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穿过手的沙子,一下子漏了过去。
两年时间过去了,夏油杰已经在村子里混熟了。
村口黝黑的大树下,一群孩子在荡秋千。
“松山桑,到你啦!”
“松山,松山,你什么时候再和我和上川一起打球?你以前可喜欢了。”
“小野君,松山大哥正要玩了呢。别总是提一些废话。”
“可......好的。”
“一!二!三!用力!”
几个孩子快活地把秋千推动了。坐在秋千上的少年和蹬板一齐驶向了天空,又折了回来。
夏油杰双手抓住秋千的拉绳。数根绳子纠缠而成的粗绳紧绷着,显出陈旧的色泽。
秋千继续荡着,连接树枝和秋千的接口忽然发出了松动的声音。
“松山桑!”
秋千在荡到最高处时,接口正式罢工。
夏油杰立即松手。落地,前脚先着地,膝盖微弯,身体稍稍前倾,一个翻滚完成卸力,随后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
“厉害啊!松山桑。”
“应该早点就找甚兵卫爷爷修一下了。”
“等等,地上的这位是......”
其他的孩子收拾起了秋千的残骸,几个孩子围了过来。忽然,他们的目光集中到了松山大哥的脚下。
“啊?”黑发少年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脚下。
脚下有一团薄饼状的血肉,勉强拼成了一个人形。现在这个人形薄饼不停蠕动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血肉已经粘在了地上,薄饼的每一次尝试都失败了。
村里的人身上都没有咒力波动,走在路上胡思乱想时还要听声辩位,免得像撞上空气一样撞向村民。倒是夏油百合子身上有着微弱的咒力。
夏油杰连忙闪到空地上,并连连道歉。
“谢谢.......先把我.....出来.....”血肉中冒出几个气泡。他是村子里的阿时,没有姓氏,连名字也是村民随口叫的。他在村子里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有名气”,大家都叫他倒霉的阿时。
“是倒霉的阿时呐。”其余的人也围了过来。
如果是两年前,夏油杰肯定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他叫上其他人一起找了小铲子,把粘在地上的阿时铲了出来。
“谢谢.......谢谢大家......”阿时总算和地面分开了,薄饼状的血肉增生变厚。阿时从一张人饼变成了棕黑色的人体模型,但他的脸上的五官却还像揉皱了似的胡乱堆砌着,一只眼睛都歪到嘴巴下面了,另一只眼又贴在鼻梁上。
大家围着阿时,问他怎么了。村子里的人都喜欢拿阿时的故事取乐。
“......我被铃木家的大狗追着,爬到了树上。好容易狗才走了。那时我想,这下没事了吧。没想到竟然刮起了风。风不大,可我待着的那个树枝被吹折了。我摔倒了地上,一时起不来。一会儿,喜欢喝酒的松田驾着马车过来了。我在地上喊:‘松田!松田!’但他竟是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驾着马车在我身上压过来了。我就只好这样粘在地上了。又一连几天都没人注意到我,过去的人也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喊声。本以为得等到下一个雨天了......没想到......谢谢大家。”
“所以是倒霉的阿时嘛。”
“散了,散了。松山,我们一起打球吧。”
“小野君,你还不死心啊。”
“松山,那什么时候我们再打一次球?”
“走啦!走啦!”
可夏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在其他人走得差不多后,少年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哨子,递给了阿时。
“呐,阿时,这个给你。吹一下哨子,别人或许会注意到你了。如果我在村里,也可以像这次一样把你铲出来的。”
“松山桑......”
太阳渐渐升上了头顶,炽热的光辉洒在乡间小路上。道旁长得奇形怪状的树木舒展自己茂密的枝叶,为往来的行人撑起了一片绿荫。
辞别了阿时,夏油杰走在回家的路上。
木质的篱笆上爬满了新长出来的牵牛花。喇叭状的花朵在清晨绽放,到了临近中午的现在,有不少花朵焉了下去。
夏油杰穿过了这一小片的牵牛花。
“我回来了。”
回到屋里,夏油杰找到惠子阿姨赠送的单肩布包,收拾了一下,又换了一身衣物。随后他辞别了母亲,又出了屋子。
白花花的水泥路向四处铺开。道路上每隔十几米就能看到一根电线杆子,黑皮的电线从一根杆子连到另一根杆子。不时还能看到光秃秃的路灯杆子。周围的建筑也不再是木质结构,而转成了砖石结构,多是两层的砖瓦房。
蔚蓝的天空下,回过头可以看见耸立的山峰。
夏油杰当初试探着翻过了山,意料之外发现了原来山那头还有一座小城,或者说城镇。
少年坦然自若地走在道路的左侧。
东瀛国的道路法规就是这样,行人靠左,车辆靠右。这似乎是由于车辆驾驶坐的位置决定的。
马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在路过的一些街道上,红红绿绿的招牌张挂着,店门开着,一扎一扎的蔬菜,一盒一盒的肉类摆放在店面。行人穿流而过。耳边传来有热闹的人声。
快到小城里的学校了。附近的店面换了个风格。二手书店,文具店,时髦的咖啡店鳞次栉比。
每次看到这些景象,夏油杰都很奇怪村里的人为什么都不想出来。明明村里除了一个小酒馆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甚至都没有一本故事书,大家都只能听阿时的悲惨故事取乐。他有时会向其他人发出邀请,但奇怪的是大家都不想出去,甚至连夏油妈妈也拒绝了。
也许是因为这里也分布着咒灵吧。
夏油杰望着行人肩上趴着的一只小咒灵,擦肩而过时随手顺走了。
“到了。”面前的店铺上挂着“尚本道”的招牌。
“尚本道”是一家面馆,主打荞麦面。
店长大叔笑着摇了摇手:“夏油,游川又来找你了?”
少年也回应了一个招呼。
“夏油桑,这边这边。”一个橘发少年探头探脑,挥了挥手。夏油杰顺势就坐到了那一桌。
游川一家是从东京坐火车来到这座小城的。游川木也暂时在这里的学校上学。一天,夏油杰在街上闲逛时恰好遇上了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小巷里的游川,并成功见义勇为。不过事后使两人继续接触的是另一个原因——
“帮帮我吧!大哥,不就就要考试了......”
游川的父母希望他能成功升学,对他的学业有一定要求。
“那你要先把一些基础知识搞清楚。上次作业,你把六十度和三十度的正弦值和余弦值搞混了。还有物理中的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
“真是的。为什么明明叫‘法拉第的电磁感应定律’,却偏偏不是法拉第那家伙发现的,害我都错了。”
“是因为法拉第在这方面贡献很大啊。”
“哼。总有一天,我也要让它变成‘游川木电磁感应定律’。”
“那加油了,未来的大科学家游川。”
夏油杰吃完了点来的笼屉荞麦面。双手合十,道了声“我吃好了”。
笼屉荞麦面果然味道不错,可以说仅次于夏油妈妈做的菜了。
至于游川学的那些知识,夏油杰确实觉得不是很难,他只要对一下教材,把知识点的名称和知识本身对应起来就行了。从那个奇怪的梦醒来后,许多知识就像是常识一样印在脑门,比如什么“术式”“咒灵”这些概念一样。
跟着游川,夏油杰到了游川宅。
“汪汪汪。”一只秋田犬摇着尾巴迎接小主人。
“赤丸,我们回来啦!”
秋田犬长着棕红色的毛发,所以取名叫“赤丸”。
赤丸绕着游川不停地嗅着,大尾巴不住地摇。夏油杰悄悄上手撸了一把狗头。
不知怎么回事,狗子的动作忽然僵硬了许多。
夏油杰挺喜欢赤丸的,尤其是这只狗子竟然会游泳。上次夏油杰就在城中央的公园里看见了在小河里偷偷游泳的赤丸。咒灵操使当初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一次上山抓咒灵时看到一个小湖,忽然就联想到了这只会游泳的狗子,于是直直地跳进水里,没想到险些溺水,还好用操纵的咒灵把自己拉了上来。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湖里潜藏着几只会放电的鱼形咒灵。
想到夏油妈妈养一只夏油杰就很麻烦了,少年这才打消了念头。
两人脱了鞋,走进了室内。
“在题目中要先抓取关键信息,在做电学题的时候建议先把电路画出来,而且要对题干中的‘匀速’‘匀加速’这些词敏感。想一想牛顿第一定律和牛顿第二定律,就能对物体的总体受力有个初步的认识......游川,醒一醒。”
橘色的脑袋不停地重复抬头、低头的小鸡啄米动作,手上的笔久久不动。
夏油杰把钢笔放在书桌上敲了敲。
昏昏欲睡的少年陡然清醒。他先向四下张望,确定是家里不是教室,又转头确定了一下,确定是“作业精灵”而不是“黑面病毒”。
“太好了,”游川木松了口气,“不是那个‘黑面病毒’。”
“游川,‘黑面病毒’是谁?”
“是班上的班主任啦,整天黑着一张脸,可凶了。”
“那继续复习吧。游川已经从开始的二三十到现在的稳定合格了,你可以的。”
“没错,我可以的!”
游川妈妈拉开了房间的帘门,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着一些杯子和一个茶壶。
“夏油君也辛苦了,来,喝些茶水。”游川妈妈把杯子摆好,沏上茶,“关于游川,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少年喝下一杯茶,翻开手中游川收集的一本关于校园言情的轻小说。
夏油杰第一次看见游川父母时,就发现游川爸爸肩上趴着一只小别致,正抱着男人的头。游川父亲也抱怨过肩膀沉重,头也疼得厉害。
咒灵操使和往常一样顺走了这只小别致,看着它化为指尖的一小团咒力。
太阳渐渐西斜,天空慢慢染上了金色。就着温和的日光,少年辞别了游川一家。赤丸也汪汪地在门口作了道别。
“我回来了!”
“小杰今天很高兴呢。”夏油百合子摸了摸儿子的头。
“不要乱摸,会长不高的。”夏油杰理着有些凌乱的刘海。
“那长不高的小杰和妈妈一起吃饭吧。这次是全新的料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