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悠,唯悠。”
“嗯?”林唯悠迷茫地睁开双眼,还没能从困意中清醒,看着蹲在旁边的余夏铭,含含糊糊地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半个小时不到。”余夏铭看他醒了,便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别在这睡,容易着凉。”
林唯悠抓着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松开手后,打了个哈欠,说:“这环境,舒服得我都困了。”
才12点不到,按他平时的作息,这还远不到他犯困的时候。
“是啊,所以我也眯了一会儿,”余夏铭边动手收拾折叠桌上的东西边说,“不过这风吹久了还是有点凉,你要犯困就赶紧回车里睡吧。今晚就在车里将就一下,我们俩这精神状态都不适合开车下山了。”
林唯悠看余夏铭收拾着,也想帮忙,手刚伸过去,就被他挡回来了:“你别动,赶紧回车里。”
他本想说我的右手还能用呢,可一琢磨,觉得还是别说为好。不过他也没回车里,接着余夏铭刚才的话说:“本来也没打算下山。”
余夏铭头也没抬:“怎么的,还真要杀人越货啊。”
“啊?”林唯悠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诶,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记仇呢。”
余夏铭笑笑,没反驳他。
“这雨下了好几个月了,这几天难得没下,我想着刚好明早还能看个日出,”林唯悠解释,“上回露营的时候,我们不是没看成吗。”
余夏铭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说了一句“有心了”。
他还挺意外,上次那句“下次有机会再来”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林唯悠还记得,倒显得自己太客套了。
三言两语间,余夏铭就把他们摆出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刚才听到林唯悠说明早还要看日出,本来想着要不别收拾了,留着到时候还能坐一坐,可是放一晚,露水打湿了也不好坐,干脆都先收起来,明早再拿出来好了。
余夏铭把最轻的垃圾袋递给林唯悠,让他也参与了收尾工作,然后搬着别的东西放回了后备箱。
林唯悠跟在他身后,等他放好东西,走开一点之后,单手从后备箱的一个收纳箱里,掏出了一块毛毯递给他。紧接着,又掏出了第二块。
余夏铭接过了毛毯,忍不住说:“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这后备箱可真够能装的。”
“是吧,我就喜欢后备箱大的车,”林唯悠挺得意,说“万一要运什么东西,都不愁没地儿放。”
余夏铭听了这话,心想,可不是么,什么东西搬出来都是成套的,折叠椅是两张,毛毯是两块,连水杯都是两个。
“那你备那么多东西,是因为经常跟朋友来这里,要留着给他们用吗?”余夏铭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冒出了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啊?不是,没别人跟我来啊。”林唯悠下意识反驳,转念一想,他问这话不会是因为不喜欢盖别人盖过的毛毯吧,于是赶紧解释,“你那块毛毯是新的,没人用过。”
一阵风吹过,也吹走了余夏铭莫名升起的烦躁,他笑着说:“没事,我不介意的。”
林唯悠还生怕他不信:“都是新买的,人家搞促销,一套原价,买两套打五折,我想着反正后备箱挺大,就都扔上来了。也幸好买了两套,不然咱俩今晚就得一个坐椅子,一个人坐桌子了。”
“那我还挺幸运。”
林唯悠无语:“这就算幸运了啊,你对‘幸运’的误会是不是有点大?”
余夏铭不置可否,只说:“赶紧回车上睡吧,你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困倒没那么困了,就是感觉我们俩站在风口这儿吹冷风有点蠢。”林唯悠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都被吹得起鸡皮疙瘩了。
夜深了,温度降下来后,风再一阵阵吹到身上就不是凉爽而是冷了。
余夏铭深有同感,于是两人分头行动,各自飞速拉开两侧的车门躲回了车里。
车座往后一移,靠背放倒,人往上一趟,毛毯一盖,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长叹——舒服,然后同时看向对方笑了起来。
看来真是冻傻了。
笑着笑着,两人都停了下来,互相看着对方。
密闭的车厢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空气也突然稀薄得令人难以呼吸。
林唯悠一直都知道余夏铭是好看的,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可不知道是因为阅读灯的光线太会描摹,还是因为自己的心跳频率太紊乱,感觉现在的他比平时好看百倍,眼神也装满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就好像一个铺满了棉花糖的陷阱,柔软又香甜,引得人想要一步一步地陷进去。
是林唯悠先移开了目光。
他抬手将阅读灯关掉,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不太明显的慌张:“快睡吧。”
余夏铭顿了一下,缓缓地说:“记得调闹钟,别又错过了。”
“调好了。晚安。”
“嗯,晚安。”
短短几句话后,车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也许仅仅是过了几分钟,此刻对时间的流逝不太有概念的林唯悠轻声问:“铭哥,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回答。
林唯悠松了一口气。如果余夏铭真的回答了,其实他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只是觉得今晚挺好的,不想那么快结束。
今晚,余夏铭跟他聊了很多,聊他遇到的很多病人,聊他刚开始工作时的困惑......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聊得最深入的一次。
以往提到余夏铭,他的心里浮现的总是他从容的、游刃有余的样子,今晚却意外地看到了他迷茫的、脆弱的一面。原来他没那么完美,却让人感觉更真实了,仿佛自己离他又近了一步。这样的发现让林唯悠欣喜的同时,也让他忍不住想了解更多与他有关的事情。
他偏过头看着已经熟睡了的余夏铭,也逐渐陷入了沉睡。
余夏铭醒来时,下意识往副驾驶上看过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看向窗外,果不其然看到了林唯悠。他正披着毛毯,伏在折叠桌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他打开车门,向他走了过去。听到动静的林唯悠回头,笑着说:“早啊。”
“早,”余夏铭走到他身旁,在另一张折叠椅上,看到他将笔记本收了起来,便说,“在写什么?这灯这么暗,你也不怕伤眼。”
“在写日记。没写多久,应该没事的。”
“怎么不把我叫醒,你把这些东西搬来搬去,万一伤着手了怎么办?”
“没多重,单手就能搞定了,”林唯悠本来还想说,这点伤也没那么严重,我觉得你有点反应过度了。不过考虑到余医生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决定还是憋住,“不过下次我会注意的。”
“嗯,”余夏铭对最后半句话感到满意,然后回想起之前也看到过他在这本笔记本上写东西,原来是在写日记啊。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习惯,挺好的。”
“以前也没有,”林唯悠随意地转着手中的笔,“后来跟我们社区一个大爷学的,他总怕自己哪一天醒来就记不得自己是谁了,又没人能帮他想起来,所以就每天都写日记,记下遇到的人和事。万一真的忘了,起码还能试着自己找找答案。”
“他这么跟我说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余夏铭问。
“我在想,如果他真的得老年痴呆病了,他还能记得他写过日记这件事吗,就算真的记得,可他还认识字吗?”林唯悠停顿了一下,思考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我知道这么想不太礼貌,可是我并没有否认他的做法的意思。我只是在想,我能想到的这个问题,他未必不能想到,可是他还是坚持做这件事,为什么呢。后来我想,理由可能也很简单,记下来总比不记要好。人的记忆没那么牢固,我有时候回过头看以前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如果我有做什么记录,说不定还能回忆起一星半点,所以我也开始写了。”
他说这些话时,余夏铭难得从他脸上看到了“落寞”二字,他一时语塞。
其实他可以从专业角度来给他科普阿尔兹海默病的常见犯病年龄,对他说,你还年轻,不用担心那么遥远的未知事件。可是他也知道,青年人是有一定概率患上阿尔兹海默病的,一件他也没十足把握的事情,他不想做出什么保证。更何况,林唯悠或许并不是在担心自己以后会发病。
在他人感慨人生的时候,卖弄自己的专业知识,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他说:“听起来好像还挺有道理,要不我也试着写写好了。”
林唯悠挑眉,竖起食指左右动了动,说:“no no no,我觉得你不太需要。”
“嗯?”余夏铭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只要翻一翻每天的出诊记录,不就知道了。”林唯悠调侃,“难道你的每一天除了工作,还有别的?”
“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工作狂吗。”
“倒不是我故意要这么想,只是余医生你实在有点难约。”
余夏铭想起林唯悠先前好几次喊他去猫耳云喝酒,他都没空去,自知理亏,于是转移了话题:“那你呢,你会写什么。”
“写很多啊。“林唯悠放下手,坐正了,一副“我就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的架势。
于是余夏铭也不由地好奇了起来。
“嗯......”林唯悠故意停顿了一下,把人胃口吊起来之后才说,“比如昨天就写了‘今天在二院见义勇为了,但是被铭哥臭骂了一顿......’”
“我真的有那么凶吗?”余夏铭听到他特意强调了一下“臭骂”这两个字,立马开始反思,自己当时好像真的有点过分,“对不......”
“诶,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打断我啊。”
“我错了,你接着说。”
林唯悠拿起笔记本,明明只是随意翻开了一页,却又摆出一副在认真阅读的样子,轻声说:“不过,晚上他陪我看了很漂亮的月亮,所以我原谅他了。”
随后他看向余夏铭,眼里盛满了笑意,似乎十分得意于这个先抑后扬的小把戏。
余夏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此刻的震荡,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个人为什么能这么好。
遇到医闹的时候,奋不顾身地挡在他面前;为了让他缓解情绪,带他来自己的秘密基地;毫不犹豫地肯定他的一切,又能够轻而易举地原谅他的坏脾气。
他怎么会这么幸运。
他想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精准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短短几秒内,他的脑海里飘过无数的弹幕,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太阳要出来了!”林唯悠用没受伤的那个手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铭哥快看!”
余夏铭被他声音里的雀跃所感染,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扫而空,和他一起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一丝淡淡的光从山顶透了出来,划破了暗色天际。他们默契地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太阳慢慢爬升,逐渐将青灰色的天空晕染成金红一片。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之后,林唯悠才惊觉:“忘记拍照了!”
虽然肉眼所见的风景永远比相机里的美,但大脑的记忆不比照片永恒,所以他去外面玩的时候都习惯性先拍一张照片再慢慢欣赏,可是他刚才居然忘了!
“唉,”林唯悠感慨,“我们的日出之行好像总是不完美,上一次直接下了雨,这一次又忘了拍照。”
余夏铭安慰他:“下次来的时候再拍就好了。”
林唯悠连连摇头:“下次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
“今天是夏至,据说还是228年以来最早出现的夏至,228年一遇的日子的日出,我觉得还挺有纪念价值的。”
其实林唯悠还有话没好意思说出口。这样的日子说特殊也特殊,毕竟是真的难得一遇,说普通也普通,应该没什么人会特意记住。他觉得特殊,不过是因为陪着他的人是余夏铭,所以他自作主张地为这一天赋予了更多的意义,可是对于对方来说,应该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吧。
晨曦将他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也将他微微皱着的眉和懊恼的小表情照得更清晰。
余夏铭看着他,心想,原来今天是夏至啊。
他小时候倒是挺期待这个日子的,再后来,没什么感觉了。
可是林唯悠说这很特别,那它应该真的挺特别的。
在太阳升起后逐渐攀升的温度里,他的心也像即将到来的盛夏一样,不受控制地炽热起来,所以他做出了保证:“没拍照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