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站在东华区警察局的门口,目光淡然地扫过正在更换的新大门。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和机械的轰鸣声让清晨的空气显得格外嘈杂。
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
一年前的心理测试报告像一张冰冷的诊断书,将他从特种部队“请”了出来:情感认知障碍。用更直白的话说,就是在共情能力上“与常人不同”。那份报告上有许多专业术语,但归结起来只有一个核心——他,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感知和理解他人的情绪。
这个结论并未让沈放感到困扰。恰恰相反,他清楚这正是自己最大的优势。在那些血腥残酷的案件现场,他可以保持异乎寻常的冷静。别人会因惨烈的画面或刺激性的细节而产生情绪波动,他却能像一台精密仪器般,毫无干扰地搜寻每一个可能被忽视的线索。
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警服的衣领。这身制服的分量与特种部队的战斗服不同,却同样沉重。从丛林到城市,从特种兵到警察,表面上是一场职业转换,实际上却是命运的重新洗牌。
晨光从身后洒下,拉出他笔直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发了片刻呆。从军队到警局,从战场到案发现场,他始终在扮演一个相似的角色——用自己的“缺陷”守护他人的安全。
“沈哥!”任莫言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他拎着两杯咖啡,步伐轻快,几乎是蹦跳着跑过来,“这一大早的发什么愣呢?”
沈放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一贯沉默寡言,而任莫言总是多话,两人性格截然相反,但搭档起来却意外默契。沈放不得不承认,任莫言这种“话痨”属性确实帮过不少忙,尤其是在缓和气氛和套话时,简直是个天才。
“嗨呀!”任莫言拖长了声音,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沈放,“我明白了,准是在想那个馄饨店的小姑娘!”他挤眉弄眼地补充,“还别说,这款儿跟你挺搭,一个调调儿。”
沈放接过咖啡,声音冷淡:“工作的时候正经点。”
“不过呢,”任莫言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里带着几分狡黠,“冰块虽然冷,但一旦开始融化,就藏不住了。沈哥,你可得小心点,万一哪天真让人看穿了,可就没那么自在了。”
沈放微微皱眉,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任莫言的脸,语气依旧冷淡:“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看‘眼神’了?”
任莫言嘿嘿一笑,扬了扬手里的咖啡杯:“这不跟你搭档久了嘛,耳濡目染学了点皮毛。再说,那姑娘昨天的表现,任谁都能看出来她不是一般人吧。”
沈放没有接话,抬头看向警局的新门。阳光透过晨雾洒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线条显得更加冷硬。昨天的事一如既往地在他脑海中被快速归档,分类到“有待观察”的文件夹里。
“行了,别乱猜了。”沈放最终打破沉默,“专注手头的事。”
任莫言撇撇嘴:“行吧行吧,我就是随口一说。啧,沈哥,真想知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装什么。”
“工作。”沈放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简短得几乎不给任何深入探讨的余地。
任莫言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又叨咕:“你这人啊,要是再多点人味儿,估计连队里那帮家伙都得被你迷倒。”
沈放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上班,回去准备。”
他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昨天的女孩,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个叫林星澈的女孩,冷峻的外表下藏着什么,他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阳光透过新装的玻璃门洒进走廊,映出两道并行的影子。一个笔直修长,稳重如山;一个活泼跳跃,带着些许随性。
这两个看似不搭调的搭档,却在这个清晨并肩而行,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场短暂而深刻的“对话”。
沈放和任莫言一上楼,就看到萧成功站在会议室门口。他双手抱胸,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但目光里藏着几分轻松。
“来得正好。”萧成功转身看向两人,目光在沈放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随即说道,“今天是全体大会,都打起精神。”
“萧队!”任莫言立刻站直身子,假模假样地整了整警帽,语气却带着几分轻松,“今天是重要案情通报吗?还是咱们要上新闻了?”
萧成功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全市领导要来,案件通报后还有布置任务。”他的语气突然压低了些,目光扫向走廊尽头正在聚集的其他警员,“天堂鸟的案子开完会后再说,别声张。”
沈放在系警服扣子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抬头看向萧成功,语气平静:“那个姑娘的事情呢?”
萧成功挑眉,似乎对沈放主动提起此事有些意外,但还是说道:“我正想问你怎么打算的。”
沈放垂下眼,略微思索了一瞬,语气低沉却清晰:“开完会带她回来仔细问问。她是个背景清白的大学生,但涉及到的情况太巧合了,说不定能成为突破点。”
萧成功点了点头,但眉间仍然带着些许疑虑:“她的身份是没问题,但你知道,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这种没接触过危险的人,稍微一逼,很容易露陷。”
沈放抬起眼,目光幽深,语气冷静:“那就尽量控制范围,按她的身份做笔录。”
萧成功看着沈放,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低沉:“行吧。既然你盯着,那就小心点。别让她惹上麻烦,这事儿越简单越好。”
“明白。”沈放点了点头,声音里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一旁的任莫言听得津津有味,终于忍不住开口:“沈哥,我发现你还挺关心这事儿的啊!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普通大学生怎么就搅进了这种事情?”
沈放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关心案件,跟人无关。”
任莫言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哎哟,沈哥,你这话说得可够冷。但我猜啊,这姑娘看着没问题,可能比我们想的还复杂,您信不信?”
“任莫言。”沈放的声音一贯的冷静,却带着一丝警告,“今天的报告你来写。”
“得嘞!”任莫言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他凑近萧成功,低声说道:“队长,我发现沈哥其实挺上心的,虽然嘴上不说,但这案子他肯定多留意了。”
萧成功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是无情,但不是无责。”
萧成功是个雷厉风行的老警察,熬夜留下的胡茬爬满嘴角,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初次见面,他站在办公室中央,目光上下打量沈放,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就是个新人。之前的军功章全都得收起来,从头学起。”
沈放站得笔直,微微点头:“明白,师傅。”
萧成功挑了挑眉,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一份案件档案放到桌上,语气依旧冷硬:“我看过你的档案,特种部队的王牌,心理测试异常值极高。”
“是的。”沈放的回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
“你知道为什么沈局让我来带你吗?”萧成功盯着他,语气多了一丝探究。
沈放轻轻摇头。
“因为我带过太多优秀的警察,但从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萧成功将档案推到他面前,“看看这个,三天前的一起命案。现场照片很血腥,一般新手都会有点不适。”
沈放接过档案,翻开第一页。照片中的血迹和残缺的肢体扑面而来,然而,他的目光依旧冷静,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翻阅的速度不快不慢,指尖停在一张凶器的特写上,轻声分析:“凶手是左撇子,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作案时情绪激动,但手法老练,应该有过类似经验。”
萧成功微微眯了眯眼,语气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你知道吗?普通人看到命案现场都会有情绪波动,这很正常。但你不一样,你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细节上。这在我们这行,有时候是优势,但也可能是隐患。”
沈放抬头看着他,沉默不语。
警笛声从窗外传来,刺破寂静,新的征程就此展开。沈放明白,无论是在部队还是警队,唯一能够赢得尊重的永远是实力。而那些关于“情感障碍”的流言蜚语,终会被事实击碎。
傍晚的天台,寒风刮过,带着一丝湿冷的城市气息。沈放独自倚靠在栏杆旁,手指夹着一支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中缓缓上升,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这座城市复杂而陌生,但它的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秘密。六年的军旅生涯教会了他如何坚韧,但现在,他必须学会耐心。破案,不是强攻,而是如同下棋,步步为营。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低头看,是萧成功发来的消息:“明早六点,新案子,别迟到。”
沈放掐灭烟头,将烟蒂丢进垃圾桶,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寒风吹过,他抬头看向远处繁华的城市,那些秘密仿佛正等着被揭开。而他,将以全新的身份,展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沈放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任莫言。这小子正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偷瞄沈放一眼,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坏笑,显然又在琢磨怎么打趣他。沈放没理他,却不由得感叹,这搭档还真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任莫言,公安大学侦查系毕业,履历优秀,根正苗红。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里藏书无数,书香气息浓得能溢出来。按理说,他该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结果偏偏性格跳脱,像个街溜子,和他的书香门第出身毫不相符。
沈放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回眼前的档案。照片上的任莫言单眼皮,笑容灿烂,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又轻松。可现实里的任莫言,比照片上还要多一分活力,少一分端庄。
此刻,他正用胳膊肘戳了戳沈放,小声说道:“沈哥,你再发愣,队长可就盯上你了。”
沈放没有回应,继续翻着档案。对任莫言这个搭档,他最初并不满意——也不只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太随性,而是因为他那种“插科打诨”的作风和自己的冷静沉着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记得两人初见的场景。
“就是他了。”萧成功将档案递到沈放面前,语气一贯的简洁明了,“任莫言,燕州本地人,公安大学侦查系毕业,各项成绩优秀。”
沈放翻开档案,照片上一张单眼皮的笑脸看起来灿烂又讨喜。他略过照片,直接看履历。然而,还没等他看完,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活泼的声音:
“哎呦喂,这照片照得还挺帅!当时我就随便照的,没想到这么上相。”
沈放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倚在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他:“沈警官,可算见着真人了!听说您当过特种兵?那身手肯定特别好使,改天教教我呗?”
沈放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萧成功清了清嗓子:“行了,任莫言,以后你们俩就是搭档了。”
“队长,不合适。”沈放的语气冷淡。
“哪儿不合适啊!”任莫言一点也不介意,直接大大咧咧地往沈放面前一坐,笑着说道,“沈哥,您瞧我这身板儿,跟您多配!再说了,我这人别看不靠谱,那也是专业第一呢。”
沈放眉头更紧了些:“不需要话太多的搭档。”
任莫言一脸笑:“放心,我话多是用来破案的!您冷,我热,刚好中和,绝对是天作之合。”
萧成功忍不住笑了:“行了,就这么定了。沈放,你要学着跟队里的人配合。别忘了,这里不是部队。”
沈放的目光沉了沉,没再反驳。
刚开始的日子,两人确实像任莫言自己打趣的那样,是“不高兴”和“没头脑”的组合。
沈放一贯冷静寡言,几乎不主动搭话,专注于每一个案件细节。而任莫言则总是在闲暇时话多到停不下来,有时甚至在案件讨论时插科打诨,气得沈放直接冷脸。但很快,沈放发现,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搭档,其实在某些方面有着让人意外的能力。
不仅对各地风土人情了如指掌,而且各地方言都能来上几句,与沈放不同的是,任莫言善于读懂人的情绪和心理。他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细微表情、语调变化,准确判断对方的心理状态。
他通过善于拉近关系的语言和高超的心理战术,经常能在审讯中轻松突破嫌疑人的防线。这种“松弛有度”的方式,正好弥补了沈放那种“以事实为依据”的冷硬风格。
凌晨三点的小区格外安静,只有寒风偶尔穿过楼宇发出低沉的呼啸声。沈放端着望远镜,蹲在一处昏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一扇窗户。
“沈哥,”任莫言打了个哈欠,缩着脖子蹲在旁边,语气里带着一贯的嘻嘻哈哈,“我爸总说,神经太紧绷了得适当放松放松。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解解乏?”
“闭嘴。”沈放连头都没回,目光仍然盯着窗户。他以为顶多是个话多的新人,谁能想到这是个从小在大院里长大、被一堆哲学书养歪了的“话痨”。这小子一张嘴能从老子聊到康德,从柏拉图扯到黑格尔,还说得头头是道,气人也没法怼回去。
“那我唱个歌儿?”任莫言一脸无辜,“我可是咱们学校校园歌手大赛亚军呢!”
沈放头皮一紧,想起上周两人刚搭档时聊起这个“亚军”的故事。任莫言从音乐理论聊到人生哲学,最后连评委的审美观都点评了一遍,整整扯了半小时。他深吸一口气,罕见地脱口而出:“收声啦!”
任莫言一愣,瞪大了眼睛:“哎呦喂,沈哥,你还会粤语呢?”
沈放依旧盯着窗户,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的烦躁:“边个要听你成日叽叽歪歪。”
“好家伙!”任莫言来了精神,“您这粤语说得可太地道了!在广州待过?”
“住过十年。”沈放语气平淡,随即切回普通话,“现在能闭嘴了吗?”
“行行行。”任莫言一边点头,一边悄悄挪到沈放身边,低声说道:“不过沈哥,说真的,你知道我为啥要当警察吗?”
沈放没有回应,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望远镜。
“我妈说我是叛逆,其实不是。我就觉得吧,书本里的那些道理,不如直接到现实里头验证。”任莫言的声音少了几分嘻哈,多了一分认真,“就拿我爸研究的那些哲学来说,不都是讲人性吗?咱们当警察的,干的不也是这个?”
沈放听着这段话,忍不住转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话痨搭档。对方笑着,却眼神坦然。
“你这样的冷面硬汉挺好,正好跟我这种话痨互补。”任莫言挑了挑眉,刚想再调侃几句,忽然压低声音喊道:“诶,快瞧!对面有动静了!”
沈放迅速转回视线,果然看到一个黑影闪过。他们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废话,同时行动。
当天晚上,他们成功抓获了一名潜逃半年的通缉犯。回分局的路上,任莫言仍在叨叨个不停:“沈哥,你那个过肩摔也太帅了!我在学校没学过这招,得教教我。还有,我刚才那分析,您觉得怎么样?要不是看出那犯人有幽闭恐惧症,谁能想到他准往开阔地儿跑呢?”
“你怎么看出来的?”沈放难得开口。
“就他那鞋。”任莫言来了劲,“他鞋底磨损的地方说明经常在宽敞的地方活动。细节!我爸老说,细节里头藏着真相。这话真没错!”
沈放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爸说得对。”
“啊?”任莫言一愣。
“细节里藏着真相。”沈放语气平静,“你很会抓细节。”
这话让任莫言彻底来了兴致:“沈哥,你这是在夸我吧?您别这么高冷,咱们去吃顿饭庆祝一下?我请客!”
沈放摇了摇头:“我有食谱。”
“得了吧。”任莫言一脸不屑,“我都看见你偷偷吃泡面了。走,尝尝我推荐的馆子,保证比泡面强!”
那天晚上,沈放破天荒地改变了自己的食谱。虽然依然寡言,但每当任莫言提起在公安大学的趣事时,他都会认真听着,偶尔还会点点头。
后来,每当沈放不耐烦时,就会冒出几句粤语,任莫言总能听出其中隐藏的意味。他美其名曰:“这是语言切换综合征,我爸研究过,说明沈哥已经把我当自己人了。”
某个中午,当“收声啦”的粤语再次从沈放嘴里冒出来时,他随即补了一句:“中午跟我出去吃饭。”
任莫言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得嘞,沈哥,今天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