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景娜都没怎么睡好,如常的夜晚,非常的思绪,扰得她心神不宁。
又一个周末,从早上天气一直不好,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会下雪,对这种概率性的东西景娜从不偏信,因为她一向没什么运气,赌不赢,何况又是初雪。
起床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景娜忽然瞥见窗外飘起雪花,她走到窗边,顺着雪花飘落的方向往下望,地面落了薄薄一层。
天气阴冷,小广场上只有一个人,景娜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孔卓野的爷爷,路面湿滑,他走得有些吃力,手一直捂着胸口,下台阶时突然滑倒,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景娜没顾上换睡衣,随手扯了件外套赶忙下楼。
一路踩着落雪狂奔到老人身边,景娜跪在地上叫了好几声他都紧闭双眼,雪一直下,散落在老人干净的衣服上,星星点点,连接成片......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把老人送到医院的时候景娜还是蒙的,出事后她一共打了两个电话,120,还有联系孔卓野。
那个偶然记住的电话号码竟然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
半小时后,他气喘吁吁跑到景娜面前,问:“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孔卓野望向手术室的牌子,原地转了两圈才到景娜身边坐下。
“谢谢。”他拉开衣服拉链,气息仍然不稳。
“没事,正好碰见。”
“我去交钱。”
景娜拽住他袖口,“我交了,你坐着等吧,回头再说。”
孔卓野拔起的身子又回落,“医生有没有说什么病?”
“应该是心脏......你爷爷一直捂着胸口。”
孔卓野向后靠向椅背,紧闭双眼,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回答,他爷爷一直心脏不好,常年吃药,但从没犯病到来医院的程度,这是第一次......
“你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我陪你待会儿。”
景娜怕他多想,又问:“冯总知道吗?需不需要告诉她?”
“不需要。”
孔卓野语气冷漠。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但得到的不是好消息。
患者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
医生宣布完,孔卓野点点头,却一言不发,见患者家属情绪还算稳定,医护们相继离开。
白天还见过的人,现在却离开了,在景娜发现老人之后的几分钟里,是生命殆尽与鲜活的最后相逢。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孔卓野,他面色平静,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坐在那像尊陈年雕塑,满身布满经历风霜后的残破。
“你走吧。”他说。
景娜没动。
“走。”
语气冷漠到极点,景娜起身悄悄离开。
失去至亲,他很悲伤,景娜不是足以安慰他的人,所以能做的只有还他清净。
......
这之后第二天晚上,景娜临睡前听到有人敲门,她不确定是谁,等了几秒才下床过去,从猫眼往外看只看到昏暗的楼道,和对面邻居家的防盗门。
景娜带着几乎不可能的猜想把门打开,头探出去,果然还是空无一人。
正当她准备关门的时候瞥见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纸袋,打开后里面有个信封,装着一沓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谢谢——孔卓野。”
字写得相当漂亮,尤其是他的名字。
这次景娜不用再猜了,钱是她给老人垫付的手术费,所以刚才敲门的人一定是孔卓野。
然而他只是单纯来还钱,并且不想露面。
关门反锁,景娜将钱扔进床头柜,想了想,她给孔卓野发了一条信息。
“钱收到了。”
等半天没回复,景娜把灯关掉,被子蒙过头的时候听到“嗡嗡”震动声。
“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冯总,谢谢。”
景娜飞快打出一行字,“明天出殡吗?我想去送送。”
在她生活的地方,如果有人去世,一般会在第三天火化,并举行葬礼。
“没有仪式,不用麻烦跑一趟了。”
“不麻烦。”
虽然萍水相逢,但她真心想送老人一程。
放下手机,景娜趴着枕头毫无睡意,台灯照着她忽闪的睫毛,每一下都在试图清扫乱糟糟的思绪。
......
孔卓野最后的回复是凌晨一点多发来的,他说:“明天上午等我电话。”
一早景娜被闹铃吵醒,按掉闹钟之后才看到这条信息,她几乎一下从床上跃起,赶忙去洗漱。
幸好孔卓野还没联系她,应该来得及。
收拾完,景娜从衣柜找了一身衣服穿上,黑色棉衣,深色牛仔裤,连鞋也是黑的。
一切准备妥当,孔卓野发来一条信息,是殡仪馆的位置。
“我现在过去。”
殡仪馆在江北,打车不近,快的话三十多分钟,慢就不好说了,不过景娜今天运气不错,路上没怎么堵车。
只是她刚走进殡仪馆大门,就见孔卓野捧着骨灰盒出来,身旁空无一人......
“来了。”他看了景娜一眼,脸色不太好,显得整个人很疲惫。
景娜点点头,“你家亲戚朋友没来吗?”
“没通知。”
“噢。”
想到他爷爷生前讲过的家中境遇,不通知也正常。
景娜转身跟孔卓野往出走,“现在去哪?”
“墓地,车在前面。”
景娜感觉以孔卓野自己的生活条件未必买得起墓地,所以用的应该是冯程程平时给的钱吧,想到这,景娜觉得胸口憋闷。
听到解锁的声音,她顺着孔卓野的视线往前看,路边停着一辆黑色捷达,车身布满泥点,又脏又旧。
骨灰盒被孔卓野放进后座,他对景娜说:“你坐副驾吧。
“好。”
两人一同开门上车,景娜摸到安全带,可扣了两下没扣上,孔卓野见状拉过去,两人额头相抵,靠得最近的一次......
孔卓野力气比景娜大很多,用力一按扣好了,“我跟朋友借的车,不太好用。”
“谢谢。”
景娜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孔卓野,信封里有五百块,红白喜事该走的过场,正常都要给。
孔卓野瞟了一眼信封,说:“把钱收回去,要不然你就下车。”
他冰冷的模样让景娜有点害怕,心跳得厉害,她颤巍巍又把钱塞回包里,什么也没说。
“抽烟吗?”
孔卓野从烟盒抽出两根烟,自己咬一根,另一根递给景娜,前后态度一冷一热,搞得景娜有点不敢接。
他低头把烟点着,说:“我爷爷说小区里只有你愿意和他聊天,所以你说要送他最后一程我才让你来,其他的免了。”
景娜把烟和火机接过去,等半支烟抽完,心情才稍稍平复。
路上孔卓野依然话不多,但都是他主动跟景娜找话讲。
问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问她多大,老家在哪......
最原始的方式,最基础的交集,景娜照实回答。
墓地很快到了,这种地方自带一股阴冷,何况今天还降温,大风在空旷之地任意肆虐,吹得人脸颊生疼。
景娜刚把衣服最上面一颗扣子扣上只觉肩膀一沉,转头看见身上多了件衣服,黑色皮衣,很有分量。
他刚抽完烟,烟味浮在衣服上薄薄一层,往深了是洗衣液的味道,像茉莉。
“太冷了,你快穿上。”
“没事,我不怕冷。”
景娜扯掉孔卓野的外套要还给他,可他摆摆手,大步向前方一栋楼走去,步伐飞快,完全不给身后人机会。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景娜用力捏着衣角,在皮衣上留下一道月牙形状的指甲印。
刚认识那天他也是这样为冯程程披上西服,一样的动作,不一样的出发点,天壤之别。
过了会儿,在墓地工作人员的安排下骨灰盒顺利下葬,整个过程孔卓野一直很平静,周围有其他捧着菊花过来扫墓纪念的人,景娜看着那些黄白的花朵,早知道她也买一束好了......
快离开的时候孔卓野问景娜,“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在心里说完了。”
面对逝去的人,心里想和说出来没有区别。
景娜仰头,湛蓝的天上空空荡荡,偶尔有只孤鸟飞过,很快,像一条黑线,看不清翅膀。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老人的突然离世而难过,还是因为别的,总之不太舒服。
离开墓地后孔卓野说一起吃个饭,景娜说不饿,孔卓野又要送景娜回家,她也拒绝了。
......
在亲眼目睹一个生命逝去之后,景娜做了个突然的决定。
“你再说一遍?”
声音在冯总办公室内回荡,景娜知道冯程程听清了,“冯总,还麻烦您批准。”
“好端端的干嘛辞职?我不勉强你去三亚还不行吗?”
景娜看着冯程程,心里真实的想法几乎要喷瀑而出。
“如果家里有事你可以请假。”
这句话明显在给景娜机会。
“家里没事。”
机会被踢皮球一样踢回去。
冯程程咬咬牙,十分不甘,“总得给我一个说服的理由吧。”
景娜低头,“你未必爱听。”
“实话都不好听。”
行吧。
景娜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我没法面对你,还有你的男朋友。”
“什么意思?”
“我心里不坦荡。”
当最后一个字落定,景娜仿佛看见孔卓野就站在对面,而刚刚是说给他听的告白。
在遇见他之后的某一天,某个时刻,景娜开始抑制不住地想这个男人,而真正意识到“心怀不轨”是从墓地回来之后。
冯程程一时语塞,不相信一向不争不抢的景娜会说出这种话,好半天才回过神,“你和他不过点头之交,哪来的深情?”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如果此时有人可以站出来为景娜解惑,她一定感激这个人为她平凡且普通的人生画上浓重的一笔。
“这几天抓紧让李总招人,到时你把工作交接一下就可以走了。”
“谢谢冯总。”
景娜转身离开,她不知道冯程程会怎么看她,说不定暗暗骂她不要脸,或者更难听的话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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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