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两天,厉铭回了临城。
单一人到的家,估计是担心厉风介意。
不过厉风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些年父子聚少离多,就算凑一桌吃饭也没太多话说。
但宁栀却能感觉到今年的厉铭面对儿子还是有那么些微的尴尬,两人除了刚见面时象征性地问候几句,随后而来的电话便提前中断了这不冷不热的寒暄。
厉铭尴尬地笑笑:“你阿姨。”
厉风点了点头:“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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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栀第一次抓着厉风抽烟,在自家楼房的天台上。
房子六层,算是老小破,近几年一直嚷嚷着要拆迁,就是到现在都没动静。
淡色的烟雾散进空气,被风卷着逃离。
厉风站在栏杆旁向远处眺望,大概在想什么,直到宁栀走到身边才陡然发现。
他侧身,掐掉了烟。
不过宁栀并未说些什么。
冬天暗得早,六点出头就见不着太阳。
天空中充斥着灰扑扑的云团,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压抑中带着点沉重,仿佛扑在人的头顶,就连颈脖都直不起来。
宁栀垂着眸,指尖在栏杆上点了点,大概是觉得有些冰,缩缩袖口又收了回来。
“明天上街买年货,你起早点。”
声音低低的,掺着姑娘家嗓子眼里细小的发声。
“嗯。”身边没有垃圾桶,厉风把夹着烟的右手拿远一些,“下去吧,上面风大。”
“好久没上来了,”宁栀看着不远处的高层居民楼,“呆一会儿。”
“哦。”厉风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也不是很重。
“以前往哪儿能看见夕阳的,”宁栀抬手指了个方向,是被高楼遮挡住的天空,“我还写了篇作文。”
“还得了省奖,”厉风勾了勾唇,“我爸拿这事念叨我几个月,说‘我也没缺你吃穿,怎么人家栀栀就这么厉害呢?’”
提到父亲,他的神色轻松了不少,眼睛里映着被切割后的天,带着将沉不沉的光。
“我说那是遗传,人家爸爸可是语文老师。”
“胡扯,”宁栀白了他一眼,“你压根就没写过几次作业,还好意思说歪理狡辩。”
“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厉风倚着栏杆,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大学霸也拽不起来。”
两人就学习方面一直都有争执,当初厉风准备走体育这条路时宁栀就不赞成。
直到现在对方一逮到机会还是劝他回教室学习,可这习哪是说进脑子就能进的东西。
“唉…”厉风叹了口气,“马上有后妈了,说实话还挺紧张。”
“我觉得叔叔比你紧张。”
“他那是觉得有愧于我,其实也不至于。”
“不要影响高考。”宁栀说。
厉风非常随意:“影不影响都两百分。”
宁栀狠狠瞪他一眼。
厉风笑够了,收起身上的那一点散漫:“就是有点担心…”
他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又轻笑一声:“怕他忘了我妈。”
母亲为了孩子付出了生命,这是任凭谁也不能替代的地位。
只是厉风不能要求厉铭和自己一样,这些年父亲独自一人把他拉扯这么大,也够了。
他明白,但是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不会的,”宁栀看着厉风,认真道,“叔叔会和你一样一直记着阿姨。”
她的眸里裹着坚定的温柔,让人看一眼就无条件信服。
厉风歪了歪脑袋,瞳仁里泛出笑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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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厉铭带厉风出去吃了顿饭。
大概是和那个女人一起,直到下午都没有回来。
说实话宁栀有些担心,不过也明白自己的担心比较多余。
怎么说那都是厉风一家子的事情,她一个外人怎么也不好插手。
可心里又隐约想护着厉风,哪怕对方体格快有她两倍。
下午三点,厉风牵了个小孩回来。
小孩穿了一身红,六七岁模样,扎着冲天双马尾,一眼看去活脱脱像个要去闹海的小哪吒。
“玲玲,叫姐姐。”厉风提了提她的小胳膊。
小孩看着宁栀眨了眨眼,往厉风的腿边挨了挨。
“得,”厉风笑道,“不叫就不叫吧。”
小孩是那女人带来的,性格内向不爱说话。
厉风牵着她她就跟人走,路上买根糖葫芦,能自己走前面默默吃很久。
“她妈妈也放心把孩子交给你?”宁栀忍不住问道。
“她妈跟我爸有事,问她跟谁,她说跟我。”
宁栀瘪了瘪嘴:“是不是小孩都亲你?”
“我觉得她挺像你,”厉风眉梢一挑,“你以前也亲我。”
陈年旧事,说出来也不嫌烦。
宁栀白他一眼:“闭嘴。”
两人带着个孩子,就没往天寒地冻的外面跑。
商城有好几层,逛完又胡乱吃了些东西。等到晚饭的点三人一起回家,宁栀也第一次见着厉风的那个“后妈”。
女人看着比厉铭年轻不少,衣服穿得厚实,看不出孕肚。
两家对门互相串了个门,坐着喝了会儿茶就回去了。
今年的年夜饭,厉风没在宁栀家吃。
宁栀有些不是滋味,托着腮在碗里挑挑拣拣,听父母讨论乱七八糟的杂事。
小区里的房子今明两年大概要拆迁,他们盘算着要不要提前买一个。
宁栀抬了头:“不要。”
他们家搬走了厉风怎么办?
“你怎么还插上嘴了?”孙晴诧异道,“明年你就高三了,搬来搬去还怎么准备考试?”
宁栀小声嘀咕:“好几年前就说要拆了,拆到现在也没拆掉。而且都住这么久了…往哪儿搬…”
“不想在这住换个环境也挺好的,”宁铸秋说,“你厉叔叔就准备换个离中学近点的小区——”
“厉叔叔要、要走?”宁栀惊讶得说话都有点磕巴,“厉风他知道吗?”
宁铸秋和孙晴互相看了眼对方,不确定道:“应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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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栀心里又多了件事,整个人闷闷不乐的,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晚饭后厉风过来串门,拉宁栀出去放烟火。
宁栀嫌冷,赖在沙发里不想动。
玲玲没一会儿也跟过来,厉风把手机给她看动画片。
宁栀歪在沙发上,晲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小姑娘,偏头冲厉风抬抬下巴。
厉风捡了个沙糖桔,巴巴就坐到她的身边。
“这小孩就跟着你了?”
厉风剥了桔子,往自己扔了一半:“没人陪他玩。”
说完把另一边递给宁栀,宁栀皱着眉,嫌弃地没去接。
春晚的节目一年比一年烂,里面的人演着小品,观众席上稀稀拉拉的笑声都像是配上去的背景音。
没一会儿,玲玲举着手机过来给厉风看。
宁栀随便瞥了一眼,有人发来了信息。
她坐得近,稍微歪一下身子就能看见屏幕。
即便厉风的手再快,宁栀也看清了顶上的备注——江繁花。
“呵呵。”她冷笑着坐了回去。
“我没搭理她。”厉风点开后连回都没回,手机像在他手里倒了个转手,很快就还给了玲玲。
宁栀也有点别扭,侧了侧身子朝向另一边:“跟我解释什么。”
大概坐了半个多小时,玲玲把厉风的手机给看没电了。
宁栀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睡觉,厉风拿了她的外衣罩在身上,推着人就往外去。
“放烟火嘛,”他扣着宁栀的肩膀,“就当陪我嘛!”
猛男撒娇真要命。
玲玲也跟着他们一起,小女孩站得很远。
宁栀拿了烟火束到对方身边,在路边站着点燃,无聊地画圈。
她不知道厉风是没心没肺,还是憋着不说。
放烟火时笑得还挺开心,逆着光跑过来,说这次放了个大的。
五十块的烟火十秒放完,火光星点灿如白昼,冷白的光亮印在他们脸上。
“听说小破楼最紧要拆迁了。”宁栀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啊?”厉风抽了根烟火棒出来,“你也知道?”
宁栀手里的烟火熄灭了,她没劲地扔在一边:“说了多少年了,还不是没拆。”
“跟你说个事儿,”厉风又重新递给她一根点燃的,“我年后就搬家了。”
宁栀愣愣,没去接。
“也就咱学校边上那个小区,离小学初中都近,方便玲玲上学。”
宁栀甚至有些没接上厉风的思路:“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也还好吧…”厉风也玲玲也点了一根,“家里多了人,玲玲过几年也大了,现在的房子的确小,我爸应该早就想好了,趁着过年说一下而已。”
说得挺有道理,宁栀挑不出来什么错。
厉风四舍五入也是个成年人,能这样看待问题其实并不奇怪。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把烟火棒在空中挥了挥,“不住你对门这么难受啊?”
宁栀把那只讨厌的手打开:“你自己玩吧。”
她转身回了卧房间,一个人躺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仔细想想厉风一句话也没说错,不过不住对门而已,又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了。
而且对方过完年就得离家冬训,接着是外出比赛,然后夏训。就算还住对面也见不着几次,再往后数,就上大学了。
她翻了个身,摸到枕下的手机。
锁屏提示有未读信息,厉风给她发来了几张照片。
——是刚才自己站在路边盯着烟火棒的样子。
毫无构图的直男拍照,感觉就像是脚边绿化带里蹦出来的贞子。
风:【美女贴贴】
宁栀关了对话框。
徐淼家就住在学校旁的小区,她本想问问徐淼房子的问题。
但是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也没必要。
不过是搬了家。
不过是分开罢了。
只是她还没和厉风分开过。
有点不适应,但总要去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