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配了枪,近不了身。
而且,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他爱听戏。”章图在纸条上写着,埋在矮桃树下。
自来内城禁戏,京腔京韵都聚在外城。高低错落的戏楼,杂七杂八的旗幡招牌,遮盖了了城墙外的半个天空。
虎坊桥大街的一处宅子,是那个人的。
“他实在受不了戏瘾,叫了戏班子在私宅里开堂会。”那晚,章图在耳边说着。
锣鼓震着耳朵,斑斓戏服晃眼,是极好的机会。
只是那人实在谨慎。叶杙并不在堂会邀请之列。
他躲在暗处,看着万局长的车进了宅子大门,旁边坐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徐徐图之,叶杙在心里默念着,一定要徐徐图之。
锣鼓声响起来,热闹的折子戏从墙里传到了墙外。他竖起耳朵听。
第一出是《三岔口》,任堂惠救焦赞,黑夜中拉住了刘利华的腿。
第二出是《扈家庄》,扈三娘酣斗矮脚虎,红福巾擒住了有情郎。
第三出是...
锣鼓声停住了。
唱腔停住了。
把式停住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都动弹不得。春风吹过,刮得他脸疼。
“有刺客。”
有人喊了起来。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桌椅绊了狗。人踩了人。茶水浇了八哥笼子。布景砸了老夫人的兰花。
他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耳朵却猛的一动。
是枪声。
人跟肠子里的肉似的,从宅子里往外挤,边挤边叫。
他从院墙上跳了进去。
戏台子最中间对着的座位围了好多人,喊着叫着。他顾不上,沿着游廊去找另一个身影。
“不是让你…”
他在影壁背面找到了那个人。
“徐徐图之?”章图脸色苍白,右肩上有血。
叶从耳朵后面取下薄刀,割自己的衣服下摆,想给他止血,却怎么都割不断。
“一命抵一命,值了。”
“谁打中了你?”
“万局长。他不信我,也不信你。”章图拉住他的衣服:“你快走。他们很快就找过来了。”
他推开章图。那么虚弱无力的手,拦不住他。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服从命令。
纸条上的四个字,被他撕碎了,扔进了马桶里。
弃卒保车。
他不愿意。
他宁愿自己做那个卒。
“快走,不值得牺牲两个人。”
叶杙攥着他的手,说不出话。
到底什么是“值得”,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宝贵”。
他想不明白,也来不及想了。
有烫的东西从后面穿进来,在身体里炸开。
“叶先生...”
叶杙低下头,有红色渗出来。
他突然觉得轻松。
他抬起头,笑着看他:“别叫我叶先生,叫我的名字。”
“叶杙...”章图扶着他,沿着影壁墙慢慢地下沉。两个人的血融在一块儿。
这样也好。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就再也不用想了。
“一只鹰从地面飞向天空...”
空气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儿地向外挤,眼前的一切变成模糊的影。
他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听得见他的声音。
“一只鹰从地面飞向天空
仿佛凝固在蓝天上
谁也说不清楚
它为什么飞,它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