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狐疑地又轻戳了一下,珍珠像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压住他的手指,头一歪睡得更沉。
软润的下唇从他的指腹蹭过,一瞬间,温热的鼻息就顺着掌心沿脉搏涌动,好似要钻进他的心里。
平南呼吸一凛,脑海的那一帧记忆终究是没有抓住,不过片刻,珍珠似乎是觉得这方压着的掌心太热了,蹭着脸就要挪开。
平南旋即反应过来,拿起蒲扇疯狂冲着她扇风。
珍珠眉头渐渐舒展,没有再动。
珍珠一觉睡到了天亮,早晨气温稍低,天气也不似昨晚那般湿热,她睁开眼,侧对上平南困倦的睡脸,眼下是没休息好的乌青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一阵凉风袭来,她发现平南右手竟然还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的对她扇着风。
这人竟然给她扇了一整夜。
珍珠从他手中拿走蒲扇,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均匀,她举着蒲扇看了几眼,侧过身视线又移回平南的脸上。
平南并不知道,其实他是珍珠失忆后见到的第一个外岛人。
珍珠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精神迷惘的状态,空白的记忆,生病的王淑华,对船莫名的惧怕以及蓝月岛所有人都把她当作珍珠的疑惑,待久了,有时候自己都快分不清楚,那日醒来后大家眼里的好奇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可怜。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有种不真切的虚无感,就好像在做一个清醒梦,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以打不破也醒不来,慢慢只剩下自我怀疑。
她也许真的是那个珍珠,是王淑华的孙女。
如若不是,那她该是谁?她应该去哪?
平南于她而言,就像是这个清醒梦中的另一个自己,虽然他挑剔毛病多,学不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珍珠已经在这个不真切的梦里孤独得太久了,平南的鲜活偶尔会让她从那种虚无里抽离出来。
平南的小臂疼了两日才好,幸亏白天正如珍珠所说来了电,才没让他有机会继续拿着大蒲扇狂摇。
距离上次的发薪日才过了一半,珍珠数着日子,把饮品日期对了一遍,又去对营业额的账本,一摸小布包才发现平时记账的小本落在了家里。
恰巧二妞挖完海蛎回来在她这处休息,一听也不是什么大事,随意笑道:“反正我待会儿也要路过你家,让你家那个送过来不就行了。”
珍珠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平南不知道本名,之前岛上的人都是这样说去代替他的名字,只是不知道为何这话从二妞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珍珠正色纠正道:“他不是我家的。”
二妞没在意,笑开了:“怎么,你又不想要了,一开始醒来怎么不直接把他赶走?”
珍珠沉默须臾,抬眼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轻声说:“阿财叔他们快回来了。”
距离第一批出海捕捞的渔船已经过去十余天,不出三五日就会回到蓝月岛,平南有了船就能回到自己的家,算什么她家的。
一个人的时候珍珠也会想,还好平南很快就会走,人养成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有时候只需要短短的二十一天,她很庆幸平南不会在她身边待那么久。
平南不会是平南,但珍珠在这之前还得做蓝月岛的珍珠。
春山跟着父亲也是第一批出海的人,二妞心里自然是盼着的,偏过头也朝海的另一边看去,想起什么,羞红脸悄声问:“你说,我等祭海节那天跟春山告白怎么样?”
祭海节是这附近海域的一种特殊民俗活动,一般在中秋前后,大家会汇聚在娘娘庙前一起祈求安康、风调雨顺、鱼虾满仓,蓝月岛也有自己的祭海仪式,是对神明和海洋的敬畏和感恩。
春山和二妞从小在蓝月岛长大,青梅竹马,只是一直没人主动戳破那层关系纸。
二妞说完才想起,“忘了,你都不记得了。”
就像所有人都默认平南是她的,失忆待在这里更久的珍珠已经变成了大家眼里真的珍珠,要后知后觉才会想起,珍珠其实和平南一样,都不是蓝月岛的人。
珍珠说:“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二妞:“不用,往年里那些东西都是剩下的,而且到时候好多人都会回来,有的是出力气的人。”
祭海节是蓝月岛除了春节外最重要的节日,二妞不免多说了几句,“其实小时候才算热闹呢,跟过年似的,那个时候岛上人还很多,晚上挂满了红灯笼,会亮一整晚,春山哥说那天应该改名叫作红月岛。”
提起心上人,她嘴角的笑变得羞怯,不吝于分享他的高光时刻。
“春山哥还会舞龙呢,你没见过吧,他从小就力气大,每次排练的时候他都是龙首,可威风了,小北哥都只能站在他后面。”
“也不知道小北哥今年有没有时间回来,听说大城市里上班不好请假,他那又是家大公司,估计会更麻烦,他应该会回吧,毕竟阿财叔最在意这些,而且到时候舞龙的人不够怎么办……”
珍珠望着海面有些心不在焉,等到祭海节,那个时候平南估计早在外面想起自己是谁了吧。
二妞絮絮叨叨的说完,看她眼皮半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弯腰把手边的水桶提起,抬头正好看见招牌上的三个字,随口道:“算了,我先回去了,也不知道阿财叔在这里开个冷饮店做什么,一下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
平南刚从岛长那里回来就被王淑华指派去给珍珠送东西。
他揣着硬币先去的珍珠房间,两个房间格局差不多,只是不管是床还是书桌都比他那里的矮一些小一些,就像给小朋友用的一样。
平南把这一切归结于是江家太穷了,所以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换新的。
本子就在桌子上,他拿完回房间放硬币,经过这些天的努力,玻璃罐子已经垒起不小的高度,现在放在桌上显眼多了,平南不由多看了两眼,随手扯开一个抽屉把罐子放进去。
抽屉不大,里面还塞了一些东西,最上方是一个硬壳本,罐子刚好卡进去,就跟量身打造的一样。
从王家到冷饮店要走十五分钟,平南上了坡没多久就走不动了,倒不是因为前面在礁石滩捡瓶子太累,而是在他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黄狗。
一人一狗互相僵持着,谁也没动。
平南呼吸都放缓了,跟站桩似的生怕那只狗靠过来。
隔了好久,大黄狗才摇摇尾巴终于先走开,平南立马一路小跑奔到冷饮店。
珍珠正在站在小板凳上收伞,扫了眼时间,又看他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干吗?见鬼啦。”
何止啊,那是比鬼还恐怖的东西,平南也是在岛上第一次见到那条大黄狗,更何况他都失忆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原来还怕这种东西,喉结滚动后强装镇定道:“没有,是我怕你等太久了。”
珍珠:“那你来的还真是及时,正好卡在下班的点。”
平南不太想让珍珠知道自己还会怕狗这件事,于是岔开话题没话说一样问:“你在干吗?”
“收伞啊,最近岛上风大,我怕哪天把它刮跑了要赔钱。”
那是阿财叔专门从外面拿来的大型商用伞,平时都固定在一个石墩底座上,这些天风大,白日里也刮得乱晃,珍珠用了根麻绳绑住骨架上,另一端连在旁边粗壮的树枝上。
准备收了才发现白日里打的结被风摇紧了,从树枝的末端跑到中间,怎么抠都抠不动,要不是平南刚好到,她都准备拿把剪刀直接剪了算了。
平南放下本子走近道:“我试试。”
他比珍珠高出一个头,自然用不上什么小板凳这类的辅助物,两人凑在那根粗树枝旁。
碍于刚刚有失体面,尽管失忆,平南从很多方面来说也想在珍珠面前表现出自己作为男人的合格度,死扣不好解,但他有的是力气,于是那个在珍珠手上难以解开的结,在平南的手下也不过就是半分钟的事情。
整条树枝没了牵引力,惯性向往上弹。
珍珠条件反射性地缩了下身子偏过头怕被打倒,嘴唇正好蹭在和她同样反应的平南脸上。
霎时间,绳子掉到了地上,没人去捡。
平南不由睁大了眼,嘴里那些想夸耀自己实力的话也忘了,其实不止这些,哪怕是这天晚上回忆起来,他的脑海也依旧是空白。
他反应十分激烈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树枝上满脸羞愤,一手捂在珍珠刚刚蹭过的脸颊上,配上那幅难以启齿但更多可能是被震惊到的神情,就好像珍珠对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相比之下,珍珠反而镇定的多,身子立马回正从小板凳上下来,保证了自己的安全。
平南脸红的太过诡异,她不由向前了一步,态度算得上诚恳。
“不好意思,不小心亲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