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一起长大的血亲自然知道她的脾气,被反问一句的孟白藏便不再往下说,只接着往前走,仔细搜寻着长幼的踪迹。
矿山下连着的这一带,一直任由野草生长,溪流里的乱石也多得很,平日里为了保护那只灵兽刻意放任的生态。此时倒给姐弟俩舔了不少麻烦,一直到裤子全部湿透紧紧贴到腿上,孟望舒才终于在一处芦苇丛里找到了受伤的水兽。
这只看守了青丘的金玉几百年的神兽,原身不过跟一只小狐狸一般大,一身灰棕的毛发上连着一张又扁又圆的脸,脸上除了一双圆圆的黑眼睛,就只剩下一个倒三角的黑鼻头了,望着它嘴边干涸的血迹,眼眶一红的孟国主忍不住把它抱在怀里,低下头蹭了蹭它的脸,在那虚弱的呼气声里,心酸地落下泪来。
“姐,你抱着灵兽走到后头,我带你们回含真殿,请上最好的医官给它好好治伤。”
四周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明身份的野兽低鸣此起彼伏,横刀身前的弟弟已经警觉了起来,抱着灵兽的人也紧张了起来。她不怕周围那些野兽,也不怕忽然跳出来的精怪。
毕竟此地是青丘的属地,知晓他们身份的那些生灵翻不出多大的动静。她的心慌,是因为鼻尖感知到的气息里,藏着一丝陌生的气息,虽然说不上多么凶险,却很旺盛,更棘手的是,这气息已经跟着自己走了好一段路了,却始终没有露面。
直到两人走到镇子的边缘,面前才忽然多出几个当空砸下的石块,对这小儿嬉戏般的攻击有些哑然失笑的孟望舒,望着四周的杂草,干脆大声喊道:
“敢伤我护国灵兽,你早知道自己逃不过吧。不如大大方方出来,跟我说说你这般找死是为何?到底是缺钱还是遇到别的难处了,
再在这儿装神弄鬼,只怕我动起手来,你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捱不过。”
躲在暗处的人听见这些话,在杂草里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后,便走了出来。望着面前的妖兽,一向冷静的孟国主,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被人顺着喉咙塞进去一大团棉絮,以至于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刀都举起来的孟白藏显然也吓了一跳,张着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同我闹着玩呢?就你这个级别的小妖怪,你是如何伤得了长幼,还能全身而退的,再说了,金银于你根本无用,你搞这么大动静出来,是真的活腻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高壮的痴牛,虽然看着个头很大,但姐弟俩都能看出来它未成年,痴牛是离这儿不远处的囚牛山上的种群,在囚牛山上的各种牛妖里都算不上厉害的。
更别提跑到灵兽众多的青丘来找死了,这个玩意儿之所以叫痴牛,就是因为在妖族里智商是排在末等的族群,长相也特殊,天生嘴就闭不上,总是呲着两排整齐的大白牙瞪着一双牛眼,不管喜怒,只有这一个表情,因而看着总是笑嘻嘻的。
望着对面那一对喘着粗气的鼻孔和那一双举着劣质石刀的牛蹄子,又好气又好笑的孟望舒忍不住低头用鼻尖蹭了蹭长幼的头顶:
“说吧!你为何要配合这头牛,演这么大一出戏?它若是能从你手底下跑出去,还能打伤了你,那我这个弟弟,下次大战北海九头凤,便也不需要一头猪满地跑了,两招就能给对方打趴下才对。”
趴在怀中闭着眼睡觉的灵兽似乎也有些心虚,只闭着眼一声也不吭的装睡。
被姐姐嘲笑了两句的孟白藏有些尴尬的干咳两声,却也不敢发作,只继续盯着前方的痴牛,等着对方交代。
“此事都是我一牛所为!不能怪长幼!是你们的人先欺负了我!我为了救我爹娘,没办法才想出来的招儿。
长幼大仙都是为了救我!”
那张还是笑嘻嘻的脸上,除了眼睛里的泪光,能看出它的悲伤,还是一脸的喜气。夜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叫人凉得有些想打冷颤,怀中的灵兽看上去也的确有些憔悴。
在脑子里思量了半刻的孟望舒抬起头,低声道:
“走密道吧,有事儿且回含真殿里说。”
等进了屋子喂灵兽喝了药,换下湿透的衣服,捧着热茶坐在凳子上的人,听了半天对面都控诉。才明白了过来,面前这头小牛的父母,近日感染了囚牛山的无名瘴毒。
那瘴毒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凶猛至极,山上的许多同族喝了药也不见好,都先后去世了。眼见着父母的病越来越重,去周围求助的使者也迟迟未归,它便自己跑下山来求救。
这九洲八紘药材最齐全又离得最近的青丘就成了它的目的地,可不曾想跋山涉水了三天,终于跑到了紫云山下,却被侍卫拦住了,说是少主不在。
说明自己只是要求一些灵药回乡医治父母后,它又在山下跪了一夜,才终于见到了涂山氏的使者。不料对方听完囚牛山的遭遇后,只给了两包医治伤风的药打发他,只推说灵药的库房锁着开不了,便叫人把它赶了出去。
不死心的小牛又在山下的擂台上敲响了战鼓,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给自己说说情。不料那位使者这一回却像是狠了心,叫了几个士兵直接给它打了出去。
“我受了伤,又没拿到药,就一直沿着那些芦苇荡走。后来实在伤心,便坐在河边哭了起来,是长幼大仙发现了我,又问了我的遭遇,亲自前去为我求药。
那位亲族反而责怪它多管闲事,不予理会。最后,我们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想要弄出些动静来,惊动了您回来,便可以施药救我的爹娘和族人,大仙说您是凡界最慈悲的人,这九尾族也不都是那个使者的样子。”
明白真相的人,一边愤怒族人对外族的欺瞒和冷漠,一边懊恼自己的疏于管理,竟让人钻了灵药被锁这个空子,拿来作为拒绝帮助其他族群的借口。
“青丘有一种灵药叫七毒散,虽然叫七毒散,却能解天下万毒,是我祖母那一辈传下来的灵药。
我叫人为你多拿上几瓶,再叫上一头麒麟送你回去好不好?”
方才还跪在地上泪流不止的痴牛,听见这道恩旨,跪在地上接过了一匣子灵药,憋了半天似乎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震得发懵,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
“哞~”
望着那个兴高采烈跑出去的背影,留在原地的弟弟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轻巧地晃着手里的半杯茶,调笑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追究它们,看来这紫云山上,有人要官位不保咯!”
听见这话的人却笑不出来,她知道上一任国主,也就是自己的姨奶奶,为了保住那个风雨飘摇的青丘,等到自己来继位,忍气吞声了多少年。也为了保存国力,闭门锁国了几十年,那些年,九尾族的商队靠着涂山氏的才智迅速扩张,而国门外的战乱,他们却再也没有伸过一次手。
自打外祖那颗将星陨落之后,为免争端多了外族来犯,整个紫云山都是常年戒备只求自保的状态。
直到自己即位,四周的小国们才重新有了指望,关起门来的几十年的青丘才开门迎客,以兵强马壮的姿态迎接百国来朝,只可惜,这样兴盛的局面到今天为止也才不过几年的时间。
还是有许多的亲族,坚决反对她每每在别国出乱子的时候出兵,不同意领地之外的异兽做乱,要由青丘的少主亲征。更守着仓库里好几辈攒起来的金玉灵药,不肯施于外族。
“我怪他做什么,我早该换个年轻的使者才是。现在的使者都是老一辈的皇叔皇舅了,都是从草木皆兵的日子里过来的,有些自私也是寻常的,只是若放任他们这样下去,也是绝对不行的。
我想着,干脆拔几个年轻的后生上来,也让他们歇歇。正好把给外祖父立碑的事情,一道敲定。”
喝完了杯中的茶,望着远处出神的孟望舒无法假装听不见弟弟的那声叹息,自从涂山氏当年想要上昆仑杀掉母亲,以正九尾血脉,被姨奶奶拦下来后,已经多年无人敢提自己那位青丘氏的外祖父了。
而那位力排众议护住母亲的姨奶奶,也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多年来对涂山氏毕恭毕敬,当年外族打开的两族平起平坐的局面,已经多年没有在青丘出现了。
虽然自从她即位后,又恢复了青丘氏的参军选官制度,可这些年,自己靠的一直是装傻充愣来应付那些亲族。真到了要给青丘氏立碑的时候,这招只怕是不管用的。
一旦为当年剿灭月族,保护天下苍生的外祖父立了碑,便也等于昭告了天下那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青丘的王位上,如今坐着的国主,身上流着青丘氏的血。涂山氏的仙族血脉,已经不再纯粹,现在的九尾族,不再仙妖有别了,日后想要晋升氏族仙位,怕是难于登天了。
这件事要动的,是整个涂山氏的核心利益,只怕整个氏族都要同自己闹个翻天了。可若是不这样做,整个青丘便永远没有真正的公平,当年为了整个氏族捐躯的外祖父便永远要活在那些污蔑构陷他的话本故事里,对青丘氏,对那个长眠地下的英雄,都是压弯脊梁的屈辱。
“你便去跟他们吵吧!凡界有孟家的商队撑着你,我们捏着涂山氏生意的喉舌在手里呢!
再不济,你拿着这个!我看他们敢拿你如何!”
被弟弟重重放在桌上的,是昆仑之主的玉印,那熟悉的九尾老虎正瞪着一双威严的眼望着她。
“这玩意儿怎么会在你手里?”
翻了个白眼的孟白藏,憋了半天也没憋住那句埋怨:
“你们俩可真是造作!这玩意儿自然是他出去打仗不放心你,交给我以备不时之需的,他不亲自给,你装不明白,真是拧巴!
陆伯都说了!此印在手,昆仑的天下九部,任君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