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晴朗 第4章 椰奶

红绿灯路口，人行道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深色。

孟津禾背着手，抬起头就看见阴云翻涌的天际线，微风阵阵，阴沉的天色仿佛下一秒就要降下瓢泼大雨。

她手上拿着两把雨伞，禁不住偏头看了眼靳陆，开口：“那个，我帮你提一个购物袋吧。”

“不用。”

靳陆拎了两个装满东西的最大号购物袋，短袖下线条流畅的小臂保持着微微用力的状态，凸起的青筋脉络若隐若现。

孟津禾知道他不是在客气，而是实话实说，因为男生走路步伐依旧很快，步子迈得很大，气息都不带乱的。

她觉得靳陆很可能是独来独往惯了，因为他没有等人的习惯，必须要快步走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靳陆，你走太快了，能等等我吗？”

闻言，靳陆微微愣住，随即放慢了步子。

孟津禾小跑上去，“那什么，谢谢你刚刚在商场里给我打掩护啊。”

靳陆正色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说：“你之前也帮了我。”

孟津禾抿抿唇，见他没表现出费力，没再坚持，只是在路过街角的小卖部时，脚步一停。

太阳伞笼罩的阴凉里，只剩下两个背书包的小孩，低头认真地挑选雪糕。

幸好，小卖部里没什么人。

老板在柜台后面半躺着，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啦吹着，摇椅晃得他昏昏欲睡。

“靳陆，我请你喝冷饮吧。”说完，也不管靳陆有没有答应，她小跑着进去，拉开冰柜，偏头往他站的方向看了眼，“你要喝什么？”

这回靳陆没拒绝，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冰柜扫过去，一时间找不到自己认识的牌子。

孟津禾拿出一盒芦柑汁，冰镇的盒装饮料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直接站在冰柜前拆开吸管，见靳陆一直没有出声，她奇怪地回头看去。

“你想喝什么呀？”怀疑他没听见，她又问了一遍。

电光石火间，孟津禾反应过来，这边的小卖部卖的饮料大多是本地人常喝的牌子，估计很多他都没听说过。

靳陆终于在冰柜下面几排找到了耳熟能详的饮品，“可乐吧。”

“奥。”孟津禾弯腰取出一罐冰镇可乐，准备付款时，又折回去拿了两盒冰镇过的仙草冻。

“这个是我另外请你吃的。”她笑着举了举手里提的塑料袋。

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芦柑汁，那股闷潮而燥热的感觉才被浇下去一点。

回到家里，饭已经做好了。餐桌上摆了好几道菜，荤素都有，因为家里多了个人，菜式更丰富了，显得比平时要丰盛。

靳陆换完鞋就拎东西上了二楼。

孟津禾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晃悠了一圈，没找到外婆，刚准备喊人，两道不同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交错着从楼梯口传来。外婆笑得和蔼可亲，和靳陆有说有笑地一起下来了，手里还掂着湿漉漉的拖把。

“快点吃饭吧，不然一会菜都凉了。”外婆催促说。

饭桌上，孟津禾低头吃了口焖饭。

她性格不算内向，但面对一个差不多算是陌生的人，尤其对方话还不多，得不到有效反馈，这就很尴尬了。

她实在找不出可以聊的话题，两个人只能不约而同地低头吃饭。

倒是外婆热衷于在饭桌上活跃气氛，时不时问一句靳陆。

一顿饭的时间，始终都是外婆挑起的话题。

让她意外的是，靳陆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似乎不太一样，他话虽然不多，乍一眼看去有点冷淡，但外婆的话却句句都有回应，丝毫不会让人尴尬。

“这个笋丝滑鱼汤很好喝的，我们岭州这边的鱼虾特别新鲜，不新鲜的根本没人买，尝起来特别鲜滑，每次我做这道汤津禾都能喝两大碗，她最喜欢吃我做的饭，小时候有次还撑得消化不良了。”

正埋头喝汤的孟津禾动作一顿，被汤呛了下，不住地咳嗽起来，她皮肤白，耳朵一红就格外明显，“外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怎么喝个汤都能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餐桌对面，靳陆捏着勺子喝汤的动作一顿，提起眼梢往她这边扫了一眼，附和外婆的话：“很好喝。”

孟津禾看他一眼。

经过刚刚商场那一遭，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靳陆给她的感觉，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喜欢就多盛点嘛，这剩下的还有很多呢。”外婆最喜欢别人夸她做饭好吃，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她上下打量了一圈靳陆，说出那句经典的话，“你这孩子也太瘦了，应该多添点饭，像你们这样读高中的学生正是辛苦用脑的时候，不多补补怎么能行。”

周平淑说着说着又给孟津禾盛了半碗汤。

“小陆，刚刚都没来得及问你，你转到哪个学校了？”

“附中。”

没想到真的在一个学校，孟津禾意外地抬起眼。

外婆高兴地说：“哎哟，我就是随口一问，居然和我家这么有缘分，津禾也在附中上学，她开学就读高三，在理科七班，你被分到哪个班了？”

“还不确定，要等到明天学校才会通知我分班结果。”

“要是刚好和我们家津禾一个班就好了，她还能带着你早点熟悉班里。”

外婆的热情快要溢于言表，“小陆你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不认识路，你明天是坐公交车去学校还是怎么去？”

“骑车。”

“津禾也是骑车去，刚好，我们这边离附中是有点远，不如让津禾带你去吧，也认认路。如果方便的话，晚自习下课你能等等津禾吗，你们俩晚自习放学还能互相有个照应，安全。”

“啊？”孟津禾终于意识到外婆的醉翁之意在哪了，外婆这是不放心自己走读回家。

“就等她这一次就行，开学她就要申请寄宿了。”

孟津禾下意识说：“我不想寄宿。”

“我不跟你争，这是你妈要求的，我做不了主，你不想寄宿别跟我说，和你妈商量去。”

孟津禾默默放下筷子。

老城区离附中的距离稍远，又有点偏僻，晚自习放学天就黑了。高一的时候她妈一直想让她寄宿，还是后来约定好和隔壁邻居家的姐姐结伴上下学，她妈才勉强同意让她走读。

可惜人家就要去读大学，孟津禾没理由再拿这个借口不去寄宿，想起她妈徐文华女士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听见靳陆答应下来，“好。”

刚吃完饭，靳陆就又出门了，还背了个包，不知道要干什么去。

孟津禾觉得寄宿的事还有商量的余地，默默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外婆倒了杯茶，“外婆，我能不能继续走读啊。”

“你去和你妈商量去，别找我。”

我哪敢啊，孟津禾在心底嘀咕着，她妈决定好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打过去电话大概率要被数落一通。

再说徐文华工作那么忙，这个时间点估计还在厂里忙活，她也不好意思打扰。

其实孟津禾也不是非要走读不可，附中住宿条件不错，六人间有书桌，寄宿在学校也很方便，但外婆去年冬天才做过支架治疗，按理说身边是应该有子女陪着，以免身体不舒服了都没人知道。

她的两个女儿里，徐文华常年在外打工，指望不上，她小姨倒是提出要把老太太接过去照顾，都被外婆拒绝了。

孟津禾比谁都清楚，外婆迟迟不走，就是担心自己在这边上学没人照顾。

就是这样，所以她才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不寄宿，徐文华暑假回来的几天还耳提面命要她别忘了提前和班主任说寄宿的事，免得临开学了没位置。

孟津禾嘴上乖巧答应，实际上压根没提。

见她一脸的闷闷不乐，周平淑说：“不是非得让你寄宿，实在是你们学校放学时间有点晚，晚自习下课天都黑了，要是在冬天，早上你走的时候天都没亮。”

“有路灯啊。”

“不是路灯的事，万一你再遇见高一时候的那事怎么办？”

孟津禾不说话了，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她提出自己骑车上学，她妈和外婆都没有异议，由她自己决定。

只是有一次晚自习结束回家，刚拐进巷子里，有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晃晃悠悠走过来，冷不丁躺到她车轮边，把她吓得差点慌不择路地碾上去。

醉酒男人不是这边的住户，在附近吃饭，散伙后不知道怎么转悠到的这里。

从那以后，徐文华和外婆就动了让她寄宿的心思，要不是邻居家的姐姐也在附中上学，她早就被打包进学校宿舍了。

“就那一次，之后不是也没再遇见过他了……”

周平淑这次干脆不理会她了，见没得商量，孟津禾有些泄气。

“过几天开学别忘了跟你班主任知会一声。”

“知道了。”

她声音闷闷的。

等到下午快吃晚饭的时候，孟津禾走到院子，发现靳陆回来了，雨棚下多了一辆自行车，和她的那辆小白排排站着。

那是一辆通体漆黑的山地车，还很崭新。班里也有男生骑这种，但他们为了耍帅，山地车通常都不会装后座，但是这辆有，甚至这个后座的颜色还不怎么和谐。

见孟津禾目光在上面稍加停留，靳陆此刻再看，也觉得违和，店长安装后座的时候把他的车和另外一辆车搞混了，他嫌麻烦，急着走，就没让店长再拆。

孟津禾绞尽脑汁地挤出一句话，“你的车，蛮好看的。”

在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下，是注定装不了陌生人的，靳陆看出她在努力地寻找话题了。

刚刚去附中家属院领校服，临走前，那个对接老师特别热情地把女儿喝的椰奶送他了一瓶，他不怎么爱喝这种甜腻腻的奶，但又不好不收，只能塞进书包里。

他记得客厅冰箱里就有这个牌子的椰奶，应该是有人喜欢喝，便随口问：“你喜欢喝甜的吗？”

“喜欢啊，怎么了？”孟津禾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就见男生从包里掏出一瓶未开封的椰奶给她，“喝吗？”

怎么莫名其妙要送她这个，孟津禾有些迟疑地接过，“谢谢。”

直到靳陆上了楼，孟津禾才觉得萦绕在周围的淡淡的尴尬氛围有所缓解。

低头看了眼椰奶，心想，好像也没那么不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