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物语 第2章 村庄

夏油杰，11岁，已完成六年义务教育。

目前正在和家人畅享美食中。

“不对，妈妈。是不是少了一个人。爸爸呢？还有这肉是不是没有烧熟？”夏油杰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肉块。

细密的血丝肉眼可见，碗底积了一小滩血水。

“说过多少次了，‘食不言’。享用食物的时刻应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在用餐前要双手合十说‘我开动了’，用餐后要双手合十说‘我吃饱了’。”

夏油百合子瞥了一眼儿子，又补充了一句：

“至于那家伙，现在可能在横滨抱着美女玩呢。小杰，好好吃饭。”

虽然饭菜都是些似乎没烧熟的肉块，味道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在妈妈的凝视下，夏油杰还是吃完了自己那份，起身双手合十，说：“我吃饱了。”

早膳过后，夏油百合子收拾起餐具。

夏油杰打开大门，换了鞋，顺着被人踩出的小路走了出去。

阳光明媚，路边长着不知名的杂草。几株长着刺的藤蔓爬上了木质的篱笆。

本来还想帮妈妈收拾的。但夏油妈妈说着“这是女人该做的事，不要插手”，并嫌弃地拒绝了。

不过，“咒灵”呢？记忆里这种东西应该遍地都是，怎么现在一只也看不到？没有咒灵又怎么施展「咒灵操术」？

少年的影子逐渐远去。

夏油百合子靠在门边，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

餐具还没有完全处理好，但更重要的是儿子今天的表现。

今天早上，儿子异乎寻常地提起了父亲，而现在竟然一个人主动出门了。虽然忘记了不少，但还是记得，当初为了躲避战乱搬到了村里，儿子却完全无法融入村子。尽管没有像以前那样总是说着“怪物”来博取注意，但近来那种一言不发的呆滞模样更令人忧心啊。

现在，他竟然主动出门了。是终于下定决心接纳别人了吗？虽然作为迁来的外人......

要不要跟上他？但要是被发现了，他会不会又缩回壳里？

夏油妈妈走回屋里。

厨房的锅灶没有烧火的痕迹。锅盖一下又一下地跳起，锅里传来“砰砰”的撞击声。

“果然还是先处理餐具吧。”

夏油百合子提起菜刀，掀开锅盖，对跳起的肉块砍了下去。

肉块跌了下来，一动不动。

女人双手合十，温柔的声音响起：

“谢谢款待。”

夏油杰沿着小路走着。

乡下的土路尘土纷飞，道旁不时有几棵歪七扭八的树木随便地生长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结伴走在路上，像少年这样的一个人反倒显得另类。

两个扛着锄头的村民经过。

“那个家伙是从外面来的吧。”

“嘘，别提了，真是晦气。一大早就看见了这家伙。”

“你知道吗？从村里出去的人没一个回来，那些从外面来的家伙都缺胳膊少腿，没几天就断气了。就他俩没什么伤。”

“啊？你关注这个，你小子也想翻过山？”

“别了，我还想陪着我的惠子呢。”

夏油杰表面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实则一路偷听路人的谈话。

随着徒步行走的里程增加，道路两旁逐渐有了小片的建筑物，周围也不时传来孩童的嬉戏声。

少年最终停在了一棵大榕树下。

“「咒灵操术」好像不仅可以对咒灵使用，调伏咒灵，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召唤调伏的咒灵。”

夏油杰抚了抚帅气的刘海，为自己只想着找一只咒灵调伏的想法蠢到了。

没错，在记忆里，自己召唤出许多黑乎乎的咒灵为家人保驾护航。只是到了村里，明明没遇上什么难缠的怪物，咒力却不断衰弱。最先表现出来的就是那些储备的咒灵一只又一只“消失”了。

但夏油杰还能感应到一只。

这只藏得更深，也完全融入到了自身的咒力里。

“「咒灵操术」，启！”少年举起右拳，直指上天。

......虽然不做手势，不喊技能名也可以，但这是第一次有实感地使用术式，夏油杰还是想要做些什么纪念一下。为此，他专门挑了一个没多少人的角落。

咒力从右手延伸，不断蔓延，瞬间长成一把刀。

一把黑刀，和梦里极像的黑刀，甚至连握感也很相似。只是没了锈迹，光亮如新。

不过这是咒灵？确定这个术式叫「咒灵操术」，而不是什么「武器召唤术」吗？

解除术式，刀刃瞬间解体。构成黑刀的咒力涌回体内。

“松山，快接球！”

“小野君，你就只有这点实力了吗？看我倒挂金......啊？”

“好样的，松山。快！快传给我！”

“好的——才不，看我凌空一脚！”

“喂！松山，球飞了哎。不传给小野就算了，为什么不传给我——天才球将上川？”

“就你？”

伴随着这些喧闹，一个球状物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了独身一人的少年旁。

球有些凹凸不平，像是一个人头，但没有头发，是个没有头发的光头球。

应该是眼睛和嘴的部位用黑线缝上。鼻孔被塞入了填充物。黑血不断从两处耳道流出。

现在这颗光头球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

夏油杰捡起光头球。

不多时，过来了三个少年。

村子里的人都长得有些奇形怪状，这也是他们能一眼辨别出谁是从外面来的人的原因。

松山只长了一只硕大的眼睛。那只眼睛挤占脸部的大部分空间，嘴和鼻子可怜地缩在一个角落。

跟在他身后的，是比他矮一头的大耳朵小野和没鼻子上川。

扎着黑色丸子头的少年举起手中的光头球。

“我可以加入吗？”

上川瞅了几眼，过来抢球：“啊？你在想什么，你这个外来的奇行种？”

松山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只大眼睛眨了一下。

小野拦住了上川。

“呐。不要紧，大家都住在同一个村子，有话好好说。”

他上前几步，对夏油说：

“加入可以，但你需要‘凭证’。还有，把球还给我们。”

夏油杰把光头球递给了小野，“什么‘凭证’？”

小野拿过球，摇了一下大耳朵，“跟着松山。松山会告诉你的。他现在很乐意。”

松山的大眼睛又眨了一下，并伸出手来，示意过来。

跟着松山，夏油杰来到了河边。

河边的草木长得格外茂盛。草丛中点缀着无数四瓣的红花。周围看不见人影。

“松田桑，‘凭证’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既重要又不重要的东西啦。你是从外面来的，对吧？”

“是的。”

“每个从外面来的人，都要交出‘凭证’，才能成为村子里的人。”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佐藤’就好了。那‘凭证’是什么？”

“眼睛，给我......你的眼睛。”

鲜血从右眼夺眶而出。原本放置眼球的地方已是空荡荡一片。

咒力开始涌动，勾勒出一把刀的形状。

“这也不是你的真名吧，佐藤君。不，连‘夏油杰’也不是。”大眼睛的松山身上不断挤出细小的眼珠。密密麻麻的眼珠子代替了皮肤上的毛孔。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答应把所有眼睛给我？为什么？为什么？”

松山原本的大眼睛逐渐灰白溃散，开始腐烂。四周布满小眼珠子的脸皮裂开，它的头颅盛开，成了花朵。又是一颗颗星星点点的眼珠子蠕动着，从花朵的内壁张开。

“眼睛，眼睛，我要，眼——”

声音戛然而止。黑色的刀刃穿过了松山的身体。

“没用的，没用的。眼睛，只有眼睛......”

咒力爆开。黑色的咒力黏附于众多细小的眼珠子上，变成刀片扎了进去。

“你倒是还我眼睛啊！”

无数眼睛破裂，飞溅出浅黑色的内容物。余下的眼睛的眼白染上墨色，开始腐烂，流出一滩浅黑色的脓液。

持刀的少年拔出刀刃。左手捂住了空荡荡的右眼眶，完好的左眼向四周看去。

被那些浅黑色内容物触到的野草晃了晃，每片叶子上也忽然眨出几十颗小眼睛。

无数的小眼睛注视着他，让夏油杰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感觉。

——「咒灵操术」

无数的小眼睛聚成一团，想形成一个球状物，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溃散的咒力直接流入了身体，填补了咒力爆发后的空虚。

四面的杂草清出一大片。

夏油杰提着刀，看向松山原本的位置。

一只紫色瞳孔的眼珠浮在土上。

左手抓住眼珠子，收回黑刀。夏油杰摇摇晃晃地走到河畔，用河水洗了把脸。

水面映出一个失去右眼的伤心男孩。

现在拿回眼睛还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塞回去？

算了，就勉强试一下。

眼珠子靠近空洞的眼眶，像液体一样流了进去，变成了一个看似完好的眼睛。

只是看似完好，视野并没有恢复，但——

好像可以感知到周围，准确地说是周边物体的“咒力”。而且更重要的是，回去之后可以糊弄一下妈妈。总不好告诉她“我在路上走，有人偷了我的眼睛”。

这话说出来谁会信啊！

“喂！松山。问题解决了吗？”小野的声音传了过来。

夏油杰猛然一惊，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上川抱着光头球跑了过来，那没鼻子的扁平脸直对着夏油。

“你怕了吗？松山，要不要跪下来求一下天才球将上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

小野也走了过来，搭着夏油杰的肩膀。

“就只是个普通的外来家伙而已。对吧，松山。”小野动了动他唯一的一只大耳朵，“松山肯定已经解决了。”

夏油杰拍开搭着肩膀的手。

“松山，你怎么这样。要知道那家伙鬼精鬼精的，今天不知怎么傻了吧唧地出来要加入我们。这天底下哪有比这更好的事？说吧，那小子的肉味道怎么样？”

“是呐。很美味，但你们吃不到了。”

虽然不知为什么小野和上川都把他当做了松山，但夏油杰并不打算与他们虚与委蛇。一想到周围的两个人都想方设法陷害他，想吃了他，夏油杰心里就犯恶心。

没鼻子上川和大耳朵小野倒下了，死前不敢置信地瞪着眼。

夏油杰收了刀，走上回家的路。

在他走远后，两具“尸体”又爬了起来。

“松山好过分。为了不分给我们吃，就那么干了。”

“小野，我就说过，松山是个自私的家伙了。你都不信。”

“上川，我们回去喝点酒吧。”

“是上次葬礼偷得？”

“嘘——别传出去。我好不容易骗来的。”

一个女人的影子浮现，罩住了谈话的两个少年。

“呐。最近的伙食有着落了。小杰今天终于出门了，一定要为他准备一顿丰盛的晚膳。”

夏油杰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实夏油杰很快就迷失在纵横交错的田间小路上了。但这次，夏油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乡邻的温暖。

一路上，所有的行人都向他打招呼。

“嗨！松山，今天气色很好嘛！”

“下次一起打球去吧！松山。”

“是松山啊，可以过来喝一杯吗？免费哦！”

“那边怎么走？松山没想到连你也感兴趣。那里可被称为无人敢走的‘魔鬼屋’喔。据说之前去的人都看到了黑乎乎的鬼呢！”

“不过现在没人看见鬼了呢。松山桑是去探灵吗？”

“就往那边走。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会莫名走回来呢！”

通过不断问路，夏油杰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小路。

夕阳撒在独栋的木屋上。

少年迫不及待地踏入门。

夏油百合子站在门口，笑着对男孩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小杰？”

夏油杰愣了一下，也笑起来：

“我回来了！妈妈。”

夏油一家在村子里都是一日两餐。

“妈妈，村里的小伙伴都不承认我。”

“没关系的，小杰。无论怎样，妈妈都是支持你的。”

“是吗？那妈妈以后可以把肉烧得熟一点吗？而且晚上肉有好多，我有点吃不下了。”

“不行。浪费是对食物最大的不尊重。勤俭节约可是最大的美德。每一分食物都凝聚了万分的辛勤，我们需要把万分的尊重投入每一分食物里。”

“那妈妈可以多烧一会，把肉煮的更熟一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