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囚徒 第2章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顾然说完，就走掉了，他仍然维持着他那八风不动的冷酷形象，但是在宁雪川看来，那个冷酷的背影有些狼狈，有些可怜，有些……令人心疼。

宁雪川手上还绑着打了死结的领带，那个领带就像手铐一般，把他的双手绑住了。领带摩擦着他的手腕，残留的余温有一点点烫。宁雪川走进五层法务部的大门后右拐，站在了第一排办公桌第一个座位前面。

法务部刚入职不久的林雨欣坐在那里。林雨欣好不容易早到一回，刚打开电脑回复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消息，正打算摸会鱼，冷不丁看到自己前面站了个人，把她吓了一跳。林雨欣知道，这个人是法务部的总监，在入职时，她被这位总监帅了一大跳，并也曾年少无知地认为法务部总监长得这么好看，业务能力又强，要是能到他手底下工作就好了。这个理想一直维持到她加入法务部的聊天八卦群之前。八卦群里面的小姐妹告诉她，咱们总监人如其名，长得如高山上不化的冰雪般冷峻而清冽，工作作风也如暴风雪扫落叶般不留情面与余地。他这个人不讲什么人情远近，布置完工作绝不顺便闲聊两句，工作出错了也绝不打什么圆场，从来不在乎别人面子上过不过得去。倒并不是说咱们总监不礼貌，相反，他是太客气了，不管对谁都是一副客气微笑的模样，导致别人不管和他认识多久，都总觉得和他不熟。

之后，林雨欣就彻底放弃了对总监的美好幻想，总监很好，但是太冻人了，她怕被冻死。

但此时，这位冷面总监正站在她的工位前。

林雨欣心想不会被抓到摸鱼了吧，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发制人，于是先说到：“总监早上好，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是交易文件在条款上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您告诉我，我转达给Linda姐就行。”Linda姐是她的直属上司，与其他几个法务bp一起负责这次交易文件条款的起草，林雨欣这种新人只能做些辅助工作，帮助起草些简单条款，无权决定条款如何修改。

林雨欣表现出来的作为一个法务的专业性在她瞅到宁雪川的手腕时就荡然无存。只见宁雪川抬抬手腕，对她说道：“能麻烦帮我解一下吗？不方便就算了。”

林雨欣哪敢说不方便，立马说没事儿的总监我正好非常方便我现在就帮你解开，然后哈哈干笑了几声。她一边解着，一边想总监真是面上不显山漏水私底下玩的挺花，囚禁捆绑play都来了，还带着到了公司，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等会一定要和小姐妹分享一下这个重磅瓜。

林雨欣解了半天没解开，抬头看向宁雪川，以为他会不好意思。没想到宁雪川面上没有任何尴尬的神情，他的眼睛盯着手上绑着死结的领带，竟流露出几分怀念。这副神情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林雨欣愣了下。宁雪川看向她，她马上回过神来，对宁雪川说道：“总监这个领带真是有些难解，实在不行可能得剪断了哈哈。”

宁雪川拒绝了林雨欣的提议，说道：“实在解不开的话就先绑着吧，麻烦你了。”说罢，转身要走。林雨欣眼见着他们的法务总监即将以这么一个可疑的形象接待客户、布置工作乃至于向老板汇报，瞬间两眼一黑，感觉法务部的辉煌未来以及自己的职业生涯就要在法务总监的桃色新闻中断送，马上留住了他，喊上隔壁桌的一个小姐妹一块帮忙，二人七手八脚，终于把这条该死的领带解开，勉强保住了法务部的清正作风。

宁雪川拿着解开的领带，对林雨欣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然后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在宁雪川解领带的时候，顾然正在洗手间冷静中。他回忆起刚刚与宁雪川的再度见面，不由得有点懊悔。九年前是这样，九年后还是这样，在宁雪川面前，他永远是被动的。宁雪川可以用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眼神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他的情绪。顾然九年间好不容易养成的那副疏远的模样，在刚刚好几分钟的对峙中，就丢盔卸甲，露出了伪装之下那个在意宁雪川的他。

顾然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自己重新变成那个冷峻的、难以靠近的顾总，然后走出洗手间，在会议室等待着与宁雪川的第二次交锋。

不久，宁雪川也走进了会议室，一起进来的还有法务部的一些其他同事。顾然首先看到了宁雪川的手腕上，那条领带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点点似有若无的绑痕，彰显着这个人曾经被温柔且短暂地囚禁过的事实。

宁雪川与顾然对上了目光，二人平静地对视了片刻，然后顾然先转开了头。顾然问到：“人齐了吗？”宁雪川回答：“齐了。”于是会议开始了。

这次关于一些交易细节的商讨并不像顾然想象的一样，是一场火花四溅的针锋相对。关于这次投资交易，双方都很重视，交易文件起草出来后在两边都已经过了好几轮，一些问题也早已经记录下来并体现在了交易文件的修改中，因此这次的会议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宁雪川先大致介绍了一下此次交易的背景，以及交易结构，随后着重展示了本次交易双方达成的若干法律文件，说明了在公司治理方面双方的权利结构如何，以及一些其他关于风险披露、合规监管的问题。宁雪川讲这些内容时都娓娓道来，逻辑严谨、表达清晰，即便是非法律专业的顾然，也听得十分明白。幻灯片放映机的光束打在幕布上，也打在宁雪川冷静的侧脸上。顾然看着宁雪川被灯光照亮的脸庞，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九年前的那个宁雪川，也是在幻灯片幕布前被这样照亮，也是这样的大放异彩。

宁雪川讲解完毕，幕布重新变得灰暗。顾然回过神来，对他说，“我这边在交易细节上是没有问题的。我之后会把最新版的交易文件发给我们的法务部，请他们确认。”

会议室的同事们听了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们已经为这个交易熬了几个夜。现在顾然虽然没有直接同意通过，但大家都是法务，自然清楚让法务部确认只是走个流程罢了，只要业务那边没问题，加上文件没有什么法律上的硬伤，基本上是妥妥通过的。等交易文件一过，这个与最大投资人的交易就终于可以继续往下推进，而不用再翻来覆去的改文件了。

于是，会议室的气氛突然欢快了起来。同事里头最会来事的陈鹏鹏说道：“顾总远道而来一趟也不容易，今天晚上，咱们就找个地方，大家一块聚一聚，吃个饭怎么样？也算是预祝我们双方后续的交易能够顺利进行。顾总，您觉得呢？”

顾然没有回话，而是看向宁雪川。宁雪川沉默了会，说：“行，我们给顾总接接风，麻烦鹏鹏去定个饭店吧，我请客。”

会议室的同事们听到了，一片高兴。看来这次交易确实让老大费心，现在过了交易文件，他竟然都开心到参与同事们的聚餐了。

大家看了看时间，快到下班点了，这个会议竟然开了差不多一天，大家连午饭都没吃，此时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在宁雪川的同意下，各自回到了工位，收拾下东西就可以提前下班去吃饭的地儿了。

宁雪川最后才走。他收拾完文件的时候，周围的同事都走光了，只剩下对面的顾然，在有些黑暗的会议室中，默默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顾然盯着宁雪川，宁雪川也没动，任他盯着。好半晌，顾然开口了：“领带，去哪了？”

宁雪川答道：“上班的时候解下来了。领带有些皱了，不好意思现在还给你，我清洗熨烫好了之后，送到你家里，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吧。”

他一番话说得周全又有礼，顾然听完不置可否。他并没有回复宁雪川关于领带的话，而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了，见这么久了，咱们还没有加联系方式呢。”然后，顾然说道，“我的电话号码还是原来那个，你要是不记得，就没办法了。”他耍赖似地说道，心里又有些隐隐的希冀，希望宁雪川还记得那串数字。

“怎么会不记得呢？”宁雪川心里想。几乎不用想，条件反射般，宁雪川将这串数字打了出来。他输号码的手指有些抖。这串数字，在脑海内翻来覆去了九年，但是宁雪川始终没有勇气拨打。宁雪川知道，在与顾然断开联系后，顾然打过自己以前的号码很多回，也给自己以前的微信发过很多次消息，顾然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于宁雪川的回复。顾然听到的最多的回复是“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然后，回复从无人接听逐渐变成了手机已关机，最后变成了号码已注销。

但是顾然为了让宁雪川能随时联系到自己，九年了没换过电话号码，也没换过微信号。他的一切联系方式都和九年前一模一样。

思及此，宁雪川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你要不要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他越说越小声，他知道这是来自一个九年前轻易失联的骗子的请求，顾然有多恨他，拒绝他是理所当然，他不该祈求顾然能够不计前嫌地同意一个骗子的请求。

然而，顾然只是沉默了下，狠狠说道：“你这回再敢给我失联试试看。”

然后顾然将手机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