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什么呢,晚晚,爸爸哪有那本事啊。”
许建国还把话筒举在手里,字字句句,清晰的在大厅里回响:“上大学可是你的事啊,国新大学的临床专业也是你选的啊,怎么了,不记得了啊?看来你还没从高考后遗症里走出来啊,日子过得那么恍惚啊。”
“我确实不记得了。”
黎晚晚面无表情的扯开许嘉晨拽着的袖子,从角落里走到了大厅的中央,和许建国近距离对峙:“我想了好久,也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想去国新大,更别说什么临床专业,爸,是不是除了哥哥,我,你还生养了另外一个小孩啊,就指望着她按照你的规划去度过她的余生。”
一来一去的对话大厅里的人都听见了,原先的欢声笑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里无数的交头接耳。
许建国依旧能装:“你还没成年,喝什么酒?嘉闻,嘉闻,快把你妹妹带下去,去厕所洗把脸清醒清醒。”
他申请场外支援,许嘉晨又看了黎女士,后者点点头,他才站出来。
“妹妹。”
他走到黎晚晚身前,小声道:“咱回家说,别让爸下不来台,丢了面子。”
“我不现在说,以后的我失去的不仅仅是面子,还有自由,你能为我负责吗?不能,就挪一边儿去。”黎晚晚撞开许嘉晨,拒绝的态度坚决。
许嘉晨抿唇,往旁边挪了几步。
黎女士走了过去:“晚晚,乖,妈妈带你下去。”
“妈。”
黎晚晚直视着黎女士,态度依旧:“不要让我觉得你和他是一伙的,不然……”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生养那么多年的黎女士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叹了口气,站到了一边。
许建国的表情快绷不住了:“怎么个意思?要造反?”
黎晚晚依旧很冷静:“坦诚布公的意思,虽然是家事,但也希望今天在场的人评评理,做个见证。”
两人之间不再有阻挡,许建国看了两眼旁边的妻儿,暗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话筒将他的声音放大开来,在场的讨论声跟着大了些。
“得。”
许建国也不装了,被他摔在地毯上的话筒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仿佛是黎晚晚在那么多年里饱受他欺凌后不为人知的发泄:“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胆子也大了不少,行啊,你想说什么,今天在场那么多人呢,你要说,就说呗,我不拦着你。”
“你的真面目是什么,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别逼我,我就今天不想多说一个字。”黎晚晚不想把场面搞得难看,真要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反而会成为别人无足轻重却能念叨很久的饭后谈资。
她申明并强调着真正的要事:“我不会去北城国新大学的,更不会去读什么临床医学专业,就算你强行在志愿书上填了,我也不会去的。”
“你骨头倒是硬,倔强得连书都不读了是吗?”
“不是不读书,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我从没想过没学上,真要作死,我不至于考出个状元。”
许建国摊手,示意她继续说。
“以前有只狗跟我说,当人赢了自己,便能拥有了不受法律管束的绝对自由,因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都被打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为此,我努力了两年,才有了现在的成绩,如今,也只差最后一步了。”
黎晚晚道:“今年读不了想读的大学,我就参加明年的高考,明年上不了,那就下一年,一直到不能复读了,我就四年后考研再上,你要有耐心有毅力,可以一直篡改我的志愿,但我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服软,更不会放弃我所坚持的向往。”
许建国:“就为了对抗我?你宁可毁了自己?”
“你错了,爸,我不会把自己的筹码压在你身上。”
黎晚晚第一次向许建国推心置腹:“我只是想跟着自己的想法走,我有自己的计划,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有自己想要做并且一定要做成的事,为了达成这些,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花费很长的时间,只要最后能实现,我都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只有一点,我没办法忍受。我接受不了别人仅凭三言两语的嘴上功夫就篡改我未来的生存规划,我更不可能为了他不负责的话拼死拼活的努力改造自己成为他不用耗费力气去培养却在想要时动不动就拿出来炫耀的工具。”
“那不是我,那不是具有独立思想的黎晚晚,那不是为了自己而挣扎着活到现在的黎晚晚。”
小作文程度的精彩发言。
听的许嘉晨怔愣在原地,黎女士在朋友的安抚下垂着头用衣袖擦着眼尾。
在场的那么多人里绝对多数都是长辈,他们固化的思想和许建国是如出一辙的统一,他们理解不了黎晚晚,自然他们只会认为年轻的小孩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废话,全是可笑的大放厥词。
许建国气到面色铁青,身侧的拳头在铿锵有力的反驳声中逐渐攥紧:“那你想去哪里?那你又想做什么?黎晚晚,我把你拉扯到大,就为了现在你不顾我的颜面,当众打我的嘴吗?”
“爸,我说了,我不是为了冲撞你才站在这里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
“是吗?冠冕堂皇的说了一堆文邹邹的东西,你骗谁呢?你在争取什么?又怀着怎么样的心思?真当我看不出来吗?”许建国想起什么,眼底的凌冽和愤懑席卷而来,他满脸通红,是再也压不住喷薄而出的怒气:“长大了,翅膀就硬了,脸皮厚了,心思还比以前野了,黎晚晚,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他劈头盖脸的骂来,还是熟悉的老配方,黎晚晚酸涩的笑了下:“又要翻旧账了,是吗?现在的情况是你找不到可以辩驳我的理由,就又要把两年前的事情拉出来再鞭挞我一次,是吗?”
“怎么?伤你自尊了?”
许建国戳着她的痛处:“知道伤自尊,有本事别做出那么掉价的事儿啊,以前做,现在还变本加厉,你害不害臊啊,知不知羞耻啊。”
“掉价吗?羞耻吗?我怎么不觉得!”
黎晚晚的情绪终于大幅度的波动起来,脖颈上细腻的皮肤骤红了一大片,隐约可见淡淡的青筋:“我乐意!你管的着吗?你又管过我多少!!!惺惺作态!!!装什么好爸爸!!!”
啪。
响亮又刺耳的一声,在偃旗息鼓的人流里成了按下静音键的休止符,全场死之寂静,黎女士在其中闭了闭眼,满带老茧的手将膝盖上的布料死死攥紧,捏得皱皱巴巴。
黎晚晚捂着脸偏着头,发丝下的皮肤正以烧灼的态势,火辣辣的发麻发疼,耳朵配合般共频着阵阵鸣音,她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那双焕彩生动的眼睛被蒙上了黑色的幕布,幽幽然的,带着股狠劲儿般仇视着眼前的施暴者。
“黎晚晚,你就是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许建国的手还扬在空中,随时随地准备降落第二次,第三次…
“我没管过你?你吃穿用度哪个不是花我的钱,结果你呢,你当着我的面跟那个男……”
“爸,你这是干什么?”
许嘉晨挡在黎晚晚面前,控着许建国的手,提醒道:“那是家事,没必要说出来吧,别让今天到场的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看的还不够多吗?”
许建国酒精上头,脾气越来越大:“是吧,大家,你们觉得精彩吗?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吗?我们家可得靠着我这个倒霉催的小女儿,自己丢人现眼不够,还得拉着我们一起下地狱,受尽别人的闲言碎语。真他嘛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生了那么个惹祸东西。”
“是你生的吗!!!你就说!!!我妈大出血,你以为我是个大胖小子就让保小孩!!!都是报应!!!我从前就觉得自己是为了惩罚你才被允许出生的孩子!!你活该受我气!!一辈子都受罪!!”要不是许嘉晨拽着,黎晚晚早就冲上去撕了他的嘴。
“你再说!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啊!打死我!!你就准备进去吃牢饭吧!!!”
“你!”许建国肺气炸了,袖子都撸起来了,今天是绝对要动真格的。
“建国,你消消气,孩子年纪小,别跟她一般见识。”黎女士终于不再沉默,站出来劝架:“晚晚你也少说点,嘉闻,你带晚晚回去。”
“好。”许嘉晨扯着黎晚晚的胳膊往外拽。
“回去好!回去好!”许建国笑得阴森又邪恶:“黎晚晚,你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是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不拔了你舌头我他妈不姓许!!!”
话都放这了。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黎晚晚瞬间被逼到绝境,她少见的祈求许嘉晨:“哥,别带我回去,我要是回去了,谁能保证我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许嘉晨安慰道:“不会的,有哥哥在,有妈妈在,你不会出事的。”
“真的吗?我还能信你们吗?我又怎么不会出事?”
黎晚晚挣扎着揭露事实:“话说的漂亮,我还不是次次受伤!!!而你们呢,算上今天!!!哪次不是在旁边站着!!看着!!!”
许嘉晨沉默了下来。
黎女士拦着许建国的手,垂下眼,掉着眼泪。
种种黑暗的记忆反反复复的在脑海里循环,黎晚晚知道今天把话彻底说开后,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她回不了家了,那个家只要有许建国的存在,就不能多出她的生存空间。
不把她打到爬不起来,许建国绝对誓不罢休。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她全身都开始打颤,强烈的求胜**让她反手拽住了许嘉晨的胳膊,扭头就对停留在领口的手腕下了口。
“啊!黎晚晚,你敌我不分!”
许嘉晨吃痛,顿时手松了力,下一秒,掌心一滑,刚还拽的好好的女孩顺势灵活转身,使命的撞着他的胳膊,拨开围观又企图阻拦的人群,跑向了大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黎晚晚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