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栀这么多年的认知里,厉风其实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男生。
小学的时候又黑又瘦,五官扁平没有长开。
平时调皮捣蛋不爱学习,满校园乱跑快得像猴,宁栀起初还挺嫌弃跟他一起,觉得这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汗臭。
但当她被人欺负时,厉风一个从天而降就把人给踹一边躺着去了。
可能就在那时候起,宁栀看厉风就有了滤镜。
她嫌他不老实,他在她身边就老实点。
嫌他太邋遢,他就每天勤洗澡。
没母亲在身边照看,男孩子总是不太讲究。
冬天脸上椿得通红一片,宁栀就抹了自己的香香往厉风脸上拍。
她偶尔还会喊他哥哥,是孙晴让她喊的。
厉风无论在干什么,听见这么一声总会停下手上的动作。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厉风只有宁栀,而宁栀也只有厉风。
他像个忠诚的小骑士,一年又一年地守护着他的小公主。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从宁栀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还是厉风被意外发现自己有短跑潜能?
两人像是手拉手一起走了十五年,却在一次中考后突然背离着去了两个方向。
几乎共同的朋友圈在开学后撕裂成两个。
宁栀身边有了其他人,厉风同样也是。
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宁栀明白。
她和厉风到底是两个人,面临的岔路不同,选择也不同。
他们不可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绑在一起,或迟或早都要分开。
她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
升学是这么想,分班也是这么想。
遇见季鸣岐,甚至出现江繁花,宁栀都这么想。
可现下却隐约有些不安。
就像是放在心里沉重又安稳的巨大石块,在这个星期五的体育课上突然动了一下。
细小的灰尘浮起一蓬,很快在空气中消散。
厉风要走是怎样的路?
那段不同于她的、另一个选择。
-
四月底,期中考试如期进行。
宁栀发挥稳定,出了考场后就遇见了徐淼。
“好消息!”她蹦跶着过来,“咱们学校要举行运动会了。”
宁栀微一点头:“差不多。”
五一前春季运动会,十一前秋季运动会,学校每次举办都会连着假期一起放,加起来算是个难得的小长假。
“明年高三就不参与校级活动了,你今年要不要报个项目?”
宁栀微微停顿,而后看向徐淼:“都有什么吗?”
项目那可就多了。
徐淼趁着下午日头正好,把宁栀拉去操场,对这场“青春里最后一次的运动会”十分热情。
“跳绳?跳远?翻花绳?”
宁栀从里面选出一个比较有技术含量的,站在沙坑边象征性地摆了摆手臂。
“这沙子看起来好脏……”
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
“还好吧,”徐淼站在她的身边,蹲身后一个猛扎进去,“哎我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宁栀转身往声源方向看去。
田径道上围了些人,都往道边的小桌板凑过去。
彩旗插进人工草坪上,是校队的专训。
宁栀不用想就知道有厉风,十六班体育生每到运动会时总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考虑跑步吗?”徐淼插上一句。
宁栀收回目光,思考片刻:“……不考虑。”
-
隔天项目报名,宁栀拿着报名表,纠结一上午都没个头绪。
中午放学,她在车库边等厉风。
垂眸去看表上的各类项目,虽然早就否定了跑步,目光却一直在田径类上面打圈。
一百米,是厉风破了学校记录的项目。
八百米的金牌好像也有五六个。
一千米朝上就算了吧,女子4x100米接力呢?也不知道班里有没有人报。
正想着,背后突然探出一只手,擦着宁栀脸边过来,还十分恶劣的“喝!”了一声。
宁栀吓得一颤,那只手正好拿过运动会的报名表。
“让我康康是什么?”
宁栀捏着拳头往厉风身上一阵猛捶。
“哎!疼疼疼!”厉风笑着逃进车库,“你准备报运动会?”
宁栀把报名表抢过来:“没准备,看着玩。”
“报个三千米,”厉风看热闹不嫌事大,“从今天起跟我一起夜跑。”
宁栀瞪他一眼,小声嘀咕:“我有病吗?”
“要不就一百米,跨栏你又不会,接力赛的话得练接棒,你们班里有人报吗?”
大概是田径本家,厉风在介绍相关项目时废话很多。
宁栀坐在单车后面,边看报名表边晃着小腿:“跨栏多高呀?”
“大概…这样,”厉风抬手在自己腰跨比了个高度,下一秒又非常决绝地否定,“别想了,你跨不过去。”
宁栀撇撇嘴:“那你不能教我吗?”
厉风转身看着她:“你愿意学?”
宁栀没劲地偏过脸:“不愿意。”
“教教教,”厉风又欠欠地赶着趟,“只是那玩意儿跨不过去会摔着,你换一个。”
宁栀换来换去,最后换了个4x100米接力赛。
原因是班里正好缺个人,听宁栀有意向就赶紧把人拉来凑数。
“本质还是一百米啊,”厉风说,“这个我最会教了。”
精准踩雷,宁栀恨不得撕了那张嘴。
“嗯嗯嗯,你最会教了,你们队的人都没你会教!”
教个学妹得瑟什么。
“那是,”厉风冲她比了下大拇指,“一百米我老熟了,初中就破校记录。要不咱们学校走一趟?一下午保你跑进及格线。”
可把人臭屁的吧。
宁栀不蒸包子争口气,在跑道上闷着头往前冲。
结果不尽人意,看得厉风都笑了。
“你起跑前屁股撅那么高干什么?上半身别塌下去,小心一头拱地上。”
换哪个姑娘家也不乐意被人这么说,宁栀红了耳尖,原地气成氢气球。
“歇会儿,”他用手给宁栀扇扇风,“比第一次跑好多了。”
宁栀撑着膝盖喘气:“你吵死了,闭嘴。”
她的身体素质真的有点差,分明厉风回回都跟着她跑,结果现在自己肺都快炸了,对方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肚子有点疼。”宁栀按着自己的小腹,干脆往草坪上就是一坐。
“起来走走,”厉风握着她的手腕,“越坐越疼。”
周末学校人不是很多,操场上几乎都是校队训练.
厉风拖着宁栀像是懒驴拉磨,显得宁栀这个外行人格格不入。
也正是这种丢脸时候,厉风那师妹恰巧从跑道经过,元气十足地来了声“师兄!”
上一秒还半死不活的宁栀瞬间直了腰。
“还练呢?”厉风向跑道那边看去,“不嫌累啊?”
“这才哪到哪?”师妹笑着回答,视线同时也落到了厉风握着宁栀的手上。
宁栀赶紧把厉风的手甩开。
“嫂子吗?”师妹看向宁栀,“我叫年苗苗。”
宁栀抿了抿唇:“不是。”
厉风在旁边打趣:“也可以是。”
宁栀瞪他一眼:“不可以。”
“哦哦!”年苗苗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哎呀师兄,你这是没追到吗?”
“滚蛋啊,”厉风话里带笑,两人似乎颇为熟稔,“怎么哪儿你都能插句嘴?”
年苗苗继续跑她的步,整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婴儿肥的小脸上隐约显出两个酒窝,看着就是好相处的性格。
年苗苗是个社牛,宁栀算是知道了。
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没什么毛病,但是她隐约就觉得不舒服。
可能是自己有偏见。
这不怎么可取。
“人都跑远了还看。”宁栀没好气道。
“没,”厉风回过神来,“觉不觉得她特像我?”
“哪儿像?”宁栀倒是没看出来。
“像我一样牛逼。”
“……”
不要脸。
“话说你怎么想起来跑步?”厉风问。
“徐淼说这是最后一次运动会,我想了想,我还没参加过。”
厉风笑了:“感觉怎么样?”
“累。”宁栀用袖口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你们天天就这样不停跑吗?”
厉风仰头喝了口水:“也会练点别的项目。”
“哦,”宁栀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申报的一级运动员,结果怎么样了?”
厉风动作稍停,沉默了约有半分钟才开口:“参赛比例太少了,没达标。”
宁栀也没听懂原因,就只点了点头。
天有点热,厉风烦躁地卷起袖口。
宁栀目光微斜,刚好看见少年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她眨了眨眼,赶紧移开视线,仿若无事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带着小小的心虚。
“也不用那么辛苦,”宁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厉风像是也没多失落:“希望吧。”
之后大概又练习了一个小时,宁栀咬着牙跑过一千米就彻底不行了。
她顶着一脑门汗,干脆换她来陪跑,在终点给厉风计时。
同样都是一百米,两人相比之下差距就出来了。
“你跟我比什么?”厉风都乐了。
宁栀把水递过去:“歇会儿。”
这点训练强度对于厉风压根不算什么,但宁栀喊他坐他就大岔着双腿乖乖坐对方身边。
姑娘家穿着短裤,瓷白的小腿并着膝盖,在阳光下有点晃眼。
厉风揉揉鼻子,偏过目光。
“每天这样不会无聊吗?”宁栀抱着矿泉水瓶,把下巴抵在瓶盖上。
“还好,”厉风说,“不然也没事干。”
宁栀鼓了鼓腮:“你可以教师妹呀。”
厉风睨她一眼,眸中带着笑:“吃醋啊?”
宁栀无语:“……屁。”
初夏的风扫过皮肤,带着清爽的凉意。
厉风手掌按在身后,后仰着看向天空。
“比赛有瘾,输了想赢,赢了想继续赢。”
“发令枪响的时候,感觉自己能一飞冲天。”
宁栀抿唇笑了:“你很喜欢跑步?”
厉风歪了头看她:“这算喜欢?”
宁栀托着腮,思考两秒:“算吧。”
厉风缓慢眨了下眼:“那就是喜欢。”
像是刻意模糊了主语,他看向宁栀眸中盛满阳光,参杂着夏天爽朗的风。
“会…一直喜欢?”
“嗯,一直喜欢。”
-
五月初,连着三天小长假,校运动会如期举行。
宁栀的比赛项目在第一天下午,说实话还真有点紧张。
几轮比赛过去,就快到班级团体赛。
“深呼吸——”徐淼在一旁比宁栀还紧张,“我哥说要放、放松。”
“……”宁栀反过来安慰她,“你先别结巴。”
下午的气温很高,宁栀怕自己出汗受寒,还是带了件外套。
号码牌中午刚发,她还没来及别在身上。低头捣鼓别针的时候,有人从她手里把号码牌拿了过去。
“会别吗?”
宁栀抬眼看去:“我不傻。”
“是吗?”厉风垂着睫毛,“转身。”
宁栀脱了外套,厉风把号码牌别在了她的背后。
“一百米还好,不给抢道,有人要抢你躲着点,她算犯规。”
宁栀诧异地转身:“还有人抢道啊?”
“你们又不懂规则,转弯处乱跑把棒都递错的又不是没有。”
宁栀拉伸四肢,最后一次做赛前准备工作:“有那么笨吗?”
厉风把她的外套拿过来:“你聪明就低调点。”
宁栀有点想笑。
广播开始提醒下一个项目,宁栀抬手紧了紧自己的马尾:“我上了!”
“去吧,”厉风指了个方向,“我去赛道边给你加油。”
宁栀转身走出去两步,想想又折了回来。
厉风站在原地没动:“怎么了?”
“冠军的好运,”宁栀朝厉风伸过去一只白嫩的手掌,“分点给我。”
厉风忍了忍,没忍住。嘴角上扬连带着眼睛都弯起来。
他低头笑了那么一下,随后努力正了正自己的表情,抬手覆在宁栀的掌心:“全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