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神父。
希诺赶紧住口,出现在教堂门口的并不是往常那个熟悉的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而是昨天半夜与神父幽会的那个俊美客人。他依旧穿着整洁的西服,只不过比起昨晚款式稍微简约一些,显得更加日常。
昨天偷听被当场抓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更别说自己最后还落荒而逃,现在居然又在教堂碰面,真是尴尬极了。
“我可不是你的弗兰克神父,”阿斯莫德挑了挑眉,笔直朝希诺逼近,“昨天晚上跑那么快做什么?”
希诺慌乱地退后两步,有点不安。
他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怕父母担心而已。我得去找弗兰克神父,您请自便。”说着便要越过阿斯莫德快步离去。
事与愿违,希诺的手腕被猛地抓住。
阿斯莫德牢牢扣住他的手,勾起嘴角:“哦?据我所知,你的父母似乎不在家,你是独自居住的吧?”
谎言被当面戳破,希诺有些恼羞成怒。他使劲想抽出手腕,但阿斯莫德的手如同铁钳般坚硬,无法挣脱。
他情急之下提高音量:“先生,我保证我真的不会将您和神父幽会的事情说出去,您不要——”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
虚掩的教堂大门缓缓地推开,希诺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停止挣扎,愣愣地抬头向门口看去——弗兰克神父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希诺,你在这里......?”神父的声音惊疑不定,目光在希诺和抓住他手腕的阿斯莫德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表情夹杂着困惑和惊愕。他几度想要张嘴说话,都没能成功地组织起语言。
希诺心如死灰。
阿斯莫德看看神父,又看看眼前的希诺,弯起眉毛,带着愉悦的笑意道:“哎呀,这么巧?弗兰克神父。”
最终,在度过沉默的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之后,弗兰克神父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温和地开口询问:“希诺,你怎么和这位尊贵的客人碰上了?”
希诺紧张地站在原地道:“我——我是来找您的,乔纳森说您有事找我。”
神父看了看目前的状况,眼皮跳了一下,向希诺招手道:“希诺,来,过来我这里。”
希诺无辜地向神父示意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而旁边的阿斯莫德纹丝不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弗兰克神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斯莫德,请您放开希诺。”
阿斯莫德耸了耸肩,这才松了手劲。
希诺顺势将手腕抽出来,连忙跑到弗兰克神父身边,揉了揉被捏出一圈红印的手腕,问道:“弗兰克神父,您有什么事情找我?”
弗兰克神父看看眼前的不断揉着手腕的少年,又看看站在大厅正中央的俊美男人,再次无可奈何地叹气。
阿斯莫德对上他的视线挑了挑眉,抱着手臂等待神父发话。
弗兰克神父收回视线,捏了捏眉心,对希诺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提醒你这几天留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最好可以回我这里住一段时间。还有就是,最近小镇上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不要冒犯这位先生。”神父的语气停顿一下,显得更加无可奈何,“但显然你们已经打过照面,并且看起来相处得不怎么友好。”
希诺抿抿嘴唇,神父提醒得太迟,他已经冒犯了这位先生。这个人虽然样貌极为俊美,但心眼貌似比针眼还小,揪着那一点偷听的小事不放,不具备丝毫和外貌相符的绅士气度。
阿斯莫德饶有兴趣地观察希诺,少年面无表情但眼里满是愤慨,不用琢磨也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弗兰克神父,您多虑了,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只是,希——诺——”阿斯莫德着重强调这个名字,“好像对我和您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误会。”阿斯莫德语调优雅,脸上带着微笑,一派风度翩翩的样子。
如阿斯莫德预料那样,希诺猛地抬起头看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怎么还要提这件事?!希诺整个人都快蜷缩起来,他为自己在教堂里口不择言地大喊感到深深的悔恨。他现在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回昨晚,他发誓一定不会再被教堂里的那点光吸引过去,更不会再蹲在窗户边偷听还被抓到。
这样这位心胸狭窄的阿斯莫德先生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件事来威胁他。不过说到底,他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怕神父知道之后会把他的零花钱扣光罢了,扣零花钱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不是的,零花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希诺悲愤极了,对面那个西装革履的家伙脸上的笑容越看越狡诈,透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而神父已经再度陷入了让他心惊胆战的沉默之中,思绪飘忽不定。
就在希诺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零花钱的时候,弗兰克神父第三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希诺,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希诺低下头乖巧道:“昨天我失眠,所以去菲利普那里买药。”
阿斯莫德莞尔一笑,“好心”地补充道:“然后不小心路过教堂,再不小心蹲在窗户下。”
希诺忍不住抬起头狠狠地瞪阿斯莫德,但是身旁的弗兰克神父正严厉地看着他,他必须在神父发怒之前做出一副认错的姿态:“对不起,我错了。”
弗兰克神父闭了闭眼:“你回去写一份检讨书交给我。这个月的零花钱暂扣,还有——我会跟你的父母讲清楚,你目前还不适合自由支配零钱。”
希诺听了大惊失色,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神父——”
“这件事没得商量,”弗兰克神父瞪视着他,“你该知道自己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是,我知道了。”希诺垂头丧气地应声。
神父挥了挥手赶他走:“去吧,记得这段时间不要乱跑。”
希诺耷拉着眉眼点点头,离开了教堂。
教堂里重新归于宁静,弗兰克神父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斟酌了一下,郑重地向阿斯莫德请求:“希诺是我看着长大的,本性不坏。他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阿斯莫德,请不要伤害他。”
阿斯莫德瞥了一眼神父,放下手臂,兴致缺缺地道:“好吧,我不和他计较。”说完,他长腿一迈,就要离开。
“等等!”弗兰克神父叫住他,“虽然知道应该与您无关,但我还是想问......”
阿斯莫德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不是我。”
得到回答的弗兰克神父松了一口气,又恢复温和的表情:“我相信您。”
从教堂离开后,希诺沮丧地回家。
都怪那位多嘴的阿斯莫德先生,原本弗兰克神父已经打算忽略之前的事情,现在好了,可怜的零花钱,就这么遭殃了!
希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难道他就这样认输了吗?不,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只要向弗兰克神父好好忏悔并得到他的原谅,再表现得乖巧一些,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希诺暗自鼓舞,这份检讨书可一定要好好地写。
他掏出纸和笔,端坐在桌子前绞尽脑汁,思考要怎样才能写出一份让弗兰克神父满意的检讨书。
不能太夸张,也不能像流水账,一定要有真挚的感情和诚恳的歉意,以及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是最重要的一步。这样才能显出希诺的诚意,表明他是个不小心犯了错但非常愿意改正的好孩子。
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为桌面上的纸张染上橙黄色的色调。希诺满意地看着自己洋洋洒洒的一千字检讨书,又认认真真地检查一遍错别字,最后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里封好,揣在身上给弗兰克神父送去。
教堂依旧很安静。
希诺往告解室里面张望,黑色的人影如平常一样坐在中央隔断后的宽大椅子上。他放慢脚步,轻轻叫了一声“神父”,然后恭敬地将信封从隔断的缝隙中递过去。
对面的人影似乎顿了一下,但还是沉默地接过信封,动作轻缓地将其拆开。告解室里的空气流动近乎停滞,显得格外肃穆和安静,只听见信封和纸张轻轻摩擦的声音。
希诺心里忐忑不安,心脏像被绳子悬吊起来,一点轻微的声响就能震得它颤动不已。他不知道神父看完这封真情实感写出来的检讨书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让神父看到他认真检讨的样子,多半都会宽容地原谅他。此时再做出一副无比愧疚的样子,神父还会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再安慰他一番。如果这个时候提出一些不过分的请求,神父大概率都会点头同意。
恢复零花钱应该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希诺安慰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页纸的检讨书终于被读完。希诺在听到纸张被搁置的声音后,立刻乖巧地开口:“神父,我知道我做错了。真的很抱歉......”
希诺将检讨书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再一次表明自己忏悔的决心。
“请您原谅我。”
短暂沉默后,想象中的威严声音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沉却不陌生的悦耳嗓音:“嗯,知错就改,是个好孩子。”语气里浸满笑意,显得声音的主人格外愉悦。
希诺惊愕地抬起头。
昏暗的告解室里,一缕阳光被隔断打散成模糊不清的光圈,映在半边深邃的眉眼上,暗红的瞳孔里噙满笑意。
坐在那里的竟然不是弗兰克神父,而是那个害他失去零花钱的罪魁祸首——阿斯莫德!
“怎么会是您?”希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神父呢?”
“我只是进来逛逛,”阿斯莫德面带微笑地看着希诺,“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希诺有些崩溃地说:“为什么不提醒我?”
他竟然将阿斯莫德当作弗兰克神父,真情实感地忏悔这么久。希诺无地自容,觉得脸都要丢尽了。
“我本来是想要好心提醒,”阿斯莫德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可你那么虔诚地在我面前忏悔,我实在是不忍心打断。”
狭小的告解室本该是最私密的场所,此刻希诺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一样在集市上示众游行。
他就快要待不下去了,但在离开之前得先把检讨书拿回来。
希诺紧绷着脸,尽量保持礼貌地说:“请您把检讨书还给我。”
“你是说这个?”
阿斯莫德缓缓站起身,优雅地从隔断后走出来,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希诺的视线随之晃动,不由自主地点头。
“抱歉,这是我的。”
希诺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面不改色朝他微微点头示意,慢条斯理将纸张叠好放回信封,最后统统收进贴身的西服内侧口袋里。
希诺想要伸手阻止,可是信封已经收进男人的口袋,他着急地道:“这是我写给神父的检讨书......”
“咦,你是不是忘记了?”阿斯莫德拍拍胸口收着信封的位置,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这是你刚才亲手递给我的。”
“可是......”
“送给别人的礼物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不是吗?”
阿斯莫德双手交握在背后,微微俯身,神情认真地看着希诺,仿佛一位恪守礼节的绅士。而那封花费希诺一整个下午功夫写好的检讨书,就这么被他妥帖地收在身上,藏得严严实实。
希诺心里憋闷,不知该如何反驳阿斯莫德说的话。检讨书是他递给阿斯莫德的没错,但那是因为他以为隔断后坐着的是神父才递的,如果他知道......
“如果知道我不是神父,就不会给我,”阿斯莫德仿佛看穿了他内心在想什么,话锋一转,“但你并没有去确认,对不对?”
希诺懊恼地揪住衣角,他的确该好好看清楚坐在那里的人,没有看清楚就主动递上检讨书,那对方将其收下也是合理的,又怎么能责怪别人不提醒他呢?
是他自己的失误。
阿斯莫德的话语像根一根针,扎破了他心里的因憋屈产生的气球,他一下就泄了气。
“我......是我弄错了。”
希诺没注意到对面的人愉悦地弯起了嘴角,只觉一片阴影笼罩而来,接着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覆在他的头顶。
阿斯莫德低低地笑了一声,指尖深深陷入乌黑的头发中,触觉细腻而柔顺。
在希诺反应过来之前,阿斯莫德克制地收回手臂,脸上露出一副宽容的神色道:“没关系,我会代替你向神父求情,不用担心那些零花钱。”
希诺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惊讶地望向阿斯莫德,脱口问道:“真的?”
阿斯莫德心情极好,含笑微微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