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宴有晨跑的习惯,每天早上六点生物钟一响准时起床,从卧室出来时,客厅内飘着从厨房传出来的淡淡香味,杜莉穿着围裙,拿着饭勺站在厨房门边。
“又跑步去啊?”
“嗯。”
“行,路上小心车。”
“知道了。”
谢祈宴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取下鸭舌帽戴上,加身的黑色运动服下端收在腰处,优越的比例足见一斑。
动作间,视线不经意落在了墙边的几箱补品上,昨晚回来的晚,他是摸着黑经过的客厅时,并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
此时,高奢包装上的品牌logo昂贵的让人无法忽视,谢祈宴眉头不禁蹙起。
杜莉听不见门口的动静,从厨房走了出来,冷清的客厅里,那抹清瘦高越的背影半个隐没在没开灯的玄关处。
“阿宴,你……它们是……”
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又在瞬间怪起自己没有将东西收拾妥当。
谢祈宴没回头,声音里是少有的冷,比起七月初的清晨还要低了几度:“他来过了?”
“没,就是让人送了点东西过来。”
杜莉没想瞒着,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在彼时的清晨,眼见当事人戳穿了她非刻意的隐瞒,难免局促:“我不是刻意隐瞒你的,阿宴。”
“下次不要收他的东西。”
谢祈宴说着,弯身拎着价格不菲的保养品,“这些我拿出去扔了,回头我再给你和王老买些别的,比起这些品牌溢价的东西,会有营养的多。”
杜莉默了默,没有拦着他的做法,也没有多余解释昨天和他的亲生父亲交谈的内容,她知道谢祈宴不会想知道的,即便是真心的关心。
“那我出门了,还是老样子,需要我买什么菜,发消息给我就行。”
“好,阿宴你路上小心。”
*
在晴朗的大早上不睡觉,坐在一堆灌木丛里守株待狗,被蚊子咬到体无完肤,忍着浑身瘙痒,摸着手臂上堆叠起来的宝塔包,黎晚晚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傻逼。
且不说谢祈宴会不会真的出现,她光是出现在这就已经是在多管闲事上面狠狠宰了一把自己,结果要么是吃力不讨好,要么就是讨好了力也吃死了。
可她昨晚却犯贱的想,现在任劳任怨是值得的。
一巴掌拍死手臂上吸血洗到肚子圆滚滚的蚊子,黎晚晚终于等到了谢祈宴的出现,宽松的黑衣黑裤,碎盖的头发被汗沾湿,垂在额头上束缚着的红色发带,让本就眉眼深邃,五官俊朗的他在亮眼的色彩加持下越发的熠熠生光。
那一刻,黎晚晚想,谢祈宴要是一直如此,那该有多好。
音乐喷泉广场是谢祈宴晨跑的终点,一路上会经过黎晚晚的家,重点的对面路口又是北冥大学,全程十三公里,跑着是挺累的,但沿途有他在意的风景,倒也没那么疲惫。
在自动贩卖机里取了饮料,他坐到木椅上休息,背靠着的木椅上抵着他的肩胛骨,外套下的天蓝色短袖映出了汗渍琳琳,黎晚晚就蹲在身后的灌木丛后,靠着画着涂鸦画的配电箱,有气无力的打着哈欠。
她竖起耳朵在几分钟的等待后终于等到了谢祈宴给大爷们读晨报的时刻,少年的音色一如既往的动听,相较于晨间的朝露,它通透得令人身心愉悦。
自从言笑晏晏出现在动漫节那天起,之前建起的粉丝□□群就没有再冷清过。
还是有人在想念他曾经再过的日子,希望别具一格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机里。
两年来,配音圈的新人层出不穷,但没有人会在短期内像他天降紫微星般一炮而红,而他的声音在业间也找不到任何的代餐。
既然找不到代餐,那他本人一定要回去。
具体的计划已经在脑子里有了基本的雏形,黎晚晚正打算离开,眼前就出现了一把不扫帚,环卫女工停在她的脚边,眼巴巴的把自己吃了一口的馒头分了一半给她,苦口婆心的劝慰道:“孩子快回家,别闹离家出走,让家里人担心。”
黎晚晚一愣,接着语顿,她严重怀疑现在张口说不是,女工会不会认为她是在尿遁。
当然,也没等到她开口,谢祈宴已经扒开藏身用的草垛子,发现了她委身的窝点。
真他爸爸丢人,黎晚晚觉得还不如承认自己尿遁呢,她抬眸,谢祈宴站在晴天白日下,冲她拽了吧唧的笑着,整张脸写满:“你怎么又在随地大小——”
“……闭嘴”
黎晚晚百口莫辩,不动神色的垂下头,将卫衣的帽带扣上头,抽绳拽到底,猫眼收缩聚在一个点,她的整张脸都被包住,彻底成了一个内外统一的丢脸的人。
*
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在晨间段的客流量不算多,大多的人买了八点的咖啡携带着上班,能在工作日悠哉的坐在店里的人屈指可数。
谢祈宴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那架势不是上市公司里等着开视屏会议的亿万总裁,就是游手好闲体验生活的豪门贵公子。
黎晚晚抱着咖啡杯,如坐针毡,以她现在的情形,别说是等着受训的总裁秘书,连个公子哥的洗脚奴婢都不如,没立场的她啥也不是。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蹲在那是因为我鞋带松,并且我热衷于花式打结,在建军节的日子不搞出个中国结,誓不为中国人。”
蹩脚的借口,谢祈宴都懒得往桌下看她那鞋子有没有鞋带。
他以更高级的话题转移给了黎晚晚一个台阶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干嘛?”
黎晚晚瞧他没计较,瞬间松了一口气。
“想和你到处走走。”
谢祈宴想假装释然,但早上扔掉的保养品和赠送的人在脑海里仍然挥之不去。
他在面子上能做到情绪不外漏,连声音都是一贯的漫不经心,黎晚晚没听出来哪里不对劲,习惯性的以为他是在示好,可细想话里的内容,还是察觉到一丝异常。
不是去哪里玩,也不是去看场电影,而是走走,单纯的走走。
在印象里,温禾曾经拉着她在体育课的休闲时间围着操场走了二十几圈,全程都在哭诉黑粉污蔑构陷谈光意在配音工作上摆烂。
尚轻舟因为支持的球队落败,喜欢的球星退役在操场上跑到浑身脱力,被她俩一个抬着一只胳膊绑着回家都还在路上嚎啕大哭。
所以,谢祁宴说的走走,是不是他也不太高兴,想让她陪着走走,然后半路抱着她的——
——腿喊着妈妈求安慰。
“你……”
黎晚晚抿了抿唇,“怎么了”三个字都快脱口而出了,亮起屏幕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几下。
“我在咖啡店外。”
来自学霸周的微信消息让她沉默了几秒,最终选择闭口不谈,转而道:“我约人了,两条腿得先跟别人走了。”
谢祈宴一早就透过窗看到了在店外徘徊已久的周拾瑜,原本以为是巧合,现在倒好,直接抢人,他皱了皱眉,忍不住发难:“黎晚晚,你在新欢旧爱前,选的可真快。”
“……”
“谢祈宴,请你注意下你的发言。”
黎晚晚真想现在劈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的脑浆都胡成啥样了,“我们之间一没恋爱,二没结婚,别没凭没据的在我脑顶上加个劈腿的帽子,我可担不起。”
“那你和他之间没什么吗?”
“那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啊!”
“真的吗?”
“还能是假的吗?”
“哦,那没事了。”
想知道的话都被套出来了,谢祈宴默了默,抬手悠哉的喝了口咖啡,语气放轻了很多,不似刚才那般夹枪带棒:“那路上小心,不,还是我送你出去吧?顺便办一下交接手续吗?”
说着,他就要屈尊站起身。
“不用!”
黎晚晚可受不起,话里还带着小脾气:“你有病,不去精神病院也请离我远一点!!!”
说着,她拿着手机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谢祈宴目送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身影,目光幽幽怨怨,有那一瞬间说不羡慕是假的,没有当年的事情,周拾瑜现在没有丝毫借口可以靠近黎晚晚,而他现在凭着厚脸皮才能勉强在她身边硬凹个存在,眼下又被因为自家家里的破事硬生生的坏了心情,还得不到在意的人安慰,怎么说都有点惨,但也活该惨。
直到格外不匹配的两人消失在可见范围内,谢祈宴才从望夫石的状态里出走,将空杯投进吧台外的垃圾桶内,他正打算离开,却被营业中的服务生叫住:
“先生,您的碧螺知春拿铁已打包好,请慢用。”
谢祈宴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服务生将装着咖啡的打包袋逞在面前,他顿了顿:“我没点。”
服务生带着饱满精神的笑意,解释道:“是同您一块的那位女生走之前给您点的。”
谢祈宴向外张望了一眼,人流和车影缭乱之中,女孩的身影荡然无存,他回神应好,拎着袋子走出了咖啡店。
里面的咖啡被他拿在手中,阳光下,透明杯壁很快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黄色便签条被另外贴在一侧,上面又爬着一行软绵绵的少女字体:
——全糖加奶不加冰,宴宴不要不高兴。
好吧。
谢祈宴下意识的笑出了声。
诚意满满。
他现在没有不高兴。
*
那头,黎晚晚一面和周拾瑜走着,一面点开了微信钱包的扣费通知,小气泡消失的那一瞬,她还在想谢祈宴崩坏的心情有没有在不领券下的19块下得到一丝修复。
周拾瑜低头看着黎晚晚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想起刚才咖啡店两人自然而然的吵闹场面,他抿了抿唇,脚底踩过的小石块仿佛卡在了心口。
“昨天我微信找你的时候时间很晚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没有留意身边人情绪上的荡,黎晚晚将手机踹回了兜。
“不打扰。”周拾瑜一本正经道。
“那就好,等下取完东西,请你吃顿好吃的答谢你。”
自然不会想让黎晚晚付钱,周拾瑜将吃饭的话题放到了一边:“你需要从广播站那里拿到什么?”
“一些刻着从前广播内容的磁盘。”
“要哪些有什么用?”
“做我的视频素材。”
黎晚晚知无不尽言,言无不尽让周拾瑜换回来一丝做朋友的真实感,他哦了声,黎晚晚就嗯了声,继续说道:“其实本来我是打算自己来的,但温禾说,高三那年学校在广播站所在楼加个了个安全锁,全校除了老师领导之外,学生中有名额能进的就只有广播站社团的那几个人,就只有学生会会长,在我朋友圈里,我就只能想到周拾瑜你这个前任学生会长啦。”
北冥高中一向注意建筑的美感,广播站单独设在了操场外的一隅,设计上参考蓝色航海中指引方向的灯塔。
黎晚晚给建筑的整体拍了一张照,照片最下脚,周拾瑜站在门边,面无表情的对着机器刷着他俊俏的脸。
很难评,那门是不是被他帅开的。
“过来吧。”周拾瑜抵着门,招呼着黎晚晚进去。
上午九点,学生都还在上课,按道理,他们两个高三毕业生出现在学校里本就不合理,要是被值班的老师看到,保不齐东西没拿到还会被扔出去,保险起见,两人尽快进了楼,再把门关上。
沿着螺旋的楼梯一路往上,黎晚晚抱怨道:“学校既然有买防盗锁的钱,为什么不给经常失窃的宿舍,门门按一个,而是将钱花在广播站里。”
黎晚晚在问,周拾瑜就说:“因为高一高二经常出现有学生私自跑进广播站里,用喇叭对着全校告白喜欢的人,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发生,我们高三开学前,校领导就要求在广播站加个人脸识别的锁。”
黎晚晚感慨道:“北冥好不懂浪漫。”
周拾瑜默了默:“你觉得有人在广播里告白是件浪漫的事吗?”
“难道不是吗?明知道学校里严禁校园恋爱,却仍然愿意孤注一掷表达心意,不计后果,只会发生在青春小说里的情节回归到现实难道不值得人向往憧憬吗?”
黎晚晚道:“不排除因人而已,有人不喜欢,但笼统来讲,是人都不能否认和拒绝表明心意的勇气吧。”
“你说的很对。”
周拾瑜想了想,看向身边随行的女生:“那如果有人在广播里对你表白呢?你会怎么做?”
“emmmmmm”
黎晚晚挽着耳发,沉吟片刻道:“我会拒绝,但我会跟那个人保证,他的心意我收到了,并且会记住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你不会考虑一下和他恋爱的可能性吗?”
“不考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有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年轻漂亮,向往自由,我不想谈恋爱。”
荒唐胡扯的发言伴着欢脱的步伐,黎晚晚迈着小短腿,两三台阶一跨,很快将周拾瑜撇在身后。
“黎晚晚。”
楼梯空空荡荡,周拾瑜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楼梯间。
“什么?”
黎晚晚停在上一层的台阶,趴在扶手往下看,周拾瑜抬起头,对上她单纯到没有瑕疵的眼睛。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特别。”
“有啊,尚尚说我特别傻,小蚊子会说我特别不正经,我哥哥会说特别丑,我爸妈会说我特别没良心。”她一一罗列着别人对她的评价。
周拾瑜却对她说:“我想说的和她们都不一样。”
“是吗?”
黎晚晚笑了笑,好奇心上来:“那我在你看来,哪里特别啊?”
周拾瑜陷在了她唇角的酒窝里,深深道:“特别,让我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