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倪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启樾。
暴戾,阴寒,午夜一般的眼睛,世界被他锋利地裁开。
似乎牵扯到她的事,他一直在失控。
岸边距离海面不到两米,水浅,淹不死人,就是冷,三十来度的盛夏,如坠寒潭。
姜渐冷不防落水,牙齿发抖,“姓陆的,我他妈惹你了?!”
这块近海连礁石都没有。
游艇开远了。
乌云盖住整片海面。
人烟罕至。
游客都走完了。
预约来接他们的司机还没到。
堤岸被海水冲刷得光滑。
姜渐根本找不到上岸的抓手。
陆启樾蹲在岸边,看姜渐在水里挣扎。
拍岸的海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窄腰劲瘦,额头起了一根青筋,那是压怒的标志。
“什么感觉,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自知无礼的话,还是要说出来;不了解的事,大放厥词;拿自己有的,去蔑视别人没有的。
等他自己陷入困境,竟然也会愤怒。可笑吧。
可是隔岸观火,谁又不会呢。
姜倪孜袖手旁观,暂时没有出声,她知道陆启樾懂分寸。
陆启樾冷冷盯着姜渐,颧骨清癯,痞气地舔了舔嘴唇,修长的手指握紧又展开,关节轻轻响动,“你到底哪儿来的优越感?”
少年声音低沉,有磁性,居于高位,呼风唤雨的气势。
姜朗不敢惹陆启樾,挪到岸边,悄悄向姜渐施以援手。
姜渐游了过来,表情狰狞,恼怒到了极点,触及陆启樾沉寂的眼睛颤栗了一瞬,“我他妈看明白了。你俩爹妈睡一起还不够呗,你们还在背地里乱搞,挺会玩儿的啊!我要给大伯说!”
野风从近海刮到远洋。
大片大片的椰林东倒西歪。
海浪层层推远,没有尽头。
这就明白了?
摆明诈他。
陆启樾捡了几块小石头,盘在掌心,他垂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去。你看他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姜渐快要拉到姜朗的手了,他惹不起陆启樾,只好恶狠狠看着姜倪孜,就像从小到大那样,她是女孩而已,总是低于他,好的永远轮不到她,谁让她不讨家里长辈喜欢,“你恶不恶心啊,你——”
陆启樾脸色阴寒,苍白难看,一把石子儿扔海里,水面炸了好几个窟窿。
他颞骨微突,后背被吹拂的衣衫像鼓动的帆船,脾气和身体哪儿哪儿都硬。
姜渐下意识松开姜朗的手,没伤到哪儿,碎石子儿打到脸上,跟扇耳光一样,他本能地惧怕,拿手掌遮眼睛,心里却攒了十万怒意,想冲上去跟陆启樾干一架。
姜朗惊恐地看向陆启樾,害怕被打,就动了动嘴皮子,话都堵在喉咙里,到底不敢说出来。
陆启樾看着姜渐,眼里退尽温度,“再他妈欺负她,老子把你沉海。祭了。”
他痞劲儿疯浓起来,压低声音,“你不是能吗,先剁□□,血腥味儿把鲨鱼招来。这附近有离岸流,你死了也找不到人。”
少年皮相干净俊朗,言行像恶魔,姜渐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他哪里被这样折辱过,“你他妈敢!我爸是北京市呜呜呜呜......”
陆启樾接着往海里扔石子儿,水花四溅,请姜渐喝海水,“都他妈几岁了,还你爸你爸你爸,你爸后悔不,生了你这种傻子。眼虚浮,一看就肾虚,人丑,人品还他妈不行,你能干什么,干饭吗,吃完就拉屎,造粪机。对,你爸你妈爱你,那你回去找他们,最好这辈子都别出门儿。”
姜倪孜在一旁听着,也不插手,欣赏地挑了挑眉,陆启樾挺会吓唬人,也挺会PUA的啊。
这个港口经常停泊船只,没有离岸流。
姜渐这种傻子就被蒙住了。他以前总是看不起她,说她成绩好没用,谁让她是女的,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每次家庭聚会都让她坐上菜位,说只有她爸她妈不嫌弃她。“嫌弃”,多么惨烈的词。小时候她介意过,偷偷哭,后来抑郁让她冷漠,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或者说,她刻意忽视、遗忘这些烂人烂事,内里狼藉,从来没有根治,总有一天会爆发。
陆启樾现在连根拔起沉疴,一把火全烧了。
她突然觉得轻了一轻。
他总是能把她拉出来,在太阳底下晾晒。
姜朗悄悄给自己爸妈打了电话,没打通,心思活泛开,点开拍摄功能,对着陆启樾,想留点儿证据。
陆启樾对镜头敏感,目光凶狠,“再拍,下去陪他。”
少年气场磅礴慑人,一万个男孩里都找不出这么狠戾的眼神。
姜朗收了手机,真心有些怕了,“你......你怎么是这种人呢,我们本来挺喜欢你的。”
陆启樾动了动脖子,哑声笑笑,“你、们、喜、欢?”
姜倪孜看了看水里的姜渐,他嘴唇有些发白了,冻的,她这表哥有哮喘,还作死地喜欢潜水,姜家一大家子都心疼得不行,姜渐从小心思就多,疯狂博同情,讨要了不少好处。
她不想陆启樾被讹上。
姜渐刚才就说了她一句,不痛不痒,陆启樾教训他到这地步,够了。
姜倪孜扯了扯陆启樾的衣服,叫停的意思,“回去了,我不喜欢下雨。”
陆启樾抬眼,深深地看她,没动,看不出在想什么。
姜倪孜皱了眉,直接牵陆启樾的手,“走啦。”
少女的掌心软软,陆启樾这次挺乖,一牵就走了。
杜康躲在车屁股后看得惊讶。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让一只发怒的狮子瞬间变成了温顺的羊。
-
路口,暴雨突然落下。
世界混沌了。
起了风。
风挡上哗哗地流水。
陆启樾按着姜倪孜在副驾驶座狂吻,单手拧着她的手腕,张嘴吞噬,席卷、包裹所有的她。一点间隙和停留都没有。
少年就是,不能忍,想做什么,就要立刻做到。
他那么珍视的女孩,被人欺负一秒,他都难以忍受。
就是这些人......
就他妈是这些人,让姜倪孜从小就不快乐。
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人。
他有多愤慨,现在就多心疼,食髓知味,吻得凶狠,他用肩膀挡着她的脸,后排看不清楚。
杜康坐在后车座,一头卷毛全直了,怎么着都不是。
我尼玛。
这是他能免费听的?
这两人是不是过于肆无忌惮了?
他们,不是他妈的兄妹吗?
姜倪孜也不躲藏,配合着深吻,陆启樾脸好烫,她介意被人看到他动情的样子,平缓呼吸,轻轻刮他后颈,“阿樾......阿樾,有人。”
她不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是真的服软了。
陆启樾受用,搂着姜倪孜,摸摸她的头,转眼睨着杜康。
“卧槽没没没没,哥,我什么也没看到,我瞎了真的。”杜康很有眼力劲儿,已读且不敢乱回,睁着眼双手胡乱地向前探寻,“欸你们怎么不开灯呢,天都黑了。”
姜倪孜笑得不行,“行了,你别演。”
陆启樾不废话,踩了油门儿,把杜康送回了度假村。
杜康全程装空气,默默听歌,害怕被陆启樾灭口。
回到房间,杜康才给姜倪孜发微信。
姜倪孜没空回复。
陆启樾带着她又出去了。
俩人都没带手机。
落叶铺成了橘子海。
岛屿以南。
荒无人烟。
“陆启樾。”
“嗯。”
“陆启樾。”
“嗯。”
“陆启樾。”
“嗯。”
姜倪孜有强迫症。
她什么都喜欢三次。
“怎么了?”陆启樾一直好脾气,前一秒坏事做绝,爱她的时候干净耐心。
“我想吃螺蛳粉。”
云蒸霞蔚的黄昏过去,海边的夜晚是幽蓝色的。
“是这衣服特别紧还是你又瘦了?”
“衣服紧还是我紧?”
游艇在海上轻轻摇晃。
螺蛳粉的确是没有,俩人约了夜潜项目,等待外籍潜水教练下水探路的时候,坐在甲板上聊骚。
姜倪孜不会游泳,但爱潜水。
如果梦游能被清醒地记录,类似于背着氧气罐,在海底巡梭。
以前追她的男的都怂,跟不住她,连晚上下个海都怕。
而陆启樾有一年去沙巴度假,顺手考了潜水证。
俩人头顶着探照灯,扎进水里。
潜水教练在前头领路。
深海。
风暴按灭了所有灯。
星星的名字不重要。
姜倪孜举着Gopro,某一刻回头,银色水波潋滟,迷雾一样,INFP小蝴蝶的世界,是一片废墟。
鱼群穿游,海底也有断崖,她在深渊看见陆启樾提了一盏小灯,来渡她。
夜潜的体验是一次夜航,跨越寂静,海底生物像幽灵。
颗颗水母轻盈,是海里的星星。
几小时后,他们爬回船上,卸掉潜水衣和氧气罐,整个人轻了三百斤,又换上单薄的短袖短裤。
夜风猖獗。
野海巨浪汹涌,海是乌黑色的,头上半点儿光没有,偶尔路过一只发光的Manta。
潜水教练开着游艇,在前面赶路。
船头的浪直冲起数米,船头笔直地压过,炸开一个水花。
夜色昏沉,发动机嗡嗡地响。
俩人精疲力尽,倒在船舱里,回到海面还有些不适应,大口大口地喘气,背脊贴地,跟着海洋起伏。
船头跟船舱之间有隔断。
陆启樾在冰桶里抓了一罐可乐,喝一口,对着姜倪孜吻下去。
海水是冰冷的,冻得人身体麻木。
姜倪孜一点一点地软下来,身体回温,陆启樾今晚吻得好用力,肆意蛮横,咬破了她的舌尖。
碳酸饮料刺激了伤口。
她发着抖,仰头呜咽。
陆启樾身上有琥珀木和青柠罗勒的味道,让人蓬松。
“砰”。
又一个浪花炸开。
船身腾空。
她的背脊被震得发麻,皱了一下眉。
陆启樾抱着姜倪孜换了一个位置,他来承受。
姜倪孜贴在陆启樾身上,蛇一样,缠着他深吻,抚摸他的腹肌,摸下去。
海上颠簸。
船舱失重的时候,物品四处掉落。
陆启樾面红耳赤,坐起来,头发被汗水打湿。
情意迷乱。
姜倪孜双腿圈住陆启樾的腰,轻轻地叫,奶猫崽子一样。
他不准许她出声,用烈吻封箴,宽厚的手掌抓紧她的腰,沿着腰线往上,紧紧捏几下。
她喜欢被这样野蛮对待,难耐地哼出来。
谁也没带安全措施。
姜倪孜不管不顾,“可以。”
陆启樾很克制,眼神发沉,“可以什么?”
姜倪孜:“那用嘴。”
陆启樾拍了拍姜倪孜的脸,掌心掐住她下巴,低头交颈,“我想要你。”
......
回到岸边,他们就在旅店住下。
这店名儿简单粗暴,就叫潜水艇。
夏季是深海爱好者的高峰出游期,只剩一个房间了,摆设简陋,除了大床,连沙发都没有。
姜倪孜大大方方,掏出自己和陆启樾的身份.证开房。
姜倪孜洗漱出来,房间是空的。
她去楼下餐厅。
灯全关了。
靠窗的位置有人。
陆启樾换了一身白衬衣,肩背宽阔,手边有一只小蛋糕,点了蜡烛。
暖绒绒的烛光把少年的脸孔照得温柔,加浓他的轮廓,鼻梁高挺,眼神清亮深邃。
姜倪孜忽然就想起,如果没有现在的事,按原有的轨迹——
陆启樾同时说:“我说过的,从新加坡回来给你补过十八岁的生日,陪你点蜡烛。”
姜倪孜都快忘了。
这几天情绪波动太大,溺水,挣扎,耗尽了太多的力气。
生活哪里宽容过她的十七岁。
姜倪孜突然痛了一下。
她觉得对陆启樾不公平。
他们俩的关系处于失衡的状态。
他背负了她的一部分,还要带她去更远的以后。
她自认已经给了超高浓度的喜欢,偏偏有人比她更猛烈。
他爱狼狈不堪的她,也就爱了全部的她。
“过来,许个愿。”陆启樾说。
姜倪孜听话地轻轻闭上眼,乌黑的长睫毛覆过眼底,泪花隐隐闪动,嘴角笑着。
她有多少年没做过这种仪式了?
太多的偃苗助长,她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
原来她才十七岁不久啊。
绕了那么大一圈,她才做回了自己。
以“姜倪孜”命名的这个人本来是什么样子呢?
她没有那么犀利,攻击性没有那么强,没有因为不被家里长辈喜欢而长出保护壳,没有因为家庭破碎而抑郁。
她应该,是一个开开心心的小姑娘,软一点,温柔一点,再开朗一点,被很多人喜欢,有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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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记得。
他经过我的目光,像火焰吞噬青山,像太平洋的粉色烟霞揪着地平线,晚风回答了永远。
也许独自度过前面十七年,被抢走所有好运,是为了认识陆启樾。
生命重来,哪怕每天都想死一百次,我也会说,我愿意。
——姜倪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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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Chapter 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