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瞳想与她成亲。
“和一缕残魂成亲?”路栖云没能见到玉生烟,所有后续都是从沈琼玉那里听来了,他对亭瞳从一开始就存有忌惮之心,听完了之后又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嗯,玉儿已经让青屿同龙族有了一个终结,我也应当为了当初所做去赎罪了。”
沈琼玉刚一站起来,立刻叫路栖云看见了他背后的衣服,整个人都头皮发麻,“师尊!你衣服怎么回事。”
往日端庄自持的仙君从来都是衣冠整洁的,哪里如此狼狈过。
况且还….还…….
路栖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如此色!
他怕心中所想叫沈琼玉看出来,慌忙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下来给沈琼玉披上。虽然他自己的衣服也破,但是好歹比沈琼玉的那件还要好一些。
路栖云自背后环着他,双手快要呈一个拥抱的姿势了,可他现在心弦紧绷身体又不敢挨沈琼玉太近,只能小心着不碰触到他又能恰到好处的将衣服裹的严严实实的。
“哼,我师尊贵体,还叫你个旁人白白看了。”
亭瞳,“…….我对你师尊并无非分之想,你大可放心。”
沈琼玉此次没有拒绝,等到蓬莱事了,他还是要出去的,若是见了在外等候的其余弟子,如此狼狈确实有辱身份,于是沈琼玉也没推脱,乖乖的套上了路栖云的衣服。
他如今的身量与他差不多,穿上虽然宽大了些许但还算合适。
只是往日总是白衣飘飘,仙气满满,穿个黑色的弟子服确实不符合沈琼玉的形象。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简短的成亲仪式是从茅草屋进行的。
来不及任何红绸点缀的装饰,没有龙凤烛,更没有亲朋满座。
沈琼玉与路栖云二人每人分了一杯清水,这是幼时的玉儿出门打回来的那桶。
二人对天对地叩拜。
夫妻对拜。
礼成。
这场礼其实应当在百年前就举办了,若是青屿仙宗还在时必定高朋满座,可是人死无影,辽阔天地只剩下了这孤单两人。
“师尊,为何青屿当年不同意他们二人。”
沈琼玉看着如寻常爱侣的一对璧人出神半晌,“人妖殊途,有违天道,青屿对龙族从未放下过忌惮,龙族对青屿也是满怀怨恨,这样的一对,怎会得到到祝福。”
亭瞳带着玉生烟过来,两人手中各自握着杯子。
四人对饮,相顾无言。
“接下来你要如何?”
亭瞳的另外一只手牵着玉儿,虽然会走会笑会简单的交流,他仍旧只是玉生烟不完整的一魂,此时极为乖巧的站在他身旁。
“我不想再看到她死在我面前,你说的对,这么将她囚在此处没有任何意义,既然玉儿完成了她想做的事,我也要去完成我该做的。”
感知到亭瞳在温柔的看自己,玉生烟的那一魂甜甜的笑着,小女儿娇羞似的将头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当真是一对璧人。
“一会我会将咒法解开,让玉儿的魂魄不必继续在此处受磨难,如果…如果能入轮回更好些,只不过一片残魂怕是要历苦许久才能健全。”
亭瞳眼中满是心疼,“这一切之后,希望二位能将玉儿的镯子埋到我真身处,至少…. 就当作与她落一个死同穴吧。”
“………”路栖云听了他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刚要说话又叫沈琼玉打断了。
“好。”
时间所剩不多。
沈琼玉带着路栖云出了茅草屋,这里的日头正中,快到晌午了。
茅草屋的小门没有关,能隐约看见里头的人影。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额头抵着额头,亭瞳不知在与玉生烟说什么悄悄话,伸手捧住她的脸,细细看着她的眉眼。
这幅样子,这个人,他喜欢了一百多年。
他想永远将她的样子记在眼中。
沈琼玉和路栖云给了他们独处的时间,让他们这对苦命人告别,路栖云凑到他身边道,“刚才他说的真身是….”
“亭瞳是龙族,真身自然也是龙,他如今在你我面前的模样是假的。”
“师尊是说,这个人只是一个幻象?可是龙族是可以幻化成人身的,他又何必弄出一个幻象来?”
确实,龙族与凡人相比是更高贵的物种,他们神通广大天地任游,想要幻化出人身来并不困难,可现在的亭瞳却不是真身所化而是演出来的幻象。
那么只能猜想,他的真身无法自由活动。
“他可能被困在某处。”
路栖云瞧着沈琼玉在思索,轻声道:“刚才他说的时候,师尊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可见是早就知道。”
“也不是,只是有一些地方说不通,所以为师心中隐约有猜测。”沈琼玉这次没等着路栖云继续问,又继续解释,“我们初见之时,他很紧张,我猜他当时担心我们是为了小玉儿而来,而他不是真身,灵力并不强盛无法对抗。”
“后来囚骨岭他让我们取镯子,说明凭借他目前的修为无法单独进入。”
“还有,金缕刻不让他碰触,可我却能随意取拿,仙器虽然是玉掌门亲手交付,可它并未认我为主,有可能是因为种族,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假物,仙器自然不会让他染指。”
沈琼玉一口气说完自己猜测,扭头看向路栖云,却发现他正一脸笑意的注视着自己。
突然对视,路栖云做贼心虚一样赶忙扭开头。
“师尊解释的...还挺... 咳挺好的。”路栖云挠着头没话找话。
恰是此时,屋内传来一阵轻响。
路栖云扭头过去看,发现是亭瞳呆楞的坐在椅子上,他身前空空如也,脸上一片灰败。
年少时见过的那道光,他穷尽万年,终于找到,却没能留住。
路栖云看见他楞了一会,突然双手掩面,肩膀佝偻到一处,轻轻发着抖。
“解开了。”
“玉生烟那剩下的一魂现在去了哪?”
“残存一缕飘散于天地,若是有幸,兴许百年后的某一时可入轮回。”
想来天地之道自有定数,可是路栖云有时候又觉得这道过于不近人情了些。
明明谁都没有错,谁都在坚持自己的路,可命运捉弄,偏不给一个善终。
谁都没有戳破,也没有去打扰,半晌那扇半掩着的小门打开来,亭瞳从矮屋中走出,风华内敛一如初见。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恰好我的真身也想见见你们。”
他在前带路,三人绕过了紫宸大殿,也掠过了囚骨岭,路栖云从半空中望下去,那道大地上横贯的骇人疤痕已经消失不见,滚着岩浆的地狱在玉生烟的魂祭中终于愈合。
地裂堆叠,巨大的撞击使土地翻飞,形成一道新隆起的小山。
这回真的是个岭了。
三人未做停留,向着日落的位置追过去,直到乾岛的尽头,那里是一片广阔天地,沿着边缘而下,峭壁之上有一道巨大的洞口。
亭瞳立于最前,他伸手指了指,“你们进去吧。”
“你不去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快要下沉的余晖,“我本就是个幻象,只要真身的灵力切断我也灰飞烟灭,趁着这段时间我还想再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看。”
“远一些的地方?”路栖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太阳的光芒已经不再刺眼。
“嗯,天边就不错,之前玉儿跟我说亭瞳这名字好,是初升的太阳,那时的太阳不晒,也不刺眼,人眼看过去能看到太阳的形状。”
他轻轻笑了声,背身而行,“多谢二位,告辞。”
直到天边的那道身影逐渐模糊,路栖云才看向沈琼玉,他似乎也颇为动容,只不过好歹是年长几十的仙尊,自然不会表露出来。
他一扭头,率先向着山洞内而去,路栖云紧随其后。
山洞很大,他们二人御剑而入,奇怪的是这地方倒是不黑,山洞中存在着已经失效的法阵,哪怕是路栖云这种修为的人都能够感知得到,阵法强悍,似乎有极大的压制作用。
“这山洞真是大,难道要横穿整座乾岛?”
路栖云忍不住嗤笑道,“青屿造建这种地方做什么?”他突然想到什么,“难道是…..”
“是龙族封印之地。”
如果是来封印龙族的地方,那就不是青屿所做了。
巨大的空洞之中,有不少自上而下垂着的石柱,每一根柱子上都缠绕了一人粗大的玄铁锁链,路栖云扫了一眼,发现同当初御龙典上用来锁住亭瞳的是同一种。
没错了。
将龙族世世代代囚禁在岛内,三万年暗无天日,他们蛰伏于此不知何时能出。
“前面有变,小心些。”
前面的路逐渐缩小,空间也开始压缩,不多时他们到了一处狭小的洞口,大小与紫宸大殿的殿门相似,沈琼玉怕生变,走在前。
二人一入内,便见到了亭瞳的真身。
灵隐村那次,是路栖云第一次见到龙这种兽类,当时的龙吞吃了沈琼玉,极为凶煞,路栖云为了与它周旋差点废去半条命,那时路栖云便在脑中对龙族有了一个固化的印象。
是凶兽,遇见了就要跑。
可是面前这龙却不同,只见它巨大的身躯趴在地上,龙头似乎很是无精打采,洞内安静,不知为靠近它周身位置放了许多长明灯,亭瞳的真身似乎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苍老的喘息声在洞腔内无限放大。
路栖云与沈琼玉落在龙头前。
龙族的生命很长,与天同寿也是有可能的,可它却肉眼可见的苍老,身上鳞片暗无光泽,脖颈间的鬃毛也都变为了白色。
见有人来了,它缓缓睁开眼睛。
龙族特有的黄金瞳上覆盖了一层灰蒙蒙的薄膜,它似乎是看不清东西,瞳孔左右寻找却也没能找到他们的正确方向。
不仅如此,路栖云还发现了一件怪事,这条龙的尾身部分深埋入地,已经与山洞岩壁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