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咔嚓。”
有人在拍他们。
相纸缓缓地从拍立得里吐出来。
姜倪孜冷冷看过去,她反感被陌生人偷拍。
潜店老板举着相机过来了,“帅哥美女不介意吧,主要是我看你俩长得太好看了。那话怎么说来着,配享太庙。”
“......”
对于这种尬聊,姜倪孜和陆启樾谁也没笑。
姜倪孜不喜欢俗烂的网络梗。
陆启樾对别人向来没有表情,一双眼睛漆黑,眉骨深邃,他“啧”了一声,姜倪孜过于漂亮,她在眉尾贴了一个眉骨钉,头发又黑又多,穿了小吊带,黑色百褶裙,两条腿细长,妥妥的高中校花。
他每到这时候就郁闷,特别讨厌别人看见姜倪孜。
姜倪孜偷瞄到照片的成像,角度不错,把他们拍得挺好看的;她借了老板的拍立得,拉着陆启樾找了一个光线好的位置,镜头对准自己和他。
身后夏夜弥深,月光摩荡,天空挂了一颗启明星。
“陆启樾,这是我们第一张合照。”
陆启樾轻轻地“嗯”,配合姜倪孜,是谁建了一个相册,装满了他们的照片:接吻,手指,耳垂,裙摆,痣,眼睛,锁骨,腰窝。她记录了很多,还设置了密码。
姜倪孜拍完,扫码买走了两张照片,把相机还回去。她不喜欢把他们的照片贴给外人看。
潜店老板叫Charles,二十来岁,像事业有成版的陈维舟,他抓了抓耳朵,“方便的话,在我们的留言墙上写一句话吧,写张小纸条儿也行。”
这年头经济下行,旅游业被冲击得厉害,潜水的人少了,生意不好做,老板逮着游客双眼发绿光,恨不能使劲儿拉着他们刷存在感。
陆启樾不搭理。
姜倪孜想了想,答应了。
她甩了甩马克笔,拔出笔盖咬在嘴里,垂眼,浓黑的睫毛覆下。
纸页沙沙。
少女的字逸飒,有棱角筋骨。
“陆启樾,你能不能笑一个,谁欠了你的钱?”
陆启樾拧了眉,气质不羁,从头到脚的松弛感,“他们又不是你,我笑什么。”
姜倪孜抬头,眼神扯他一下。
陆启樾拿了一张留言条,宽大的手掌摁着纸页,跟姜倪孜并排着,龙飞凤舞地写字,肩胛骨清晰,背脊单薄又有力量。
Charles眼神在他俩身上晃悠,“你们来这儿干嘛,玩儿?”
姜倪孜眨了眨眼,“私奔。”
Charles:“真假?办入住的时候我看到你俩生日了,怪小的。”
姜倪孜今晚肉眼可见的开心,谎话张嘴就来:“真的啊。家里很反对,我俩就跑了,外面一帮人追抓我们呢,悬赏费超贵。”
“行,这地儿收留你们了,随便奔吧,爷给你们保驾护航。”Charles乐得不行,看着默默写字的陆启樾,“哟,叫你写就写,原来你这么听话呢。”
陆启樾低头,背脊弓成一座桥,扯一下嘴角:“都是我女朋友教得好。”
-
回房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去,都很沉默,目光在交触的瞬间撕开。
姜倪孜轻轻抓了一下门框,有些紧张。
她刚才借口出去买烟,在楼下的seven-eleven买套了。
门搭扣锁上。
地毯吸掉所有声音。
陆启樾拿了衣服去洗澡。
水声黏腻。
姜倪孜抽了一根烟,双唇抿住烟嘴,盯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出神。
陆启樾的高大身影在门后晃,她能看清大半个轮廓。
手机电量充满,自动开机,姜倪孜接到了姜荆诚的电话。
姜荆诚掐点儿来教训她,不问缘由,质问她怎么把姜渐推到了海里。
姜倪孜没有姜荆诚和霍林惠的微信,她删的,在她抑郁深重的那段时间,不想见朋友,避开家人,跟谁也不说话,把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删了个遍;经常半夜在家里尖叫。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疯过,反正搁正常人的眼里,她一直挺不正常的。不过姜荆诚从来不知道这些细节,几个月不关心姜倪孜的死活是常事。女儿就该当妈的管——这是他根深蒂固的思想。他迫不及待跟潘妙贞有了一个孩子,大概就是想要一个男孩,好传承他的血脉。他喜欢陆启樾都比喜欢姜倪孜要多。
姜倪孜听到姜家那大家子的事就烦,不改姓完全是怕麻烦;她懒得跟姜荆诚解释,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她爱陆启樾。
他们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要成为父母婚姻的牺牲品,凭什么要让路。
他们就是他们。
反正她离群索居惯了,不见亲戚朋友就好。
有些事必须得面对,姜倪孜深呼吸,准备开口。
电话被抽出掌心。
陆启樾从浴室出来了,按了关机键。
姜倪孜盯着陆启樾。
陆启樾穿了浴袍,指尖带着白雾,热气腾腾的,“你爸给我打过电话了。”
姜倪孜:“你怎么说?”
陆启樾揉揉少女的头发,“我还能等姜渐倒打一耙?我说他先推我,自己没站好,摔海里了,我现在还腿疼呢,回去还得照一次片。”
姜倪孜:“姜荆诚信了?”
陆启樾:“不知道。看在我妈的面子上,他总不能来骂我,毕竟我又没伤着姜渐。”
姜倪孜:“那姜渐说我们呢?”
陆启樾擦了擦湿发,整个人清爽干净,“没凭没据的事儿,你爸听了也就听了。我猜,姜渐长这么大,从小没少撒谎吧,那他在家里的信用度不高。你爸又不傻,责问之前都会掂量。做律师的,又好不容易得闲儿度假,谁会想相信这么一件离奇的事,在他们眼里,姜渐是受了委屈,所以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不认不就完了。”
姜倪孜往陆启樾身上凑,双手抓他的头发,搓了搓,“我不怕被他们知道,是讨厌他们管。”
陆启樾搂住少女,拇指按在她肋骨上,他很喜欢掐她的腰,“我不委屈。”
姜倪孜仰头,嘴唇轻轻地和他重合,“我下午发现你挺会PUA的啊,在哪儿学的。也会骗人。”
“才发现?”陆启樾嗤笑,“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姜倪孜咬他的下唇,“巧了,我也是。”
陆启樾:“嗯,我喜欢你坏。”
姜倪孜跳到陆启樾身上,环住他的脖子,指尖握住他的后颈,细密地吻他。
她没带睡裙,穿了他的黑T,纯棉布料贴着身段,凹凸错落。
夏天的衣服脱起来快,勾掉肩带,扯下短裤,俩人倒在床上。
白色床单很快透了一大半。
几只拖鞋横斜在床底。
陆启樾抽出手指,从姜倪孜的脖子舔到耳垂,蓄势待发,“喜欢这儿?”
异国他乡,海边,一栋白房子里。
他说过,到时候要找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做到死。
姜倪孜缩了缩肩膀,迟疑了,腿还环着陆启樾的腰,眼神露着怯。
她很坚定,是他就行,在哪儿都可以。她撕开包装袋,半天弄不好,很狼狈,脸红透了,泪眼汪汪,急于证明什么。
陆启樾“嘶”了一下,拧住姜倪孜的手,让她镇定下来,他啃噬她的下唇,“不要迎合。给不给,我都爱你。”
缺乏家庭关爱的女孩,容易被骗,一杯奶茶,一碗炒饭,一段时间的聊天陪伴,有千千万万个“她”就被骗着**了。他不要她用贞洁来置换他的忠诚,这两者没有关联。
他把她抱很紧,精实的手臂箍着她的腰臀,“宝贝我们不做了好不好?”
姜倪孜吸了吸鼻子,“陆启樾。”
“嗯。”陆启樾温柔地吻她,问她哭什么。
“我们来不及了。你有没有算过,马上九月开学,我们明年就要分开,去两个地方读大学,异地四年。你以为我们还有多久的时间在一起。”
“嗯。那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姜倪孜揪了一把陆启樾湿漉漉的头发,有些恼羞成怒:“你上网看看,谁会为这种事准备这么久!”
陆启樾能感觉出,姜倪孜其实内心在犹豫,只是迫切跟他建立一种连接,每次到最后一步,她都抖得厉害,手脚冰凉,偏偏咬着唇来讨好,这个小姑娘一直色厉内荏,真的没有看上去那么酷,他不要她奉献,一时头脑发热做出后悔的事。
他吻她的耳垂,“回去。”
姜倪孜背对陆启樾,耳根红透了。
陆启樾把姜倪孜捞进怀里,低声哄她:“阿婵。我已经是你的了。”
姜倪孜“唔”了一声,眼睛雾蒙蒙,小奶猫一样,手脚缠紧了陆启樾。
“砰——砰——”
几声枪响。
从几百米外的地方传来。
枪杀还是盗猎?
陆启樾下意识把姜倪孜护在身下,手掌盖住她的头。
几分钟后整层楼的门都被敲响。
Charles挨家挨户通知,不要外出,附近发生了枪击事件。
人心惶惶。
潜店为数不多的住客聚集在大厅。
姜倪孜和陆启樾没有下楼,锁了房门足不出户。
后来的夜晚,他们只是聊天,说不完的话。
“阿婵,既然不喜欢这个婚礼,为什么来?”
“我没给你说过?我想留在重庆读书,但是我自己没办法完成转学手续。姜律师说,这是唯一的条件。”
“那你为什么来?”
“想我妈妈过得好。”
“我知道。潘阿姨人不错,给了我红包。”
姜倪孜这种性格,没有捣乱,不理人,就是她最大的让步。
陆启樾逗她,“嗯收着。给她儿媳妇儿的。”
姜倪孜盯着陆启樾不说话。
陆启樾:“看什么,你想嫁谁?你要是结婚了,我就当男小三,天天找你偷情。”
姜倪孜忽然问:“好看吗?”
陆启樾:“好看。”
“我是说你小时候的邻居。”
“我是说你。”
骗鬼哦。姜倪孜不相信,摇摇头,陆启樾狠狠地吻了过来。
“阿婵。”
“嗯。”
少年不说话,汹涌地吻她。
隔天他们提前返程回了重庆。
候机厅巴掌大,姜倪孜眼尖,看见了棠黎。
新一季的旅行综艺又播出了,节目组邀请了跟她同期的人,唯独她缺席。不是晏淮禹不答应是什么。
姜倪孜把这事儿给南羌说了。
南羌:“呜呜呜她背后的狗男人到底是谁,拆我CP,天打雷劈!”
姜倪孜笑笑,连她都不敢把晏淮禹的照片发出去,那人背后通着京圈,藏得深,家里有位长辈是副国级,家世比魏梳原更显赫。
下午两点多,飞机驶离跑道,舷窗下的岛屿安静热烈。
有种效应叫普鲁斯特。
姜倪孜来日回想,盛夏不是蝉鸣,也不是长风。
而是深蓝。
海水躺在月光下的味道。
深蓝和陆启樾一起浸透了姜倪孜的十七岁。
百年难遇,姜倪孜发了一个朋友圈,所有人可见。
配图是那两张拍立得的照片。
她写了一句塔朗吉的诗,“愿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
夏天结束的时候,有一场倾城的大暴雨。
八月,重庆已经立秋。
四千五百多座桥在山水之间安放,名副其实的桥都。关于重庆的title那么多,姜倪孜最喜欢这个。
陈维舟和南羌也是这会儿的航班,从新疆回来,刚到家。
落地姜倪孜开机,那个建好了没说几句的群又闹腾了起来,群名从“欢欢喜喜给陆哥过生日”改成了“重庆!最牛批的火锅!牛批人吃牛批火锅!”。
姜倪孜皱眉,想退群。
陆启樾拇指刷了几下屏幕,把陈维舟踢了出去。
陈维舟反应很快啊,立刻打电话来辱骂陆启樾;陆启樾掐了电话,去拿行李。
云月巷。
姜倪孜没力气收拾行李,睡了整个下午,傍晚推开窗户,抽烟醒神。
有些日子不见,秋天起了一个头儿,阳光稠密,蝉鸣如云,树的色谱深了一格,陆启樾阳台上的多肉还活着。
老街好像旧了一些。
有些感觉不一样了。
巴厘岛是假期。
这里是生活。
人回到生活中,要管吃喝拉撒,要在意人际关系,心不可能没有挂碍,不可能没有恐怖。
周章早就收到了重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要请他们吃饭。
升学宴定在自家的小饭馆。
周妈妈趁着暑假把饭馆装修了一遍,像台湾偶像剧里的那种小酒馆,仿古屋檐下挂了火红灯笼,风铃清脆,菜品和摆盘也更精致了,新开发了甜品。
轻飘飘的一家子在城里扎根,春种秋收,生活变得好了一些。
傍晚,陆启樾开车带姜倪孜出门吃饭。
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姜倪孜接到了霍林惠的电话。
霍林惠起先一言不发,开口就直接命令:“姜孜,跟陆启樾分手。”
轮胎刮过减速带,车内安静,对话清清楚楚。
陆启樾听见了。
来电突兀,姜倪孜胸口沸乱,硬着头皮撒谎,“没有。”
霍林惠还要说什么,信号被切断了。
隧道黢暗,不见天光。
陆启樾盯向后视镜,喉头滚动,“姜倪孜,要是你妈妈反对,你会放弃我吗?”
姜倪孜握着手机,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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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