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煜火 第8章 第 8 章

今天的空气都比以往沉默，走廊都少了些许疯闹的身影。

盛夏站在走廊看了看，领导们已经进了校门口，准备巡视。他走到楼梯口，又上了半层楼的楼梯，正好站在男厕所门口。

这个位子往下看，可以看见一直往下延伸旋转的楼梯。他拿出一个手机打了电话。

“宋明决，我在五楼半厕所门口。你不是爱谈谈，我等你。”说完就挂了电话，眼睛一直看着转折处。

没多久，就看见了宋明决的上楼的身影。

两人站在厕所门，两步的距离。

“想明白了吗？”宋明决说完：“准备给点钱，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了。”

盛夏语气淡然说道：“我没有钱。”

宋明决笑了笑，“你有没有钱跟我无关，那是你自己要解决的事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右脚脚掌微微抬起，似乎不满意的说道：“这样子吧，我最近看中了一双球鞋，你先跟我买双，42码。”说完还在手机里面找到图片，给盛夏看。

盛夏垂目，看着手机里面那限量版的球鞋，觉得有点熟悉，愣神片刻才想起，那天他被关在铁皮柜的那天，顾文煜就穿着这双鞋。他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当下，掀起眼皮，直视着宋明决，说道：“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咬着我不放，我们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过节，我后来想明白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宋明决不解的收回手机，盯着盛夏，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盛夏侧头余光看见一楼楼梯转折处已经有了大波人影，他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紧贴着墙壁，继续道：“因为你成绩差，家里条件更是普通。高考这个赛道，你看不见人生方向，你无能，但你更无奈。你焦虑恐慌，却不知道如何发泄，不想伤害自己，只能通过伤害别人来缓解自己的情绪。看着别人比自己更惨，你就平衡了，你就快乐了。说实话，你才是真的孬种。你敢去找顾文煜玩这套吗？你不敢，对着他你只能低头哈腰，上赶着当舔狗，都要看别人给不给你机会。拿你当人，你或许都不愿意，只会汪汪叫。”

宋明决听完来了火气，嘴里怒骂；“TMD。“上前一步，压住了盛夏，胳膊肘卡在盛夏脖颈处。

盛夏没有还手，更没有挣脱，他感到一阵阵窒息感涌上来，他看了眼宋明决背后楼梯转角出现的人群衣角，他露出个笑脸，声音大很多，语气很恐慌，一字一句道：“我没有钱给你，我也不会给你钱。” 紧接着他靠近宋明决，在视线死角处，吐了口口水，口水直接飞了出去，喷到了宋明决的脸颊上。

宋明决直接暴起，已经完全没有了克制力，吼了句，：“草泥马。你这个没爹养没娘教的杂碎。”然后对着盛夏脸部就是一拳，盛夏闷哼一声吃下这一拳，脸肿了起来，嘴角也带了点红，可他眼睛里却是充满了笑意。他低下头，用头发挡住了亮晶晶的眼睛，还有眼底的都在掌握中的得意。

“干什么呢？”宋明决背后响起主任的声音。宋明决放下拳头转身看去。就看见巡视检查组的大部队站在楼梯口。正严肃的盯着他们两人。

主任咬牙切齿的又重复了句：“这是在干什么。”

宋明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松开了盛夏，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

巡视组一人看着盛夏觉得有点熟悉询问旁边的人，：“是那个从临省北市转来的孩子吗？”

旁边的组员点点头，回答到是的。

盛夏他们家那点事儿，当时舆论压力很大，各个地方都很关注。

领导看了眼站在厕所门口的盛夏，他低着头，脸颊红肿，嘴角似有似无还着点血，在他过于白皙脸上显得触目惊醒，纤瘦的身体似有似无的依靠着墙，整个人就像是无力了一般透露着绝望的气息，像是下一秒他就会扛不住这个暴力随风而去。

脆弱可怜，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感受。

巡视组领导看了眼旁边的校长，说道，：“一流的重点学校，还有这种校园暴力事件，胁迫勒索。可大可小。”

校长瞪了眼不知道说什么的宋明决，然后又对着旁边的主任和后面的几个负责老师递过去一个眼神。

转而对着领导道：“我们一定彻查，我们学校不会任何一起校园暴力的发生，会给领导和学生一个交代。”

领导深深的看了眼校长，留下了只可意会的意味深长。

主任闻言上去对着宋明决道，“跟我过来。”宋明决知道事儿大了，一肚子气，但是只能自己吞，带着几分不服气跟着主任一起走了。

另外一个老师就上去对着盛夏一顿嘘寒问暖，要带他去医务室。

巡视组的领导和校长继续巡查。

盛夏正准备跟着老师去医务室，转身时无意发现厕所门开了个缝隙，他定眼一看，里面有一个人影，从缝隙里隐约可见，侧身的人手里还夹着点燃的烟，整个人透着熟悉的慵懒和冷调疏离。

盛夏随着身型往上，就看见一个兴致勃勃的单眼皮眼睛，隐忍着笑意的嘴角。

顾文煜就这样子靠着厕所转角的墙面，藏于幽暗和光亮交接处。

盛夏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他表情淡然的转身跟着前方的老师走了。

到了医务室，他坐在了椅子上，医务员在跟他检查伤口，随行的老师还在那边说着情况，又对着他道：“觉得好点了吗？”

盛夏没有听清楚，下意识的点头，他满脑子都是最后顾文煜那个笑，顾文煜看见了多少，会不会临门插一脚。

不，也许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最后那会儿站在哪儿，不方便出来。而且就算看见了，他也不会多管闲事。虽然他和顾文煜接触不深，但是他直觉顾文煜是那种真正冷漠的人，就像个抽身在世外的人，冷漠的看着一切事情的发生结果，不干涉。

“盛夏，盛夏。”

“嗯”盛夏从自己的思绪脱离出来，看着眼前的老师。

老师以为他还沉浸在被暴力的惊慌中，忍不住安慰几句，“没事，现在学校肯定会严肃处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好的，谢谢。”盛夏坐在床边，医保老师走了出去。

盛夏给自己手机换了个卡，将剪辑好的视频点了发送。然后将卡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等盛夏回到教室，已经是早上最后一堂课了。

他脸上做了处理，混合着各种带着颜色的药水，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他走回座位，王泽看着他的脸忍不住说了句，“卧槽。你的脸。”

左铭也皱眉的看着他。

盛夏想趴着睡会儿，可现在他有点心浮气躁的，只能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自己注意力。所以他从抽屉拿出了一套卷子，准备随便做做。

王泽询问道，“宋明决干的？这丫的这次过分了。”

盛夏停下了手，抬眼看他，“什么叫过分，见血了就是过分，不见血的暴力对于你们来说就是小打小闹，是吗？”

王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想着前面那些乱糟糟的事儿，还有那些谩骂挑衅的纸条，时不时的冷暴力，同学的起哄声，调笑声，一时间语塞了。但还是磕磕巴巴的反驳道；“你，你，你没喊我帮忙啊！”

盛夏突然笑了，是个挺真实的笑容：“是吗？那抱歉了。”医生处理了他的伤口，所以他厚重的刘海被几个黑色的发卡别在了脑后，他清冷美人的五官露了出来，虽然脸上惨兮兮，但是任何人对美人总是少了些抵抗力。

王泽小心翼翼道：“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盛夏不在意道：“我知道。” 盛夏说的很轻松，还真没有阴阳怪气，就像是一句感慨，也像是一个结论。

他知道王泽没有什么问题，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应该，没有什么必须，只有每个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

当你是个闪着光芒的人，你会发现你遇到得就是善良的人们，从来不需要你开口寻求帮助，就有源源不断的善意，他们在你原本就温暖的生活里面，充当着一个个美好存在。这时候，你可以感慨，啊！生活真美好啊，啊！人真的很美好。啊！人间自有真情在。

可是当你突然不在闪光了呢，当你生活开始陷入糟糕时候，你突然发现原先的那些人都消失了，生活处处是陷阱和谎言。旁人不对你踩上两脚，吐两口口水，你已经要对别人感恩高抬贵手了。

那些善良的人呢？也有，也在。但，寥寥无几。

他想到了自己的小叔和姑妈，在他们家没有出事前，他们两家人恨不得每天三顿问候，天天都可以谱写出一曲感天动地的亲戚关系，出事了，就觉得他们声誉不好，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错了吗？也没错，毕竟那段时间，他们水深火热。采访的，要钱的，对他们万般刁难。谁沾谁倒霉。

生活不就是一日三餐，求的也就是安稳，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他还想到了曾经同学，那些曾经对他各种吹捧的同学，出事了，转身就是各种谩骂各种诋毁。谁让自己的爸爸是杀人犯呢？通报写着呢，无论是不是冤枉，没有人会在意，因为现如今，他们看见的就是这个结果，是事实。

然后一个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肆意发泄的名义，一个可以看起来让他们更加团结的名义，一个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群体的名义，出现了。

道德的狂欢，起初的原因，一定不会是错误，但是最终的结果，一定不可控制。

“喂，喂，喂。叫你呢？”

盛夏从自己的混乱思绪中，被拉扯出来。顺着左铭指的方向看了看，郑班站在教室门口，对着他挥手。

他带着道不明的情绪起身走了出去，郑老师让他先出教室门，然后在教室门口吩咐几句，“安静，好好听课。现在是什么时候，拎不清。”

现在是上课时间了，走廊外面很安静。两人靠着走廊靠着外侧的墙体站立着。

“身上的伤还好吗？”郑老师柔声问道。

盛夏点点头。

“哎，老师想和你聊聊。”停顿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稍等片刻，才继续道：“老师首先要说句抱歉，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是我当老师的失责。”

盛夏摇摇头，说：“我也没跟你说过。所以不是你的问题。”

郑老师红了红眼眶，她刚收到了一个视频，是个未知号码发过来的。是一段盛夏被打，然后被关进铁皮柜的视频。视频角度不算特别清晰，像是偷拍，断断续续的有人入镜。可是事情大概是可以还原。她叹了口气，紧接着问：“那为什么不来找老师呢？老师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老师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不能信任吗？”

盛夏看着眼前的年轻老师，他知道对方是真的想帮助自己，她热爱自己教师的身份，她对待任何一个学生都有一种责任感，不以这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学习成绩为转移，是个好老师。

盛夏淡淡说道：“我，我曾经找过，但都解决不了。”只会陷入找家长，谈话，消停两天，然后继续的循环中。周而复始。后面这话，盛夏吞进肚子里了，越是说的多越是感到无能为力。

郑老师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事情你说大吗？大，校园暴力，胁迫勒索，都是大事。但是和高考比起来大吗？这个答案就会让人犹豫，学校不会轻易让一个孩子在这个节骨眼被劝退。如果不是正巧遇上了领导视察，如果不是还有一段视频。那也许这个孩子只能获得几方的劝解，他甚至没有家长，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个时候站在他前面，为他挡住一切不公允的。幸好，郑老师这一刻觉得十分庆幸。

“这次学校领导特别重视，上级领导也很重视。”郑老师继续道：“老师跟你保证，宋明决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其他相关同学也会记过处分。”

盛夏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谢谢老师。”

郑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去吧，好好上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盛夏笑了笑，然后转头进了教室。

回到座位就发现，同桌他也回来了。

顾文煜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盛夏的椅背上，一手轻放在桌面上，他歪着脑袋，看着他的方向，嘴角弯起，平淡无波的双眸此时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星星火光在深渊中游荡。

对视的那一刹那，盛夏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