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晚不是没有想到在两年前绿意新浓的夏天,谢祈宴的离开是情非得已的结果,但是,当她在绿林蝉鸣的长坡上被他奚落,又无情的丢下时,她就没法把他想象成一个受了委屈,还需要疗伤的人。
现在,当一切难言的真相明了之后,她也依然没办法去原谅谢祈宴对她的伤害。
确实,他是因为他爱的家人才会做出离开的选择,可当年的黎晚晚却也是因为喜欢…才会在意,才会难受,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错误强加在自己的身上。
是因为她的成绩一塌糊涂,她软绵绵半天不出声的个性,是因为她总是依靠他,遇到麻烦需要他解决,难受时要得到他的安慰,是因为她毫无特色到他再也不能对她提起兴趣。
谢祈宴觉得烦了,腻了,自然就甩下她了,丢掉一个毫不相干的包袱,他定是轻松不少吧。
“谢祈宴,我不会原谅你的。”私人影院的小屋里一片黑暗,黎晚晚拍着怀里少年人的脊背,动作轻柔。
她的话语却坚定:“心疼男人就是悲哀的开始,庆幸的是,我并不是那种圣母,不会因为你家里的变故而可怜你,更不会借此对你我的过往既往不咎,你对我坦白,我很高兴,但高兴之后,我又很生气,比知道真想之前还要生气,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没完!我们仍然回不到过去。”
话落,她一把推开谢祈宴,半坐起身,随后,拽着少年人的领子扑了过去,按着肩膀,将他压在了沙发上。
沙发的材质发出了摩挲响,谢祈宴反应过来时,黎晚晚已经骑在了他的……腰上。
“那你想做什么?”
场面反转,谢祈宴缓过神来时,他的手被黎晚晚束缚着压在了头两侧的沙发上。
诡异的姿势,诡异的位置。
习惯了全黑的眼睛看清了上面打算欲行不轨的人,他又找回了惯用的轻浮和不着调:“你不会是打算和我干点在私人影院该干的事儿吧。”
“我不是打算。”
身下躯体的感觉不可描述,黎晚晚克制着发散开来的**,她弯下腰,垂下的发丝挠着身下人的脸庞。
交织在一起的视线,呼吸,心跳频率默契的统一。
她一时之间,还是会有些恍惚,语塞。
卡顿的片刻,谢祈宴眯起眼睛,清了清莫名含糊的嗓子,他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没有灯光,室内反锁,空间狭小,一男一女,黎晚晚,你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
黎晚晚又不傻:“但你会吗,谢祈宴,你不会的。”
“那么相信我?”
谢祈宴一声短促的笑,却震的她在上面晃了晃:“但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在骂我不行?”
“我骂你不行怎么了?”
黎晚晚道:“你行不行,我又不知道!还不能骂了!”
“照你的意思…你是想现在验证验证我行不行?”
“现在?”
黎晚晚义正言辞的拒绝道:“现在不行。”
“哦,现在不行,成。”
谢祈宴好商量:“那就以后,具体日子也是你来定?”
“?”
黎晚晚越听越觉得自己在干颜色交易,她拍了拍谢祈宴的狗脸:“那么好说话,那么草率就定了?你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后专门出来卖啊。”
“还没接过客呢,也就打算接你一个客。”
谢祈宴歪了歪头,脸蹭着她停留还未收回的手掌:“包你满意,小客官,考虑考虑预订一下?”
“……”
大学是真的大染缸,谢祈宴进去一年,在黄色池里铁定没少浪,黎晚晚两腿用力,恶趣味的夹紧他的腰线动了动,少年人在隐忍之间发出一声闷哼和深抽吸,黑暗里,他的视线愈发的不清明,两侧的手逐渐握拳,五指含住了她的手背,肌肤相贴处,指腹滚烫。
谢祈宴一言不发,沉重滚烫的呼吸在沙发的一隅起伏,在她的鼻息间,他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暗示信号。
“你…你先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怕真的引火上身,一发不可收拾,黎晚晚慌里慌张的抽出了手,转而纯情的扯住谢祈宴的脸皮拉着不放,又放起了豪无威慑力的大狠话:“让你骚,让你贱,看我今天怎么把你打肿脸充胖子!!!”
*
黎晚晚是真的把谢祈宴从头到尾打了一顿,连头发丝都没放过,一连三个星期,谢祈宴脸上挂着的彩都没彻底消去。
更何况,把黎晚晚送回家的那天当晚,谢祈宴在出小区的路上还糟了偷袭,黑灯瞎火里,有人从后面用黑色塑料袋罩住他的头,还没弄清楚是绑架还是杀人灭口之前,他的肢体反应飞快,又借着身高和体能优势,反手扣住来人的衣领,直接将人干翻在地。
一脚踩在他身上,谢祈宴揭开碍事的塑料袋,垂眸扫了眼地上疼到直呼哎呦喂的许嘉晨,懒得跟他扯皮,直接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喂,警察局吗?这里有人劫色。”
两人从警局出来时都到后半夜了,在就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几厅啤酒,晃悠到了江边坐下,许嘉晨就着一口啤酒发起了牢骚:“谢祈宴,你是真的狗,竟然真的报警。”
“没有我松口,你能立刻出的来?”
“没有你报警,我能火速进的去?”
“到底是谁先动手的?”
谢祈宴将腾空的塑料袋不止一次的甩在许嘉晨脸上,“你自己干的好事,还成了我的错了?啊?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啊?!”
最后一下,塑料袋套在了许嘉晨的脸上,他挣扎几下,在动作之间摔坐在了台阶下,酒水洒了一路,瓶罐被他捏在了手里,泡沫糊了一手。
许嘉晨在原地呆愣了几秒,忽然哼哼唧唧的,将易拉罐扔在了地上。
“我没想到是你。”
他烦躁的挠了挠头发,“真的,谢祈宴,我看错你了。”
谢祈宴不惯着他,脚跟一个石子紧跟就砸在他屁股上:“有事儿说事儿,变着法骂人,肠子都没有你七万八绕,山路十八弯。”
许嘉晨看了他一眼,啧了声:“谈光意都跟我说了你和我妹的事儿,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想继续瞒着。”
谢祈宴沉默了几秒:“是压根不想告诉你。”他说着,还顺道拿出手机,将谈光意的各种联系方式删了个干净。
许嘉晨拿着易拉罐坐回他身边:“为什么,咱们不是朋友吗?”
“怕你打我呗,晚晚,是你妹妹啊。”谢祈宴重新开了一听啤酒递给他。
许嘉晨接过,但没急着喝,指着他鼻子就骂:“然后你就先发制人,把我打了一顿?送我去警局?”
“你要听实话吗?”
谢祈宴看着他,手搭在膝盖上,指腹压在了罐身上,“我还真就是怕你打我才不想说的,也不是怕你打的疼,而是怕你打了之后,和晚晚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对我心生厌恶,避而远之,那我大概率更没有机会挽回她了。”
“也不懂该不该夸你有脑子,拉我进你军营?”
他垫着空的易拉罐,扬手,将它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许嘉晨坐在一边,快把头薅秃了:“你知道的,我一向没什么立场,虽然我平时是看不惯黎晚晚,但她怎么说,也是我亲妹妹,她受了委屈,我明面上是会嘲笑她,但私下里,还挺在意她的,当年你们那事儿,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在你毕业典礼的那天,她是哭着回来的,身后还跟着我俩的爸。
打从晚晚出生起,他就对她没有过好脸色,那天过后,他对她的态度就更没有缓和的余地。旧账不停的翻,有时喝多了还会动手。我和我妈都拦不住他。他骂晚晚最多的一句,就是恬不知耻的东西。
谢祈宴,你离开,拒绝,都是你的意愿,但时机很不凑巧,偏偏,那时候,许建国就在现场,旁观了一切。对晚晚来说,你无疑是把她从一个噩梦推进了连带效应的另一个噩梦里,而且,摔下去的,也仅仅只有她自己。”
谢祈宴沉默了好一会儿,向来不喜啤酒的他也将一瓶下了肚,“我不知道。”
后半句透露出的真相,他是一点不知道。
那天在电梯口,他以为她的闪躲和惊吓只是本能的害怕许建国,没想到,是因为当时身边,还有他的存在,到头来,热切希望她活得更自由快活的他竟害得她在深渊的泥淖里继续挣扎了两年。
“你还是打我一顿吧。”他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我不打。”
“我让你打。”
“我不。”
“打啊。”
“不!”
许嘉晨说什么都不干,谢祈宴干脆吊着他的拳头往自己脸上砸,许嘉晨瑟瑟发抖,缩着胳膊,蜷缩着身子,快把自己藏进了地洞里。
“谢祈宴,你别发疯!让我打你?还打脸?”
要是黎晚晚知道了,他还有命活吗?许嘉晨不停腹诽自家亲妹护食的臭德行,自己欺负可太行了,别人碰,就是自寻死路:“你要真嫌命长,自己送她面上去,自己找她抽去!”
“你说的也是,现在倒像是我在卖惨。”
夜晚的江风清爽,谢祈宴松开许嘉晨的束缚,看着深蓝色的夜幕,目光长远又缠绵:“是我错的太离谱了,明明她是我主动招惹过的人,我根本没理由把她一个人抛下就不管不问的。”
“你是答应过她什么?”
许嘉晨想起:“她房里的书桌上有台日历,两年前的,现在也没换,八月最后一天,被她花了圈,用红笔加粗标记了两个字:约定。”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谢祈宴摸了摸脸,手落回膝盖上无力搭着,沉了口气,肩角下落:“是我给她的承诺,那一天,说好了,是我想带她离开的日子。”
“去哪?”
“哪里都好,她想去哪里,我都带她去。”
“既然记得。”
许嘉晨拍了拍他落魄颓唐的背脊:“那你得说到做到啊。”
*
新的一天到来,黎晚晚睁开眼已经是上午九点,今天黎女士不在家,但屋外头倒不安静,厨房的锅碗瓢盆在和凑着未知的乐曲,她揉着鸡窝头出了房门,最先闻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食物香味。
熟悉在于菜色,
陌生在于烹饪出来的味道。
她拱着鼻子,踏进厨房,睡眼朦胧间,只见背影清瘦劲挺的大男孩在洗手池边上的案板上切着什么,刀法灵活,切换动作有条不紊,一看,日常就没少做饭。
“谢祈宴?”
黎晚晚手撑在门,瓷在原地:“你一大早怎么在我家?”
“你醒的还挺巧。”
谢祈宴没回头,将案板上切的菜撇进了锅里,自家人般吩咐道:“先去洗漱,换身衣服就过来,汤刚好能新鲜出锅。”
一经提醒,黎晚晚摸了摸眼角,低头又看了看身上穿的柯基睡袍,也是得亏庆兴谢祈宴没回头,她逃也似的,火速的奔向卫生间,不巧,撞上从卫生间出来的许嘉晨。
许嘉晨闪身让路,黎晚晚一进去就锁门,0.01秒后,卫生间一阵咆哮。
“许嘉晨你丫又撒外头了!!!”
一大早,一连串的破事儿,黎晚晚原本心情就复杂,现在更燥得离开,“简单”捯饬了个人形象,她穿着条粉裙,坐在餐桌边,顶着个乌泱泱的臭脸,一言不发。
许嘉晨往她对面一坐,托着舌头,哈巴狗似的,等着人喂饭之余,解释着:“昨晚我喝醉了,谢祈宴送我回来的,时间太晚了,我就让他睡咱家了。”
“睡哪儿?”黎晚晚问,他们家可没有客房。
“我房间啊,不然跟你一间?你想得挺美。”
黎晚晚莫名脸一红:“……我没想,脏不死你,回头马桶边你给我刷干净了去,不然我用你床单或者衣服擦。”
“歹毒。”
“呸!”
谢祈宴就着手端着大白瓷碗放在桌中间,他第一个扑上来,黎晚晚的哭丧脸却在彼时裂开一条缝:“你不嫌烫手吗?”
“还好,导热没那么迅速。”
谢祈宴又拿了三副碗筷,说话间,在围裙上擦着手坐到黎晚晚身边。
黎晚晚盯着他的手指看,骨节分明的指骨白皙漂亮,指腹红得充血:“不用为你皮糙肉厚找借口,偶尔坦白一点,能少块肉还是怎么的?”
谢祈宴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理所应当似的把手在她面前摊开,凑近:“那我烫,烫死了,手上长水泡,你要帮我吹吹吗?”
“噗~”
许嘉晨到嘴的汤还没回味就喷了出来,昨晚拒绝背地里卖惨的人今天当着本人面卖,够胆够茶。
“吹吹?你信不信我给你咬断?”
黎晚晚张开血盆大口,一大早就要开荤,谢祈宴哼笑了两声,收回手前,揉了揉她的头,“快尝尝我做的汤,不好喝,我继续努力,好喝下次还做给你喝。”
鼻端萦绕的味道鲜美,黎晚晚拍掉他的手,赏脸喝了一口,小嘴砸吧砸吧,面无表情的嗯了声:“还行吧。”然后喝完了两碗。
早饭过后,许嘉晨要上班,对于昨天的事,他没自讨没趣的再追着黎晚晚去问,谢祈宴在洗碗池边收拾,黎晚晚就带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
知道她不会闲到看人洗碗,他不再逗留,背着包就出了门,将整个屋子的空间都留给了两个人。
“今天什么安排?”
谢祈宴洗刷着碗筷,将黎晚晚安稳的安置在余光里。
“在家睡觉。”
黎晚晚打呵欠,“你收拾完了就走吧,我爸今天要回家的。”
谢祈宴明知故问:“我见不了人?”
难以置信的话音间的语气仿佛在说“我那么帅他不高兴见我天理难容”
“不是。”
昨晚许嘉晨和谢祈宴的谈话,黎晚晚一概不知,又不想多说:“他最烦我把人带回家的,尚轻舟和温禾都不行,你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
“我不够分量吗?”
谢祈宴将碗归置到位,关上橱门的动作间,他背对她,问道:“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呢,我又在什么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