它不认我,想来天地之道确实不可背,人妖殊途,与玉儿的情爱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亭瞳失魂落魄的站起身,遥遥望着那少女的背影出神。
“嘶——好疼。”
沈琼玉听见声音猛然回头,看见刚才还在昏迷的路栖云揉着脑袋盘腿坐在原地,此刻正呲牙咧嘴,等看清楚了沈琼玉在哪之后叫的更欢了。
“你可有事?”沈琼玉忙走过来,半跪在他跟前上下扫视。
“有事!”
沈琼玉蹙眉道,“哪里?”
“头疼,胳膊疼,胸口疼。”他顿了一会舌头舔了下嘴角的伤口,“嘴怎么也疼?”
“…….”沈琼玉转移视线,不自然的咳嗽了声,“之前的事….”
“发生了什么?”路栖云刚醒过来有些懵,“我只记得我看师尊危险,进了囚骨岭去找你,后来迷路了,再之后….”路栖云晃了晃头,只觉得头晕目眩,脑中浮现出昏暗的洞穴和雪白的身影,可他却怎么都看不真切,“.....啧,记不清了。”
听了他的话,沈琼玉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甚至脸上还多了些微妙的笑意。
“..发生了什么?怎么出来的?”
莫非邪祟入体之后,激发了路栖云另外一面,所以当玉生烟将邪祟清除后连同那一面的他也都从体内祛除了?
沈琼玉将之后的事简短讲给他,当然了,中间一些羞于启齿的事不提也罢。
路栖云刚要继续追问,突然被亭瞳打断了。
不知何时,他拉着已然长成大人的那缕人魂走到面前。
“还有一件事,想请二位相助。”
路栖云本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见他走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挡在沈琼玉前面,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你还想做什么。”
亭瞳无奈,语气轻缓,“不用担心我又要诓你们,这次... 我只是想邀请你们当我和玉儿的见证人。”
哦,原来是当见证人.....
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