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诺条件反射地抬一下脚,那东西顺势被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完蛋!希诺迅速缩回探出的脑袋,整个人像壁虎一样紧紧地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内心一边唾骂着这只该死的老鼠走哪里不好非要从他脚上踩过去,一边暗自希望教堂里的两人不要在意到这点声响。
这要是被发现得多尴尬……弗兰克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希诺的心脏“砰砰”直跳,恨不得地面上立刻出现一条缝把自己藏起来。
但事与愿违,教堂里的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吸引注意力,同时朝窗户看来。
”什么声音?“弗兰克皱眉端着蜡烛往这边走来。
神父沉稳的脚步声在教堂里回荡,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希诺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剧烈,他甚至开始怀疑在这一片沉寂的氛围里,这样剧烈的心跳声会不会已经被人听到。
客人脚步轻缓地跟在神父身后,优雅地侧过头:“听起来像是有只小老鼠在窗外呢。”
弗兰克端着蜡烛往窗外看一眼,月光下草丛里果然有一闪而过的黑影,原先皱起的眉放松下来,道:“确实是老鼠。”
客人眼里闪过一丝红芒,挂在嘴角的笑意更深,声音里莫名透出一丝兴味:“不过是只小老鼠罢了,就把您吓成这样吗?”
弗兰克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您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啊,是吗。”客人瞥一眼窗外,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不在乎。”
弗兰克声音冷硬起来:“至少在这里,您不能放肆。”
客人笑起来:“看着瞧吧,弗兰克,您会改变主意的。”
窗边的对话结束,之后便是两人离开的脚步声。
希诺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听起来名叫“阿斯莫德”的这位客人对追求神父这件事胸有成竹,也不知道神父要如何阻挡他的攻势,希诺在心里偷笑。
他靠着墙壁,耳边又传来一声“吱吱”,刚才那只恼人的老鼠去而复返,正在草丛里和他大眼瞪小眼。
可恶的老鼠!希诺动作尽量小地挥手驱赶,可那老鼠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盯着他,令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偷听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希诺瞬间浑身僵住。
被发现了。
希诺顾不上正在与他对峙的老鼠,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身看去。
刚才与神父谈话的那位名字叫阿斯莫德的客人去而复返,他慢条斯理地将窗户推开,双手撑在窗台上将上半身微微探出,像是早知道希诺在那里一样侧头看去,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被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凝视着,希诺的心一跳,狼狈地错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那位阿斯莫德先生嘴角虽然勾着,但周身蔓延出一股冰凉的气息,看起来很可怕。
得说点什么补救一下......
希诺咽一口唾沫,嗫嚅:“对不起,先生。我、我只是刚好经过......”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编出来,希诺有点心虚,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连他自己都没听清楚。
阿斯莫德的目光如有实质,从上到下缓慢地扫视着希诺的脸,月光下的少年显得很精致,只是此时的神情有些慌张,像一只被揪住后颈的小白兔。
“刚好经过?”阿斯莫德垂下眼皮盯着他,嗤笑一声:“你平时都习惯贴着墙走吗?”
希诺:“......”糟糕,这位先生并不是一位好糊弄的人。
阿斯莫德讥讽地看着面前慢慢垂下头的人,白皙的耳朵一点一点地在他的注视下染红。
希诺的脑袋都快要贴到胸前,决定再次道歉:“对不起,先生。”
少年低垂着头颅,露出的白皙脖颈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让人有种想要握在手里的冲动。阿斯莫德收起讥讽的神色,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却又一言不发。
仿佛过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一直没有等到回应的希诺忐忑极了,以往他总能凭借这样的表情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人的原谅,难道这次不管用了吗?他不安地抬起头看向阿斯莫德,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又匆匆忙忙地低下头去。
阿斯莫德站在高处,目光如炬,将希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有意思,他心想。
他微微抬眸,嘴角重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都看到些什么?”
看到......什么?希诺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大着胆子看向他。
阿斯莫德的装束还与刚才一样啊......不对,还是有些不同的,起码他头上的两只角消失,身后的尾巴也看不见了。
应该是已经取下来了吧,可能戴久了也不太舒服。希诺这么想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原来阿斯莫德在意的是这个嘛?是了,这样特殊的装扮不想让除了弗兰克神父以外的人看见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传出去可能会引起一些不怎么好听的流言,有谁会喜欢听到风言风语呢!
希诺觉得自己明白了,于是鼓足勇气露出一脸真挚的笑容。“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先生。哎呀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希诺假装现在才看到昏暗的夜色,“我得先回去了,不然爸爸妈妈会担心我的,先生再见。”说完,希诺一边倒退一边朝阿斯莫德微微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快溜走。
确实像只兔子,有些狡猾并且跑得飞快。阿斯莫德站在原地注视着希诺离去的方向,低哼一声:“跑得还挺快。”
他瞥一眼草丛,转身离开。
那只被忽略很久的老鼠眼里红芒闪过,像丢了魂魄一样僵在原地,过一会儿又恢复神智,迷茫地看看四周,抖了抖身子窜回草丛深处。
希诺飞快地跑回家,在路上飞奔的空隙他还特意回头看那位穿着讲究的阿斯莫德先生有没有丢弃风度追来。
什么嘛!白担心一路。
希诺放心地进门。
至于刚才提到父母会担心——那只是情急之下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误会罢了,不能说是谎言,因为父母在家的时候确实会如希诺所言担忧晚归之类的问题,但是现在他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还能管希诺那么多呢?
希望那位阿斯莫德先生看在他今年十七岁,还算是个孩子的份上,不要向他追究什么偷听的责任,最重要的是不要向弗兰克神父打小报告,不然他下个月的零花钱就要缩水了。
希诺暗自祈祷着。
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耽搁到半夜,希诺从兜里拿出那盒新买的“白日梦胶囊”,取出一颗用温水送服,然后规规矩矩地躺倒在床上开始数绵羊。
不知是激烈运动后带来的疲惫还是吃下去的药起了作用,很快一阵浓重的困意袭来,希诺毫无抵抗之力地陷入沉沉的睡眠当中。
滴答滴答。
“哒”。
是时钟在整点报时。
希诺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太阳已经高悬空中,原来天早就亮了。
希诺对着镜子刷牙,难得睡个好觉,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连眼下的青黑都去了不少。
看来菲利普说得不错,白日梦胶囊的效果确实很好。以后再也不会被失眠折磨了,希诺高兴地眯起眼睛,对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满意地走到厨房准备煎个鸡蛋或者热点牛奶填满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希诺!希诺快开门!出事了!”
希诺一下就分辨出这是乔纳森的声音。乔纳森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年纪与他相仿,性格开朗活泼,还是镇上的百事通。
“来了来了!”希诺将牛奶塞进微波炉,随意拧半圈旋钮,微波炉发出规律的响动开始工作。他快步走到门口,给乔纳森开门。
红头发的雀斑少年站在门外,正是乔纳森,他一把拉住希诺:“快随我来,出事了!”
“欸等等,我牛奶还在微波炉里,门也没关呢!”希诺猝不及防地被拉出门外,回过神来扒住门框。
“很快就回来了。”乔纳森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让他松手跟来,“我带你去布告栏那边看看!”
“到底发生什么啊?”希诺跟上他的脚步,一边小跑一边低声问。
“弗兰克神父发布一份公告,”说话间两人已经跑到布告栏旁边,周边围满小镇的居民,乔纳森和他一起费力地挤进人群,然后指着正中央那张纸道:“你看!”
希诺定睛一看,纸上是熟悉的弗兰克神父的字迹,上面写着:
最近谷岭镇周围不太安宁,希望各镇民不要轻易踏出镇外,夜晚请务必待在家中。如有特殊情况需要外出,尽量结伴出行,避免单独行动。另外,如果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请立即向弗兰克神父或者镇长求助。
这是什么情况?希诺看完通知变得更疑惑,他带着一脑袋的问号看向乔纳森。
乔纳森带他又从人群中挤出来,悄悄附在他耳边说:“别声张,镇上出现怪事了。费勒太太今天早上让我帮忙寻找她昨晚走丢的几只鸡,结果我在镇外的小树林里找到它们的时候都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凄惨,像是被什么怪物撕咬过一样。”
“是狼或者什么别的动物吧?”希诺拍了拍伙伴的肩膀以示安慰,“可能是那些鸡不走运,才会有这样的遭遇。”
“不是的,”乔纳森哆嗦一下,声音更低,“我仔细地观察过那些鸡,它们的脚和翅膀都被折断,身上的肉没一处完好的,喉咙还破一个大洞。凶手看起来特别残忍,并不想要吃它们,只是纯粹的折磨。”
希诺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什么精神不正常的人干的?”
乔纳森摇摇头:“不像是人,留下来的牙痕很尖锐,没人会有这么尖利的牙齿。弗兰克神父说他会处理这件事情,让我先不要告诉别人,以免引起恐慌。”他向希诺眨了眨眼,表示“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怎么能算是别人呢”的意思。
希诺点点头,手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会保密。
乔纳森道:“就是这样,你先回家去吧,我还得去找艾米和马克,本来今天打算一起去玩的,现在出了这种事都没心情了。”
乔纳森转身之前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弗兰克神父让你有空过去找他一下!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希诺答应:“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乔纳森。”
目送乔纳森的身影远去后,希诺绕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往自己家走去。
微波炉里的牛奶拿出来时还是温热的,希诺心不在焉地拿起来喝完,思绪飘远。
费勒太太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她的丈夫早逝,儿子和女儿都去大城市工作,留她一个人住在小镇里。为了消遣时间,费勒太太在屋外圈了一小块地养鸡。她养鸡比较随意,由得它们在镇上到处溜达。日落之后这些鸡都会自觉回鸡圈,偶尔落单一两只也会有热心的镇民将它们送回来,很少会出现好几只都留在外面过夜的情况。
可怜的费勒太太,知道这些鸡的遭遇恐怕会吓到她吧?希诺同情地想,不过有弗兰克神父的安抚,想必没什么大问题。
对了,乔纳森说弗兰克神父有事要找他。希诺在心里猜测,算算日子,说不定是这个月的零花钱到账了,希诺的嘴角忍不住翘起。
他的父母会定时给他零花钱,但因为担心希诺不懂得节制,这笔钱是通过弗兰克神父转交的。在弗兰克神父的监管下,表现好就能多拿一些零花钱,表现得不好则会被克扣掉一部分。不过现在希诺已经长大,弗兰克神父承诺会和他的父母提议,让希诺试着自己管理零花钱。
怀着雀跃的心情,希诺很快来到教堂门口。
小镇上的居民都聚集在布告栏那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新张贴出来的公告。此时此刻,教堂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希诺穿过教堂的大厅,寻找神父的身影,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教堂里回荡。
希诺还未回头就脱口而出:“弗兰克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