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饭店的大门敞开着半扇,穿套装的人坐在桌子后面,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大堂没变,街道已经不认识了。
建筑没变,门童已经不认识了。
叶杙站在门口发愣。他不知道该怎么体面地进去,或者那带着台湾口音的谈吐会不会带来麻烦。
时间太长,事情太多,他有些怕。
“叶先生?”
他转身,抬了抬花镜。
手臂抬起的时候会牵动旧伤口,当年的那颗子弹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你认识我?”
“倒也不算。”年轻人摇摇头。
“认识这个箱子。”他指了指:“花纹很别致,在家里的相册里见过。”
“你是?”
“赵杙,木戈少一撇。”年轻人笑笑:“爷爷说,是取自一个朋友。”
他心头发紧,却不敢问,忽地想起那年的事。
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南下的渡轮上。
浑厚的汽笛在耳边轰响。胸口被震得隐隐作痛。
他没再收到组织的消息,也没再找到那个人的消息。
活着,死了,都不知道。
那场虎坊桥的热闹堂会,像一场难辨真伪的梦。
“您住这儿吗?我送您进去吧。”
年轻人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推开沉重的半扇大门。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护照,手有些抖,展不开。年轻人接了过去。
资料页被打平,露出姓名栏的那两个字。
“是您。”他笑着:“爷爷没有骗我,真的有这么个人。”
“你怎么不姓章?”他小心翼翼地问。
“当年闹运动的时候,跟了母亲姓。后来...就没改。”
“你爷爷...还好吗?”
“好。”年轻人把护照拿回来折好,递还给他:“别住这儿了,您跟我回家吧。”
“家?”
“爷爷在家呢。”
“他说有人会回来找他。他这辈子都没离开香厂路。”年轻人提起他的箱子:“等着您呢。”
“他提过我呀。”叶杙跟着他走出东方饭店,忍不住地笑。
“老提。我都纳闷呢,到底是谁呀,跟说故事似的...”
两人说着话,沿着香厂路慢慢地走。年轻的侧脸,跟那人那时候真像。
叶杙脸上心里都是笑,止不住的笑。
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好像那些远逝的时光。
徐徐图之。徐徐图他。
四十年,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