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翻旧账就必须经过当事人的同意,一想到谢祈宴那张吐不出人话的脸,黎晚晚暂时不想打草惊狗。
温家在北城不是世袭的豪门大家,能有现在的辉煌,靠的是温禾爸妈在二十几年前的携手打拼,贫困的人太知道底层的人从出生始就注定不容易,从十年前开始,两口子断断续续给社会慈善机构捐款,每年也会带着温禾抽空去福利院送温暖。
温禾是咬着金汤勺出生,从小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那种,为了避免在外人面前暴露家庭的不和睦,从高中开始,去福利院献爱心的机会都会分成三份,分给尚轻舟和黎晚晚。
周六福利院孩子不用上课,温父母受院长的接待,和出门迎接的孩子友好的交流了一番,便进了办公室详谈捐楼的细节,留下温禾将司机从车里搬出来的纸箱,和黎晚晚尚轻舟搬到主教学楼底下。
温禾和黎晚晚主要搬着些轻巧的玩偶,从便宜的棉花娃娃到贵的芭比,BJD应有尽有,尚轻舟为了在小孩子面前彰显力大无穷的强壮形象,搬着两大箱的高大遥控机械类的玩具从女生组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并歧视性的单冲黎晚晚竖起中指。
“你行不行啊,黎大碗,就搬一箱二十斤不到的娃娃来回一趟,怎么就喘成狗了?”
喘成狗但没吐舌头的黎晚晚挽回些颜面,但她一向受不起来自异性的挑衅,尤其是在一群天真呆萌的小可爱面前,让她提前承认前浪死在沙滩上,还是自杀,她丢不起人,更办不到。
黎晚晚接受挑战,回头去车上,撸起袖子,铁骨铮铮搬起三箱。
温禾瞧着她手上的叠叠乐,且不说重量,视线都被遮挡了,她担忧的劝道:“大碗,一箱一箱来吧,不着急的。”
“你不懂,眼下拼的是青春,也是命。”
黎晚晚瞪着眼睛沉默着,眉头没皱一下,连呼吸都停了,跟充气玩偶一个道理,漏气的话,她也就脱力了。
三箱对黎晚晚来说是真的沉重,手托着箱子底部,胳膊上的血管和肌肉都被拽着向下二次生长,看不前方的路,脚底每一步都在试探,真踏出一步也格外艰难。
所以当前面的路撞了三次忽然走不通时,体力即将告罄的她真热锅上蚂蚁,心急如焚,当然没等到□□焚身,沉重的泰山就被卸走了。
瞬间轻松的黎晚晚空着手愣在原地。
意外降临的力拔山兮的壮士接过重担,轻而易举将东西搬到位又折了回来,那张脸看清楚后,黎晚晚将预期的英雄降为了狗熊。
“逞什么强?”
谢祈宴垂眸扫了眼黎晚晚红到充血的手掌,心疼也是真的,好笑也是。
暗戳戳的将疼痛的手藏到身后,黎晚晚惯性的闹着别扭:“又没人帮我。”
“现在有了。”
谢祈宴回的干脆,毛遂自荐后将温禾手上的一箱也搬了:“你们两个去分一下玩具吧,小朋友都等急了。”
*
认真干完活已然是中午,温禾和园区里的老师聊了几句,屁颠屁颠回来说八卦:“谢祈宴是义工,从初中就来帮忙了,我竟然现在才遇到他。”
黎晚晚应付道:“你转来北城那年,他毕业去上都,你怎么遇到?”
“可老师都说了,这两年林林总总,他来了也有十次。”
“???”
黎晚晚微愣,“真的?”
“真的啊,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他来干嘛?”
“给小朋友讲故事,唱歌,陪玩,义工嘛,主打陪伴。”
温禾打听来的消息,黎晚晚并不是一无所知,知道的部分是谢祈宴从初中就坚持的善举,不知道的是他去上都的两年里,她没有见过他一眼,他却依然穿行在有她的城市。
黎晚晚:“……”
这个人——
为什么要一声不吭,让他们断联的两年里,让她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
斑驳的光阴像极了两年前的夏天,黎晚晚抬眸,几缕眼光落尽眼里,她幡然醒悟,当年可是他主动放弃了她。
“孩子们在准备午休吗?”
他们忙碌了一上午,照顾完孩子吃饱饭才有些空闲时间,尚轻舟已经在附近的长椅上枕着头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动地。
黎晚晚将没动一口的饭盒扔下,拍拍屁股上的草甸:“我去里面看看。”
温禾:“你不饿吗?”
黎晚晚:“没胃口。”
*
按着记忆里的地图梭巡着,黎晚晚庆幸园区和两年前想比,并没有大修,她是在北楼的二楼找到谢祈宴的,和从前一样,孩子在大床上一头一尾睡得整整齐齐,谢祈宴坐在床边,绘声绘色的讲着手中端着的童话书里精彩温馨的小故事。
门的隔音效果很好,黎晚晚听不见谢祈宴在讲什么故事,但脑海里还是不合时宜的想起曾经每个睡不着的夜晚,手机放在枕边,少年讲的故事能让她很快入睡,百试百灵,比褪黑素的药效都要快速。
他那时候的声线和正常说话并不大一样,卸下了少年晴朗热烈的冲劲,转而换上温温柔柔,幽静空灵得一块轻纱明镜或宝玉,轻而易举的让人放下了压力,释放疲惫,真正放空大脑。
无关于故事的精彩与否,故事的内容也朦朦胧胧,别具一格的嗓音就足够让她陷入沉睡。
此刻,也别无二致……
以至于谢祈宴从门外出来时,正撞上潜逃不及时的黎晚晚,女孩缩着白而如玉的脖子,一脑门撞在他胸口。
谢祈宴笑了下:“你是要表演胸口碎脑瓜,还是脑瓜碎胸口?”
黎晚晚只知道尴尬,硬着头皮道:“无论哪样,我都表演完了,人场和钱场,你捧哪个?”
“这个。”
握住黎晚晚的手腕,将手展平,谢祈宴跟变魔术似的,将空无一物的手覆在女孩的掌心,又很快移开。
黎晚晚盯着自己手头凭空多出的一颗大白兔眨了眨眼,震惊后也没含糊,将糖块丢进嘴里,将糖纸扔给了谢祈宴。
“一人一半。”
“?”
谢祈宴又笑了:“你对一人一半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是不对,可你能拿我怎么办捏?”
糖块鼓起一侧的腮帮子,黎晚晚戳了戳自己Q弹的脸颊:“我都整块吃进去了,你还能抢吗?”
视线留恋在少女的唇间,谢祈宴低眉笑了几声,喉结轻滚,他抬手也戳了戳她的脸:“我今天不跟你抢。”
黎晚晚:“?”
什么意思?以后要抢?从她嘴里?怎么抢?她单纯干净比白纸都白,她听不懂,真听不懂,嗯,就是听不懂。
“你自己不能单独吃一块吗?”
非要从别人嘴里找东西吃,黎晚晚跟在他旁边下了楼,无风的午后,她的脸颊莫名染上两枚红晕。
“很好。”
谢祈宴听到极为满意的答案:“以后遇到要从你这分享吃食的男生,你最好也能这么斩钉截铁的告诉他。”
“其他男生?说来听听?”
“那说来话长。”
谢祈宴粗略算过,整个学校没有一半夜没有三分之一的男生吧,但真具体到户,他只能想到一个:“周拾瑜。”说他名字时,话音里若有若无的敌对味。
“?”
想到谢祈宴和周时瑜话都没说过,就平白无故对他有敌意,黎晚晚提出异议:“人能有你变态?”
谢祈宴无所谓式耸肩:“我个狗,不屑跟他比。”
黎晚晚:“…………”就你高贵。
温禾父母中午就驱车回了公司,留下温禾三人继续当义工,小朋友是下午两点醒的,温禾主动拽着尚轻舟一组去照料隔壁小班的孩子,反手将黎晚晚强塞给了谢祈宴。
可能是在工作的缘故,黎晚晚破天荒的很配合,在小朋友面前和谢祈宴搭档的相得益彰,很多哄小孩的话术,谢祈宴说一句,她能无缝衔接上两句,谢祈宴一个眼神示意,她就知道下一步是该在玩具箱找哪个小玩具。
拎着隔壁小班的孩子来蹭钢琴课的温禾和尚轻舟,在看见和小朋友打成一团的黎晚晚抱膝坐在小孩堆里,他们可以理解,谢祈宴指法漂亮的弹着钢琴曲,带着孩童哼唱着烂漫的童谣时,他们也理解,但融在孩子堆里的,深深沉醉的黎晚晚对谢祈宴露出同孩童脸上别无二致的笑颜时,他们不理解,且大为震惊。
温禾:“不瞒你说,尚尚,我看谈光意的时候,也是她那样的嘴脸。”
尚轻舟眼神暗了暗:“没错,我见到炸鸡可乐时,也是她那样的嘴脸。”
“…………”
温禾越快的分析道:“总之,是喜欢的吧,再不然,也得是崇拜。混淆不清,那就一概而论。所以,综上可得,黎晚晚肯定没有真的讨厌谢祈宴。”
她拿出手机,将眼前青春色彩浓郁的一幕框在屏幕里,定格为永恒。
“为我们,为他们,为即将而来的18岁,摇旗呐喊:今年的夏天一定会很漫长!”
*
快乐的时光在不经意间转瞬即逝,城市边际线的尽头是夕阳晕染出来的云锦,四人和小朋友到了别,约定好下次再见后,整齐的小队站在路边。
温禾在手机上打完车,抬眼看见和他们隔着段距离站着谢祁宴,她用胳膊肘捅了下身边正假装投入检查vlog素材的黎晚晚,小声道:“学长也辛苦一天了,你不邀请他和我们一起下馆子吗?”
余光中的人影一贯的漫不经心,垂眸看手机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冷淡,很不好靠近。
黎晚晚索性没抬头,为了假装满不在乎,调节着摄像机按钮的手指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好在温禾看不懂,而尚轻舟就算知道,也不会自讨没趣。
“又不是我请客,你要是想请他吃饭,无非是多加一双筷子,你多出一分钱,我是无所谓,他爱来不来,爱吃不吃,我又不是狗主人,呼一声他就来吗?”
“那你呼一声。”
“我呼你个后脑勺子啊。”
“……”
意思和态度摆在这里:谢祈宴可以同桌吃饭,但她黎晚晚死活不张嘴。
三年好友没白当的温禾挖掘出来她话里更隐晦的含义:谢祈宴你识相吗?还不快滚过来一起吃饭。
“行,我去问。”
温禾觉得要是以后他俩真能在一起,真是给她和谈光意的缘分加上几份功德。
她努力的维护着狗主人心高气傲的脾气,乐呵呵向谢祁宴发出了邀请,不过结果却事宜愿为。
“还是我们三个吧,学长说,他还有事儿要去做。”
温禾略表惋惜的汇报着邀请结果,尚轻舟张了张嘴,想说理解,一旁惯常最贱的黎晚晚却坐不住了,可能是脑子又搭错线了,又或者是看不惯谢祈宴拒绝的态度,她捡起被温禾邀请的话术,阴阳怪气道:“那不挺好,不去拉倒。”
一段押韵里,表达高兴又表达着不高兴,温禾是没办法了,戳了戳尚轻舟的腰子:“你不说些什么?”
尚轻舟默了默,提道:“谢学长今天没吃午饭。”
彼时,眼瞎的黎晚晚又聋了,停下忙到眼花缭乱的手指,往他们身后抬了抬下巴:“车来了,你们还不上车?”
没磕到糖的温禾彻底无可奈何,颓着脖子搭着尚轻舟的肩膀往车那走,黎晚晚跟在最后只走了一步半,脚步一顿,眼神凝滞在余光中,跟着身子一转,向谢祈宴跑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包里喜欢吃的小零食一次性全部塞在了他的怀里。
谢祈宴捧着一堆零食,看向她时眼里全是意外:“做什么?”
黎晚晚:“太多了,放我包里简直重伤我,还不如合理利用,喂狗算了。”
好干瘪的借口,借口中的战斗机都没她会狡辩遮掩。
“哦。”
谢祈宴满足的将零食抱在怀里:“晚晚,你对我真好。”
“切。”
黎晚晚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找自作多情,我喂狗呢。”
“那谢谢你喂我。”
“……”
*
当晚回家,黎晚晚就收到了来自温禾拍摄的照片,她捏着屏幕,将图片放大后,划拉到弹着钢琴唱着歌的谢祈宴身上,久久停顿后,时间都接近半夜。
七月初的夜晚凉风从纱窗内吹了进来,向远处看,是明月高悬,黎晚晚将手机暗灭,放在枕边,闭上眼睛,钢琴声和大男孩的歌声余音绕耳,一首结束换上了另一首,再然后,勾引出曾经记忆里的那个人所有的独唱。
不会为了一场脑内音乐会烦躁时,黎晚晚意识到,明天有个地方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