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燃情 第43章 不要离开我

第二天夏渝没去上学，他向学校请了假，每天跑医院照顾唐慧贞。他没有告诉冉晴真实的情况，而是假装自己在上课，在微信上跟冉晴发牢骚说没有她一起上下学好孤独。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再过三天冉晴就要回来了，他真的很想很想见到她，却又害怕被她看到自己现在这个状态。

唐慧贞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高位截瘫，胸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左手完好，右手只有部分行动能力。夏渝想要报警，可唐慧贞坚称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跌落的，尽管她的说辞充满漏洞，可夏渝当时不在场，完全不能做出指控。夏广明花钱请了护工来照看唐慧贞，自己躲到公司住去了。夏渝每天对着伤心憔悴却又助纣为虐的母亲，既心疼又愤怒。他每天被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缠着，人都瘦了一圈，连胡子也没心思刮，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几岁。

这天夏渝安静的坐在病床边看着母亲吃饭，那是他特意找私房菜馆做的病号饭，不太习惯用左手拿餐具的唐慧贞吃得很慢。

“妈……你……离开他好不好？”夏渝小心翼翼的问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这是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可他总是不愿死心。

唐慧贞沉默了片刻，看着夏渝说道：“小渝，妈妈这辈子真的没有别的愿望，就想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在一起过日子。”

“我知道，可是现在这样还叫好好的过日子吗？妈，你下半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这叫好日子吗？”夏渝变得有点激动。

唐慧贞的眼圈一下就红了，经过这段时间她始终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已经瘫痪的事实。

“对不起……妈……我…”夏渝放缓了语气，“我只是觉得，离开了他你可以过得更好……”

唐慧贞叹了口气：“小渝，妈妈现在这个样子，就更没法离开了。我生活不能自理，以后都要请护工请保姆，离开了你爸爸，我哪来那么多钱去付给他们呢？”

“离婚又不是让你净身出户，是他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他当然要负责到底！如果他不干，我们就跟他打官司！”夏渝坚定的说道。

“然后呢？”唐慧贞用冰冷的语气对着夏渝质问道：“他用一点儿钱打发了我，然后再去找别人，而我只能在轮椅上过一辈子吗？”

夏渝看向母亲，在她眼中看到了他过去从未见过的刺骨寒意。什么完整的家，什么没有钱，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她是不甘心，她想要报复，既然余生已经没什么指望，那不如将那个始作俑者也一起牢牢捆进这看不到头的黑暗里共沉沦。

夏渝有点陌生的看着母亲，常年的折磨和巨大的变故已经将她心底的温柔彻底粉碎，把她变成了一个内心扭曲的人。

夏渝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徒劳，可他仍不愿眼睁睁看着母亲在悲剧里越陷越深。他拉着唐慧贞的手，恳切地说道：“妈，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婚。咱们可以不离婚，只搬出去住，这样我爸也不能找别人。如果你怕他不愿意给钱，我可以养你，我这些年攒的零花钱够咱们生活一阵了，我会去打工。等我考上大学，我带着你一起去北京，咱们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夏渝其实也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办，但是他总觉得日子再难总归有过下去的办法。

唐慧贞摇摇头：“傻孩子，你根本不知道没有钱的生活有多难，你书都还没念完，根本扛不起来的。”

“我……我会努力，大不了我不考大学了，我去找工作……”

“别说了，小渝，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我的家在这里，我哪儿都不会去。”唐慧贞拉住夏渝的手，恳求的看着他：“小渝，你也不要离开好不好？不要离开妈妈……”

夏渝震惊的看着唐慧贞，他虽然内心对于唐慧贞的选择早有答案，却也没想到母亲要绑住的不止是父亲那个罪魁祸首，甚至还有他这个儿子。

唐慧贞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跟那个冉晴去北京，可是那又有什么好的？以你的成绩最多也只能考上北京的二本，还不如上咱们本地的大学，只是拿份文凭而已，毕业以后直接去你爸公司上班，他的公司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不……妈，我从来没想过要接手他的公司，我要去北京……”夏渝突然变得好慌乱，他的父母从来没有跟他谈过对于将来的计划，夏渝以为他们只是想让他自由发展，却不知他的未来在他父母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唐慧贞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小渝！她究竟有什么好？你要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跟她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你爸爸的公司都不要了？！”

“她什么都好，我只想和她在一起，你们眼里的大好前程在我看来什么都不算！”

“小渝！难道你要为了她抛弃你妈妈？！”唐慧贞变得激动起来。

“妈……”夏渝脑子很乱，“我以后只要一放假就回来看你好不好？北京离峰海也没多远，飞机两三个小时就到了……”

“你不能走！你不能离开我！！你离开了家你爸有可能会打死我的！就算你爸不打死我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了，现在你又要离开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唐慧贞的精神已经脆弱到了极点，再经不起任何刺激，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小渝，如果你非要跟她一起走，我就去死！！！”她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摇头，干枯的发丝散乱不堪，盖在身上的被单被她抓得皱皱巴巴。

夏渝陌生的看着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唐慧贞从来都不是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这么多年她受再多的委屈也都只是默默的流泪或低低的抽泣，夏渝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崩溃的状态。

夏渝伸出手想去安慰母亲，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答应她自己不会离开吗？那他和冉晴怎么办？暂时欺骗母亲吗？可等他再反悔时她会不会更崩溃？如果自己就是坚持要走呢？以母亲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恐怕只会雪上加霜。夏渝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进退两难过。在所有纷乱的情绪中只有一条他是无比清楚和坚定的，那就是不能让冉晴知道这件事。冉晴如果知道了他母亲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选择为了他而留在峰海，选择放弃她的梦想。这是夏渝比任何事都更不愿意看到的。不行，冉晴绝对不可以留在这里，她必须走。如果她留在峰海上大学，就势必会有一批现在的同学一起进入大学校园，那些针对她身世的流言蜚语也会跟随着那些人的长舌继续阴魂不散的纠缠着她的大学生活，甚至是她以后的整个人生，那样她的噩梦就永远都不会结束。这是夏渝最不能接受的结果，比直接剜他的心更让他疼。他那么爱冉晴，如果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为自己牺牲，那他宁愿现在就去死。

夏渝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离开病房，交待了护工好好看着唐慧贞，然后离开了医院。

这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把路边剩余的积雪也晒化了。因为春节工厂停工，空气也变得比平时要好，天空湛蓝湛蓝的，飘着棉花糖一样的云朵。朝思暮想的恋人就快要回来了，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本该是无比雀跃的心情，可夏渝心里却只剩下苦涩。他坐在冉晴家对面的花坛边上，望着二楼冉晴卧室的窗口发呆。落地窗被纯白色的纱帘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可夏渝不需要闭上眼睛就能想出屋子里的每一点细节，家具的摆放位置，床单的颜色，地板上细小的瑕疵，书桌上被他不小心弄上去的圆珠笔痕迹。那个房间里到处都是他人生最美好的回忆。房间的主人现在还在千里之外，享受着时日所剩无多的祖孙亲情。

一个念头在夏渝心中埋下了种子，他好害怕，害怕这个念头成为现实，更害怕自己没有勇气让这个念头成为现实。不论如何，都是心如刀割。

夏渝在那里一直坐到天黑，坐到浑身冷到快没有知觉。主人不在家，整栋房子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幽暗的路灯陪着他。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明天一早出发返程，还有48小时就能见面了，想不想我？】

夏渝盯着这条信息什么都没做，一直等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他把手机重又放回口袋。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复冉晴的信息。他吸了吸鼻子，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我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可是我怕自己已经再没有资格想你。

冉晴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联系上夏渝了，刚开始是怀疑自己在路上手机信号出了问题，因为她发给孔明的消息也没人回复，可等飞机降落到峰海机场后她依然打不通夏渝的电话，就开始变得非常的心慌。顾不上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回到家帮母亲放下行李后，她就立刻跑去夏渝家。天已经黑了，夏渝家的欧式别墅所有窗子都是黑洞洞的，完全没有有人在家的迹象。可冉晴不死心，还是按了一阵门铃，确认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后才掏出手机再次打给夏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冉晴挂了电话又立刻打给孔明。

电话回铃音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喂孔明，你知道夏渝在哪吗？我已经两天没联系上他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冉晴声音焦急的问道。

“啊……冉晴啊……那个，夏渝他没什么事儿……就是他爸妈，你也知道他爸妈就那样儿，隔段时间就会闹一闹，他大概就是心烦吧，可能没顾上跟你联系……”

冉晴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知道了夏渝没出什么大事，“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在他家门口，他家没人。”

“啊？……啊…估计可能他们全家都到他外公家去了吧，以前也有过的，他妈跑回娘家，他爸去道歉，估计夏渝也跟着回去了吧……”

“哦，那如果你联系到他，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好吗？多晚都行！”

“啊，行，我知道了。”

冉晴挂了电话，又朝房子里看了一阵。

她还是很不放心，夏渝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联系她的时候，哪怕是在他们还没有说通心意的那个阶段，夏渝都会每天没话找话的跟她在微信里聊上几句。她知道他父母的事一直是他心头上的一道疤，或许这一次闹得比较厉害，他的这道疤又被揭开了，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自我平复。

冉晴想了想，打开微信写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只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信息发出去后，她又朝房子里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夏渝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只有路灯昏暗的橘色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屋内。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屏幕上满满的全是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

他今天找了唐慧贞的主治医生咨询了瘫痪患者的心理护理问题。医生告知他唐慧贞现在正处于刚刚面对瘫痪现实的痛苦期，心理及其脆弱，激惹性高，容易出现攻击行为或者轻生念头，需要家属尽可能的迁就忍让和呵护。痛苦期的长短因人而异，若是家庭氛围营造得好，患者本人又是乐观豁达的性格，那么痛苦期可能就会比较短。但如若家庭氛围紧张，甚至存在家庭成员不和、暴力之类的问题，而患者本身又是比较悲观的性格，那痛苦期可能就会一直延续下去，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越来越多的过激行为。夏渝很清楚，任自己再怎么天真再怎么想逃避现实，他的家庭都不会属于前者。把现在这种状况的母亲留到父亲身边没有他看着的话，发生悲剧大概只是早晚的事。

不是没想过放弃。放弃这个家，放弃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父亲，放弃纵容这一切走到这一步的母亲，跟随着自己的爱人去到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冉晴会怎么看他，他又会怎么看待自己？而假如母亲真的最终走向悲剧，他和冉晴之间所背负的东西，又能否让他们毫无芥蒂的一直走下去？比起现在的痛苦，他更害怕将冉晴也绑进这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眼看着他们之间的感情被一点点折磨光，终有一天惨淡收场。那个女孩还有大好的未来，她可以遇见更好的人，她值得拥有毫无负担的爱情和婚姻，值得拥有最纯净的幸福。而他要做的，就只是放开手，把自己这个拖累从她身上卸下，看着她张开翅膀飞向她想去的远方。

门铃响了又响，他知道那是谁。他听到房子外面女孩在对着电话交谈，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着那个声音的主人连蹦带跳的冲到他面前，抱住他，对他说一声“夏渝，我回来啦”。可现在他却只能任由那个声音充满了担心、彷徨和疑惑，任由她失望的离开。

夏渝拿起手边的酒瓶又灌了一口烈酒，那酒是从他父亲的酒柜里拿的。他最终还是跟父亲走了一样的路，喝酒，然后伤透一个女人的心。真可笑，不是吗？

他拿起终于安静下去的手机，拨通了孔明的电话。

孔明：“喂？哥们儿，我□□在哪儿呢？冉晴找你都找疯了！”

“在家……”夏渝的声音沙哑又破碎。

孔明：“在家？她刚去过你家说没人啊。”

“我知道……我没开灯……”夏渝抬手抹了把脸，“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孔明：“我就说你爸妈吵架了，然后你跟他们上你外公家去了，我也不知道她信了没有。你也没提前给我个剧本，我只能随便发挥了。”

夏渝：“嗯，先这样吧，总之你千万别告诉她真实情况。”

孔明：“可你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总得拿个主意啊！”

夏渝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就是……”他哽咽了下。

我舍不得……

“得了，你再让我想想吧，跟那几个人说，都闭好嘴。”夏渝继续说道。

孔明：“这个你放心，他们都不是大嘴巴的人。”

夏渝：“嗯，那先这样。”

夏渝挂了电话，坐在黑暗里看着微信图标上面那个红色数字，那是他心爱的女孩疯狂担心他的证明。他想看却又不敢看，怕看到她的温柔自己会坚持不下去。内心挣扎战斗了许久，他终于打开了那些未读信息。

“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夏渝喃喃的念着冉晴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抬头看着天花板。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将一束光打在天花板上，就像冉晴第一次将光照进他的生活。而现在，他要亲手将那束光熄灭，转身投入到更加绝望的黑暗中去。

眼泪顺着面颊肆意的流淌，夏渝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哭是几岁的时候，然而眼泪根本无法表达他此刻的悲伤。

“对不起……”

他擦干眼泪，做了决定，拿起手机拨出电话。

“喂孔明，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