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铭陪林唯悠坐了几分钟后,说:“我出去一下,你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
林唯悠一脸无奈:“铭哥,我也没有脆弱到这种程度。”
“那行,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余夏铭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林唯悠靠在椅子上,吊瓶里的药水还没滴几趟,他就陷入了昏睡,直到被扑鼻而来的食物香味唤醒。
他费力睁眼,看到靠椅前多了一张塑料高脚凳,凳子上摆放着一碗粥,余夏铭正好拆开了一次性餐具袋。
看他醒了,余夏铭用纸巾擦过勺子之后递给了他:“买了青菜瘦肉粥,你这一大早都没吃过东西呢。”
林唯悠接过,用勺子随意地搅拌着碗里的粥,有气无力地问:“你呢,吃过了吗?”
余夏铭举起手里的白馒头,说:“喏,吃着呢。”
“不好意思啊铭哥。”
如果没生病这遭的话,他们此时此刻应该正在余夏铭朋友的店里吃着精心烹饪的茶点,而是不是在散发着酒精味、混杂着交谈声和哭闹声的输液室里,吃着干巴巴的馒头。
生了病的人连说话都蔫蔫的,余夏铭看着眼前这张无精打采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冒出了一个很离谱的想法。如果他是会治疗魔法的魔法师就好了,放一个大招,就能让眼前的人瞬间满血复活。
“好好吃,再搅下去,都要全化成水了。”余夏铭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出声提醒,又问,“是不是单手不太方便,要不我喂你?”
“不,不用。”林唯悠被这个提议惊了一下,也就没空想别的了,开始埋头喝粥。
吃过早餐后,吊水差不多结束,体温也有所下降,余夏铭便把他送回了家。
到家后,余夏铭让他先去休息,他在客厅坐会儿,晚点再回去。
林唯悠本来不想答应,哪有人在麻烦朋友陪自己奔波一早上之后还把人家晾在客厅,可是“谢谢”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再说下去就太把他当外人了,而且他此刻确实还有些疲惫,不如就接受这份好意好了。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好像感觉余夏铭进了卧室,很快又出去了,接着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余夏铭回去了。
小时候他每次生病都被爸妈照顾得太好,以至于后来他一个人生活之后,就不太敢生病了。梦里都是美好的记忆,醒来后却只能独自面对黑漆漆的空房间,偌大一个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样的感觉他体会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有了。
到了后来,他就算生病了他也不想太关注病情本身,他要工作,要跟别人聚在一起,只要一头扎进手头上的工作,就能让他没空胡思乱想,不会在病毒的侵袭下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很怕孤单的人。
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想,他去做志愿者,是不是因为需要陪伴的人其实是他。没有遇到适合谈恋爱的人,朋友也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但他只要去老人家里,永远有人在。
真想让他待得久一点啊......林唯悠彻底陷入沉睡前,满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醒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休息得很足,林唯悠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坐起来之后,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估计是余夏铭走之前放在那的。
他的嗓子干得要命,正需要一杯救命水。他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干掉了大半杯,放下水杯之后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水是温的?
他狐疑地又喝了一口,真的是温的。
难道铭哥还没走?
怎么可能!
他将信将疑地起身往外走,开门之后,立马听到余夏铭问:“醒了?好点没?”
他定在原地,手还扶在门把手上,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余夏铭。
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也许那是一种久违的名为安心的东西。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看他没反应,余夏铭从沙发上快速走到他面前,一边小声地嘟囔着“明明已经退烧了啊”,一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测温。
余夏铭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进了他的心里,酸软得让他甚至有些想哭。
一定是因为生病使人软弱。
“刚醒,有点缓不过来。”林唯悠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将情绪都收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在这待了那么久,没有耽误你的时间吧?”
“不会,本来也没什么事。”余夏铭确认了他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状态看上去也还行,便放下心来。
他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走,只说:“我做了饭,睡那么久你肯定也饿了,先去洗漱一下,等会儿过来吃饭。”
“好。”
从洗手间出来后,林唯悠径直往厨房走。
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余夏铭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橘黄色的夕阳透过玻璃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看林唯悠进来后,他递过来一个小碗:“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唯悠接过,很听话地尝了一小口,晾了一会儿的粥温度正适合入口,不知道他在里边放了什么,很鲜,让他一个正病着的人也很有胃口。
“好喝。”他三两口吃完了一小碗,将碗放下后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出去坐着等会儿,马上就好。”
林唯悠站着没动,余夏铭也没赶他,两个人挤在小厨房里,一个专心看着锅,一个专心看着人。
余夏铭做了粥和两个简单的小菜,都很清淡很适合病人吃。
家里的冰箱有什么林唯悠一清二楚,不可能有这么多食材,看来下午听到的关门声是因为余夏铭出去买菜了。
两人安静地吃了饭,把碗洗了之后,余夏铭就回家了,临走前交代林唯悠今晚就别去上班了,另外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给他打电话。
林唯悠想让他再留一会儿,可一想到到了晚上他也总归是要回去的,留不留区别也不大,所以也没开这个口。
他躺回床上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我那么想让铭哥留下来呢,明明他留下来,也不能让我马上好起来。可是总感觉有他在,心里会更踏实。明明跟他认识并不久,可是我却感觉跟他待在一起特别开心,为什么呢......
林唯悠想来想去,在睡着前的一刻得出了答案,他将此归功于余夏铭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人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与依赖。
尽管他不认为“依赖”这个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但偶尔,偶尔依赖一下别人应该也没关系吧......
接下来的几天,余夏铭没空过来看望林唯悠,但是每天的慰问消息一次也没少。
其实林唯悠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他本身身体素质不错,所以恢复得也很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余夏铭心里,他的形象变成了风一吹就倒的娇花。尴尬之余,却也挺享受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
这天晚上,林唯悠像往常一样,接单、调酒、和客人闲聊。很普通的一个夜晚,却不枯燥。虽然每天调的酒都大差不差,但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带着不同的故事而来,这也是这份工作的有趣之处。
将一杯酒送出后,林唯悠低下头擦拭吧台。察觉到有客人靠近时,他抬起头看向对方,刚想张口,先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林老板,今晚有什么推荐吗?”
他看向对方,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打在脸上,为轮廓分明的五官增加了几分晦涩不明的阴暗,明明人是在笑着的,却没带有一点跟开心沾得上边的情绪。
他佯装不察,只是笑着问:“喜欢吃西瓜吗?”
“还行。”余夏铭说。
“那你等会儿。”不待他回复,林唯悠便从冰箱里拿出备好的西瓜和需要的酒,开始调酒。
余夏铭也不打扰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工作。动作利落,衬得人也潇洒,难怪这么多人盯着他看。
“喏,西瓜马天尼。”林唯悠将调好的酒推到他面前,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尝尝。
他将酒杯举起来,浅浅的西瓜色还挺好看,西瓜汁和酒液融合得也很好,口感很清爽。
“还挺不错的。”
“上次的荔枝没吃上,这回用西瓜补上,可以吧?”
“嗯?”余夏铭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上个月给他送荔枝那一次的事,没想到他还记得,“那太可以了,西瓜很有夏天的感觉,我还挺喜欢。”
“那,有更开心一点吗?”林唯悠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口。
余夏铭哑然,不知道该怪自己藏不住情绪,还是该夸林唯悠实在是太会察言观色。
他今天的心情确实挺糟糕的。
早上抢救了一个老人,累得要死,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一下,就被病人家属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质问他为什么要抢救,不是说好了转回普通病房就是让他等死的吗......
后来才知道,家属确实对另一个医生交代过,老人出现问题就不抢救了,但是医生交班的时候忘记跟他说了,当时情况危急,他联系不上家属,和科室主任商量后决定先把人救了再说。家属闹了好一会儿,后来被围观的路人骂他没良心、不孝子......可能他也觉得自己不占理,也没敢再提投诉什么的。
余夏铭挺无奈的,为那个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庆幸活了下来的老人,也为自己。
即便当初学医的时候意志还没那么坚定,但这么多年的学习和实际工作,救死扶伤早已成为了内心的准则,然而到了实际工作中,才发现很多人并不是他想救就能救的。
没把人救活会被骂,把人救活了也会被骂。难怪每年到了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都有人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其实今天的事在医院来说并不少见,但见得多了也不代表就能做到内心毫无波澜。来酒吧本来就是为了缓解一下情绪,也不能说借酒消愁吧,他本来也不爱喝,但是念头一起,下了班就直接过来了。
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见到林唯悠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放松了不少,听到他这句话,心里就更舒坦了。
他本身不是个爱对朋友诉苦的人。再说,在医院工作一天要遇到八百个人,总会有一些奇葩混在其中。将他工作以来遇到的奇葩都打包起来,足够填满一座无人岛。如果每遇到一个都抱怨一遍,那他的朋友每天就什么也别干,光听他抱怨得了,所以他没打算说这些事。
可是这会儿自己藏起来的那些情绪被人发现了,还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习以为常的那些委屈其实还是有人会重视的。
很陌生的感觉,但他挺喜欢。
“开心。”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