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悠收拾完一切,吃过午饭后去了秦兰芳家。
秦兰芳看到他,第一句话也是问他的手怎么了,他说不小心划伤的,没大碍。老太太看了又看,最后叮嘱他以后注意些。
秦兰芳刚才在整理她丈夫的旧物。老一辈人留下的东西大多是纸质的,楚庭这种地方,纸质的东西放在那又容易发潮又容易生虫,她想趁着天好,拿出来晒一晒。
林唯悠来得正好,也可以帮帮忙。
大箱子敞着,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地上零零散散地放了挺多东西,有书、日记本,奖状、荣誉证书,甚至还收藏了一些旧报纸,发黄的纸张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林唯悠一件件拿到阳台上,很仔细地摊开晾晒。
秦兰芳边整理边跟林唯悠介绍这些东西的由来。翻出一摞信件时,她的神情里写满了怀念,说起年轻时,有挺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分隔两地。那时候没有电话,只能靠写信来联系,交通也不发达,所以信件从寄出到收到的过程很漫长。
生病时写下了想念,等看到回信里的关心时,病都已经好了很久了。信里说的事情和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永远错位,但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地把点点滴滴都写进了信纸里,让那一刻的心情穿过时间、跨过山海,送到收件人的手中,然后又小心地珍藏了几十年。
“谢谢你啊小林,还听我一个老婆子说这些。”秦兰芳长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了如同少女一般的娇羞笑容,太久没有跟人提起这些过去,再提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挺喜欢听的,以后可以多跟我说说,让我也认识认识爷爷。”
手中那些薄薄的纸张上承载着的沉甸甸的情感,让林唯悠的心里泛起了一种又酸又胀的感觉,可能人还是永远会为美好的爱情动容。
秦兰芳拿起一张“先进工人”的奖状,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上边的名字,轻声说:“人都不在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可我也舍不得丢。”
“别丢,留着多好啊,你要是晒不过来,喊我过来就行了。”
人已经走了,再不留下点东西让人惦记着,那才是真的走远了。
东西收拾完,林唯悠陪着秦兰芳看电视,她也不是想看点什么,就是想让家里多点声音。
坐了一会儿,秦兰芳突然问:“小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怎么了,你也要催婚啊。”她是知道他没对象的,这会儿问这问题,太没头没尾了。
秦兰芳连忙摆手:“哎哟,我可不催,我可不替你急。”
“我们附近那个公园不是有个相亲角吗?我前两天闲着没事儿到那边走走,听到有人催家里小孩赶紧结婚,那小孩说啊,没遇到喜欢的人,不想结。那人一听就急了,说哪那么多喜不喜欢的,看到差不多的就凑合凑合,搭伙过个日子得了,要不你老了都没人照顾你。哎哟,我听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怎么了呢。”林唯悠在给她捏手按摩,看着长了老年斑的皮皱巴巴地贴在肉上,忍不住好奇自己老了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胡思乱想了一通,倒也没影响他认真听着她的长叹短嘘。
“我不喜欢听他们说的凑合过,这话真难听,一辈子那么长呢,怎么就非要凑合呢?”
这是被爱滋养了一辈子的人的无法理解的观念,但他也不好说这种观念就是错的,因为爱不爱的,有的人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你说了人家可能还觉得你天真矫情。
说到底还是生活理念的不同。
秦兰芳抓过他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学他们,别凑合。”
“我知道的,没凑合。”林唯悠说这话的时候挺骄傲,脑海里出现的那个人那么优秀,他可一点都不凑合。
只是这个人,他现在不敢说,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接受对方是个男性。
两人各怀心事,房间里只剩下了电视广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秦兰芳感慨:“就算凑合结婚了,又能怎么的呢?迟早有一个人要先走,留下的那个不还得一个人啊,生了孩子,也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没定数的。小林,别为了有人照顾就随便找个人结婚,找个喜欢的,起码大半辈子都开心。”
她有意劝诫林唯悠,可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
林唯悠这会儿已经给她捏到小腿了,她前两天出去溜达太久,回来了说腿酸,他过来这趟也是想看看还没有别的地方伤着。听着她的话,悄悄地多使了点劲儿。
“唉哟,疼!”秦兰芳痛呼了一声,这劲儿下去,又酸又麻。
林唯悠笑嘻嘻地说:“很疼啊,我故意的。再听下去,我怕我也得跟着哭咯。”
她想到了伤心事,和缅怀过去不一样,再说下去,情绪就出不来了。
秦兰芳这下明白他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怕自己真的惹他难过,连忙说:“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发生了的事咱没办法改变,没了他们,日子还得好好过,总胡思乱想,这日子就好不起来。”林唯悠给她细细地揉刚才捏疼了的部分,那个力度不应该那么疼,估计是肌肉还酸胀着,得好好松松。
“是这个理儿,我明白。”秦兰芳点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想得开,我倒是越老越爱钻死胡同了。”
道理谁都懂,做起来难,但难也得做,没办法。
疼也是活着的一部分,人只能接受。
“那咱就一起给这胡同开个道儿,我抓紧去报个班考个挖掘机的证什么的,你呢,就站旁边,指哪里我就挖哪里。”林唯悠正经了两句又没个正形,逗得秦兰芳乐呵呵地笑。
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没有了,这种滋味他没体会过,但他也自己一个人过了十多年。他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了就没空胡思乱想。
他琢磨着得再找什么点事让秦兰芳做,别总把自己封闭在这种情绪里边,多与外界建立联系,减少点孤独感。
从秦兰芳家离开后,林唯悠给大飞打了个电话约饭。
他挺感激昨晚大飞点他的那一下,虽说也是早晚的事,但早点悟出来也能早点开心。不过朋友之间约个饭也不需要特地找什么理由,喊一声,有空的话随时都能出来。
他们约在了一个潮汕牛肉火锅店,他挺久没吃了,就想着那一口。
大飞到了地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乐了:“我林哥今天可以啊,春风满面的。”
林唯悠没接他的话,但笑得挺坦荡,也不怕他调侃了。
大飞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贱兮兮地说:“怎么着,昨晚去给余医生过生日过开心了?”
“收收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就过去送了个蛋糕。”
这话也没说错,他确实只送了个蛋糕过去,但余夏铭额外索要的那个拥抱可不归他管。
也不知道余夏铭抱那一下是什么意思,硬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个朋友间的拥抱,他犯不着在这反复回味,但要是把拥抱的对象替换成大飞,替换成阿文,那肯定不是这种面对面、皮肤贴皮肤,搂得严严实实的动作。
朋友和心仪对象的区别,从这些东西上就能体现出来,所以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什么都没想,是你自己想了吧。”大飞接过林唯悠递来的手机,在下单页面看了看,没什么需要添加的,又把手机还了回去。
“所以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大飞端起茶杯,美滋滋叹了一口,虽然也就吃顿饭的功夫,但他还是坚持从家里带了喜欢的茶叶过来泡着喝,香得不行。
“追呗,还能有什么打算。”林唯悠说得挺潇洒,实际连怎么追都没想过,反正,气势上不能输。
“又不是你嫌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时候了?”
大飞还记得以前有个人,也是个挺帅挺出色的调酒师,跟他们关系都不错,尤其是林唯悠,属于那种可以交心的朋友。前两年他跟林唯悠表白了,被拒绝了之后还不死心,又追了一段时间,林唯悠都没松过口,连试试都没同意。人家做不到抛开这事儿继续跟他们做朋友,直接就没了联系。
有一天大飞不知道怎么的又聊到了他,林唯悠来了一句,他图什么啊,好好的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那种又嫌麻烦又可惜的语气,大飞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林唯悠没法反驳,他那时候就是那样的心情。
嫌麻烦是因为不想友情里边掺进不纯粹的东西,可惜是因为最后失去了一个挺好的朋友。
他这个职业,不愁认识不了新的人,但泛泛之交不提也罢。好友圈半点儿没扩充,老朋友也在不知不觉中走散了一些,能留下来的都是可以交心的,所以哪个没了,他心里都可惜。
可惜也没办法,不来电就是不来电。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有的人可以从朋友升级为恋人,有的人就是死活不行,要说界限在哪里,他也说不清,可能就是缺了点荷尔蒙的刺激。
他没有,频率对不上,那也没办法。
那时候他不懂那个朋友为什么非要跟他表白,他要真喜欢一个人,还轮得到对方来表白?他必然是主动的那一个。对方也不是不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但最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现在他心里有人,一下就能理解了那种心情。
如果一开始就预设失败的话,人永远也踏不出第一步。就像当初下大飞转让给他的店,他也不是抱着百分百能盈利的预期接下的,都是搏一搏的心态。
现在他也想赌一把。赢了就能拥有余夏铭,输了也无所谓,反正他现在的心态,也不甘心只做朋友。
不试一试,就什么也得不到。
至于得到之后,会不会再失去,他不想考虑那么远。
他以前在店里听到一个酒客说过一句话:拥有的每一天也意味着离失去更近了一天。
这句话的重点可以是拥有也可以是失去,但对于他而言,他不想思考后者,他只想尝尝拥有的滋味儿。
想拥有的念头,战胜了一切理智。
现在再听到大飞提起那位朋友,林唯悠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了声“抱歉”,更多别的情绪,还是没有。
“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好,直接把结局给我定了。”
“我没有,我盼你旗开得胜。”大飞给林唯悠续了茶,茶香味儿飘起来,在满是牛肉火锅味儿的店里显得很是清新。
他敛了神色,认真地说:“我和方怡都希望你身边能有个人,余医生看着挺好,你俩也合适。”
“那就借你吉言。”
再多的话不多说,说了他们都觉得矫情,但那点希望好友过得好的心,不用说也能感受得到。
正好牛骨锅底烧开,菜也上齐了,博仁雪花、三花趾、匙柄、吊龙、嫩肉......一盘盘切成薄片的新鲜现切牛肉,摆得整整齐齐,肥瘦得当,肌理分明,再不抓紧时间吃,都对不住那些“牺牲”了的黄牛。
酒足饭饱,大飞说要去接小橙子,方怡去了同学聚会,孩子现在在爷爷奶奶家。
林唯悠则直接去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