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景娜睡到快十点才醒,腹中空空,头还有点疼,严重怀疑是昨晚那几杯红酒闹的。
她先弄了杯黑咖,喝完感觉舒服点,换掉睡衣,准备下楼嗦口面。
走进面馆,双耳立马被吵吵嚷嚷的声音塞满,每张桌都坐了人,老板见景娜是回头客,把她往里拽,“拼个桌,对付吃口。”
景娜刚坐下,迎面看到一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
孔卓野?送冯总去机场回来了还是没去呢?
他正在打电话,看见景娜,抬抬下巴算打招呼,然后将烟盒甩桌上占座,起身去门外打。
昨晚那身满是奢侈品logo的衣服换成面料很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前后巨大反差,像从耀眼的舞会刚刚逃离,做了大梦一场......
对比实在强烈,搞得景娜有点恍惚,要不是孔卓野的模样让她印象深刻,肯定不敢认。
猛地,景娜想起出门前没洗脸,头发乱糟糟的,随意扎了个低马尾,而这样的她和昨晚也有区别,但孔卓野一下认出来了。
老板忙完过来,问景娜:“还是那个套餐吗?”
“对。”
景娜经常吃的套餐里有一碗板面,一个茶叶蛋,外加一小碟海带丝,搬家过来有半个月了,隔两天吃一回,店里有七八种面,她没尝过其他的,因为这个套餐在最上边一栏,懒得选而已。
孔卓野打完电话回来看见桌上摆着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怕他误会,景娜解释说:“我每次都吃这个。”
他点点头,从筷笼拿了双一次性筷子,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景娜手背。
“起水泡了吗?”他问。
刚要入口的面又拿走,“起了,不过被我用针挑破了。”
“抱歉。”
“你住附近吗?”
“嗯。”一根筷子掉地上,孔卓野低头去捡,刚放桌上另一根又掉了......
景娜拿双新的给他,顺便打趣道:“这么冒失,能伺候好冯总吗?”
孔卓野莫名笑了声,筷子抽过去的瞬间景娜清楚感觉到汗毛伫立的冷,比早晨的秋风更甚。
“怎么了?”她问。
“没怎么,你说得对。”
景娜盯着孔卓野的眉眼,感觉被他压了一头。
第一次见吃软饭的男人这么硬气,有意思。
......
吃完回到楼上,景娜喝了杯水就开始收拾屋子,她周末很少把自己弄得这么忙,究其原因,是她一直控制不住地回想孔卓野那个不明不白的笑意,跟中了魔一样,只好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忙了两个多小时,屋子干净了,脑子也冷静了,景娜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
白天的短暂睡眠像一场明知故犯的错,知道醒来会不舒服,可当下困顿的时候还是选择服从。
景娜揉揉眼起身坐起来,窗外,太阳卡在对面楼顶,看光景至少下午四点钟。
从茶几摸根烟点着,景娜走到窗边望着远方慢慢抽。
视线从天边落下来,小公园里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儿在玩耍,都是自己带的玩具,边上的老旧健身器材不是上锈就是缺零件,已经失宠很久。
忽然,景娜在人群中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昨天刚认识,上午吃饭又碰到,到现在已经见了三次,难不成他也住这个小区吗?
孔卓野正坐在椅子上抽烟,身旁有个同样坐着的老人,只不过是坐在轮椅上。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抽烟,一个静默,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是他家里人吧......
景娜裹了口烟,想起她那个改嫁的妈,以及入土多年的爸。
不管活的死的,模样都很模糊......她妈每天看继父脸色过活,好似牵线木偶,景娜和继父一家相处不来,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
电影里,小巷的尽头总有家,现实里,孩子兜兜转转怎么也找不到归家的路。
景娜盯着楼下那两人看了好半天,沉默像漆黑的海水不断潮涨,一直蔓延到窗前,她掐断烟,简单收拾一下,拿钥匙下楼。
当夕阳的柔光照在孔卓野身上那一刻,他仰头闭目的模样让景娜莫名来了兴趣,想要探一探这个男人的底。
冲动来得凶猛,她顾不上揣摩自己到底是何居心。
可心血来潮在景娜推开单元门看见空荡的座椅时戛然而止,孔卓野不见了,还有那个轮椅上的老人,她走过去四下望了望,听到旁边两个阿姨的对话。
“那老头瘫几年了?”
“没瘫,就是腿脚不好,每次下楼遛弯,走累了他孙子就让他坐轮椅上歇歇。”
“孙子啊?还以为是儿子呢,真孝顺!”
“可不是,家里就爷孙俩,搬来这么久都没见其他人来过。”
傍晚时太阳下落得快,没一会儿便沉到西边去了,只剩漫天的昏黄散落各处,逐渐褪色。
景娜在刚才孔卓野坐过的地方坐了会儿,头还是不太舒服,这种椅子在南方还行,北方一降温就冰得不行。
景娜起身抻了个懒腰,扭头看见孔卓野拎着一个塑料袋跑过来,快跑到跟前时袋子从手中脱落,里面的盒子滚到景娜脚边。
没等她看清,孔卓野弯腰捡起来,往前递。
“什么?”。
“烫伤膏。”
就在景娜发愣的时候孔卓野把袋子塞给她,转身离开。
他进了景娜所住那栋楼的二单元,而景娜住三单元。
离这么近?
这个小区有些老旧,电梯时不时发出“咯噔”的声音,开锁和宽带安装广告贴得到处都是,住户大多是老年人,年轻人不多,能在这租房子要么图安静,要么图便宜。
景娜是前者,她不确定孔卓野是哪种,跟了冯总肯定不缺钱,但看他今天的穿着,还有刚才听到别人议论的话,又不像物质条件多好,奇怪。
打开塑料袋,景娜看见烫伤膏、棉签、纱布,另外还有十五块钱。
嗯?
......
入秋后几场降雨让气温直线下降,上周五景娜还在穿裙子,一周之后便长裤长衣,有的同事甚至换了秋裤。
冯程程这几天都来公司,搞得大家不太适应,有同事看见孔卓野车接车送,但一次没上楼。
之前他给景娜塑料袋里的十五块是早餐钱,在面馆碰见那次,景娜先吃完,结账的时候她连孔卓野那份一起结了,一开始她没想到,还以为什么赔偿,回到家才想起怎么回事。
正在工位喝水发呆的空隙,冯程程助理走过来,“娜娜,冯总叫你去呢。”
“好。”
应该是找她聊工作调动的事,已经过了一周,景娜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给答复,所以冯总催了。
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景娜把门带上,“冯总,您找我。”
“娜娜,过来。”
冯程程弯腰翻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绒面的小袋子。
景娜快步走过去。
这间办公室实在太大了,每次她进来都要感慨一遍,一个屋比他们几个部门加起来还宽敞......
“这个送你。”
“什么?”
其实景娜看出来了,只是象征性又问一遍。
“口红,朋友送的,我家里太多了,给你吧,这个色号正好适合你,年轻。”
景娜没接,她知道冯程程什么意思,“冯总,我想好了,三亚那边......”
“每个月一万五,提供宿舍和食堂,外加配车,怎么样?”
“跟待遇没关系,身体原因,我怕热,所以你看看还是另外招个人吧。”
冯程程脸拉下来,全无刚才兴致。
其实景娜也知道这时候说会扫兴,但她不想平白拿人家东西。
冯程程眨眼又恢复如常,“不是因为那件事,收着收着,每次给你什么都不要,真是。”
口红直接塞到景娜手里,再拒绝不太好,这个口红大概六百多,比以往冯程程送景娜的东西便宜,她抿抿嘴唇,把口红攥进手心,“谢谢冯总。”
“对了,卓野家是不是离你挺近啊?”
景娜眼睛向右一瞥,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住哪。”
“我也不知道。”
见景娜有点惊讶,冯程程笑笑,带着几分落寞,“他和我之前交往的男朋友不一样,你应该能看出来。”
确实不一样,而且很明显。
冯程程扒拉两下她的紫色头发,“改天一起喝酒再跟你细说,我得下楼了,卓野来接我,有个朋友三婚摆喜酒。”
见茶几上好几个纸袋,貌似都要拿走,景娜问,“他不上来接你吗?”
“他不喜欢来咱们公司。”
估计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这些要拿吗?我帮你送到地下车库吧。”
“谢谢,关键时刻还得是你。”
景娜左右手各拎两个,留给冯程程一个最小的。
从公司下到地库,打开门禁,景娜一眼看见孔卓野,他倚着车门,双手插兜看向地面。
“卓野!”
冯程程喊他名字,他闻声大步跑过来,将两人手中袋子全部接过去放进后备箱。
“冯总,我回去了。”
景娜声音很小,冯程程忙着和孔卓野说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根本顾不上。
景娜刚要撤,只见孔卓野拍了下冯程程肩膀,冲景娜抬抬下巴,冯程程这才会意,转过头对景娜说:“你快上楼吧,冷。”
“嗯。”
右前方的橙色倒车镜里,景娜看见冯程程跟孔卓野说话,侧头去听是高个子人的习惯,冯程程抬手要摸孔卓野头发,被他倏地躲开了,而躲开之后的笑刻意又僵硬。
......
不知从哪天开始,景娜下班吃完饭后也去楼下小公园溜达一会儿,非要说具体什么时候,可能是那次地库碰面之后。
连续三天下楼景娜没看见孔卓野,倒看见了他爷爷,老人家拄着一根拐棍,走得慢悠悠,别人三步他一步。
虽然腿脚不太方便,但他穿的衣服和鞋子都很干净,脖子上挂着一个胸牌,隐隐约约有字,景娜没好意思仔细看。
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主动和景娜搭话,“姑娘,你多大了?”
景娜以为他问别人,左看右看才确认是自己,回答道:“二十七。”
“和我孙子同岁。”
景娜没接话,等他继续说。
“我孙子模样长得可好了,就是不谈对象,哎,被我拖累的。”
这回离得近,景娜终于看清老人胸牌上的字:“直系亲属联系人:孔卓野。”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景娜默念两遍,记住了。
老人缓缓挪了下腿,“我这身子骨也不争气,这些年为了给我治病欠了不少钱,债都压到孙子一个人身上,白天上完班晚上还得打工,对不起他呀。”
听到这,景娜好像能理解孔卓野为什么选择和冯程程在一起,有时候当一个人被逼到一定程度,那条不该走的路便是捷径。
“姑娘你上班了吗?”
“嗯。”
“干啥活?”
“小公司,给老板打工。”
景娜没细说,怕话传到孔卓野耳朵里。
两人正聊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直到绕过椅子来到跟前。
看见孔卓野,景娜觉得意外,可想到身旁的老人,又不那么觉得了。
他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某个连锁便利店的工作服,衣服不太合身,短了一小截,袖口也有磨损,但穿在他身上完全可以让人忽略那些较差的质感。
意识到自己在打量,景娜忽然紧张,身体僵硬。
“今天下班这么早呢?”老人抬头,满脸笑意。
孔卓野“嗯”了声,又看向景娜,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紧抿。
还是孔卓野先开口,“你们俩认识吗?”
没什么语调起伏的冷言冷语。
“刚刚。”景娜回答。
孔卓野的戒备好像放下来,又问:“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没有。”
两个并不熟悉的人,好像除了这样的对话以外真没什么好说的。
老人拄着拐杖站起来,孔卓野伸手要扶,他躲开,说:“你们年轻人说说话,我上楼歇着去了。”
孔卓野往前迈一步还想跟,老人转身用拐棍拦住他,“我自己能回去,你跟小姑娘去吃饭,回来给我随便带点。”
景娜和孔卓野相视一眼,对老人的意思心照不宣,孔卓野在景娜身旁坐下,双手垂在膝盖,和她共同望向一处。
夕阳西下,微风阵阵,大片空白在周围盘旋漂浮,找不到落脚点,就像某人此刻浮躁的心情。
直到老人走进单元门景娜才起身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孔卓野也起身,“我请你吃饭吧。”
景娜随口扯谎,“我定外卖了,谢谢。”
吃饭确实不合适,孔卓野是被架到那,碍于情面不得不说,而景娜与他短暂的相处也只是为了成全老人的善意,至于其他,还没有时间思考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刚刚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她闻到了一丝清凉的香甜,而脑子里闪现的画面是初识那晚与他相对的红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