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矣晨开着手机的电筒,一圈白光把自己和夜路照亮。今天的月亮弯弯的,还有依稀又零星的几颗星星,两排衰草长在石子与泥巴的小路上,被夏天的晚风吹得晃晃荡荡,路旁就是江河,远处停着渔船,更远处是一片璀璨的灯火。
夏天几乎不用怎么动就能无声无息的出一层薄汗。
林矣晨离江钰言家越远,就越觉得有种风筝线被剪断的感觉,他了解江钰言吗?似乎不怎么了解。甚至只是刚开始有交集,但是就是忍不住注意这个人,好像就是能被莫名其妙的吸引。他轻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
不知道在说江钰言还是自己。
接着往回走,林矣晨感觉自己内心的温度在下降,回去吗?回哪去?他其实不怎么想回去。
手机里一大堆未接电话和信息,每一条都在质问他到底想干嘛。他想干嘛?
谁知道呢。
离家越来越近,奇怪的是林矣晨的情绪却越发降温。他站在家的铁门前,像只找不到家的兔崽子,奇怪啊,明明这就是家。想着要不把钥匙丢了算了,却又解决不了根本。把钥匙塞进门孔的时候门却又打开了,林矣晨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与温热的躯体碰撞。母亲那双鹰隼盯着猎物看的眼睛看着他,而他仿佛还是那个稍有不对就会被拔毛抽筋的鹰雏。
林矣记得六岁那年因为说话语气不对而被抽了一个耳光。他偷偷养的小鸡被杀了,凶手却是妈妈。他回答妈妈的语气好像不太对,有点低落,又像有点生气。他记得自己还克制了一下。铁一样的巴掌就落在脸上了,眼泪被打得撒出来,重重的,**的,林矣晨哭了。妈妈说:
"真没骨气。"
我现在也没骨气啊。林矣晨想。因为他又被扇了。他小学的时候大家照着课本念什么,家是温暖的。他只觉得,狗屁。他在家里就跟只耗子似的,人人喊打。他爸妈看他的眼神不像自己的骨肉,像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
他现在也不太懂得起爱这个概念。
又挨了一耳光,他都习惯了,他问妈妈你想干嘛?他安安静静的,戾气都藏得深深的,但一眼就能找到这些孤戾。他在口袋里摸到了一把小刀,想象着妈妈倒在一片红色里。**越发滚烫,坐完牢了就自由了...哪那么简单,哪那么潇洒。其实他也害怕。
你不是还有江钰言吗?
大脑说。...好吧。他回避了自己对江钰言的感情,只说了"还有"。他妈妈被气着了,说他是白眼狼,没有他,她早就不用受这种苦了。这么了不起干脆别进这个家门。
不进就不进!
他转头跑了,像夜里的疾风似的。
没有尽头。
手机里除了母亲就是苏梓宇和江钰言。苏梓宇这人真挺好的,起码对他真好的没话说,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苏梓宇都有他的位置,干什么都带他一起,但是他总觉得,这种破事扯上苏梓宇真是闲得没事干了。最重要的是,就算苏梓宇对他好成这样。
他也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仰头。叹气。睡大街上算了。他瞄到手机十几分钟前的信息。江钰言发的。
"你校服外套忘我家里了!快来拿。"
显示着在线。林矣晨不知道为什么萌生出了告诉他自己在干什么的念头。矫情吗?确实矫情。他把打字框里的字打了又删。
"江钰言。我妈把我赶出来了。"
"不是吧?什么情况?"
"回家晚了。"
"你不是说你家里人不管这个的吗...?"
"失算了。"
江钰言盯着手机屏幕,最终打下一行字:
"你来我家吧?"
却收到一条:
"不想过来。"
就再无音讯了。
林矣晨手机没电了,他也不明白把这事告诉江钰言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人漫步在大街上。江钰言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打通,显示无人接听,脑子里浮现出林矣晨又哭又吐时无意识那句"我去死好了,你们不都这么想的吗?"促使他递过去了那叠纸巾。他被自己家长赶出来了,好吧,结合林矣晨心理状况的小道消息,他总觉得没人管他这人说不定就怎么着了。
视而不见吗?还是太残忍了。他起床穿外套,他也知道自己并非烂好人。当初给林矣晨一拳无非是因为欺负到自己表姐头上了。可能他比一般人还分得清点,涉及自己利益的不去做,江钰言只做自己乐意的事情,而不会做他人乐意的事情。谢圆圆在林矣晨走了之后说了句:
"我觉得他他喜欢你的。"
当时江钰言手里的薯片落在了地上。就林矣晨那个要吃了他的样子...?谢圆圆笑而不语,切了个节目。江钰言死也没想明白,喜欢原来还能是这样的?又好像能看出来一点点,林矣晨对他的态度,和别人好像不太一样。
...不是吧。
江钰言在学校找到了林矣晨,的确,在这里睡比大街睡有安全保障一点。江钰言问他怎么回事,他说:
"回去晚了呗,和家里人吵架被赶出来了。"
林矣晨很会省略关键的内容,把这包装成了一个母亲关心孩子而孩子叛逆离开的故事。江钰言好像琢磨出来了那么一点味,林矣晨为什么给他发信息,江钰言不是含蓄的人,甚至万事只以自己的想法为准,而非他人。他开口:
"林矣晨,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啊?"
他猜林矣晨会骂他,或者更直接点给他一拳。夜晚的树影摇摇曳曳,江钰言在等答案降临,那些尖锐的刺会毫无保留的扎在他身上,让他成为夜色里的一只刺猬。但有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林矣晨不知作何思考,只觉得夏风是热的,可他分明没有在发热。开口时像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内心的物什,像一支木箭。
"啊,是啊。"
江钰言还是稍微愣了下。
空气尬得江钰言都觉得怪怪的。
林矣晨也轻轻落下叹息,觉得自己的袒露时机不对。就算是夏天的风在夜里也是冷的,林矣晨刚刚发现。那刚刚是怎么回事呢?不知道为什么,林矣晨脑子里浮现出黑夜里的海面,现在应该涨潮了吧?海浪一下接着一下的拍打着海岸,沙滩上留下它的印记。林矣晨问:
"去海边不?"
"去!"
别人会说什么"太晚了回家去吧,去什么海边",江钰言不一样,江钰言只会觉得大晚上的去海边可有意思了。
林矣晨就喜欢江钰言这点。
他走到路边借江钰言手机扫了一辆小绿车,他自己的手机没电了,江钰言手机一打开就是一只小黄柴和小黑柴贴在一起,上面写:和你天下第一最最好!他暗笑一句还挺好玩。江钰言就像只黄柴,如果拍照给别人会被评价:看着挺温柔。但实物的感觉却像只狗勾。
林矣晨坐在前座,示意他坐后面,以报自己下午屈尊坐后座的仇。
江钰言嘟囔自己为什么要坐后座,一点儿都不帅。
"不想坐滚下去。"
"凭什么!"
一般人或许会不耐烦的说"爱给坐不给坐。"然后玩不起的走了,江钰言会和他闹。
林矣晨也挺喜欢这一点的。
林矣晨把车开得快飞起来了,疾驰在夜里的公路上,两人的头发都被风托起来了,江钰言在后面真的像只把头探出车窗外的黄柴。难怪那么喜欢黄柴。
林矣晨骑着车,暗搓搓笑江钰言,被江钰言说笑得像解剖完小动物的医学生,林矣晨说你信不信我等会儿把你给解剖了。江钰言立刻变成一只可怜的小黄柴,说他残害动物。
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真把自己当动物了。
车开得越发的快,怎么说呢,林矣晨觉得自己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崩溃感真就被风吹得一干二净了,熄了火的城市还有那么零星几盏亮着,往身后飞去,海风有咸味,扑面而来。海浪的声音越发清晰。
江钰言往海边跑,林矣晨叫他把鞋脱了把脚放水里试试,他被水凉得一个激灵。
"江钰言,你真没用。^^"
"你自己试试这个温度!"
林矣晨脱鞋了试了试,冻得他原地去世了,快被冻红了。江钰言说自己想玩仙女棒。他发现江钰言这人是真有点毛病,讨厌人还给人递纸巾,凌晨两点想玩仙女棒。
江钰言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谢圆圆,林矣晨看见了。江钰言大概是被骂了,以及被关心了,类似于早点回去别太晚之类的。但他的最后一句是:
"在和林矣晨海边一起玩!"
林矣晨感慨这人真没戒心,这么快就认为他们是一伙的了。
管他呢。
林矣晨笑了,海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