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终结,王宫除夕宴飨群臣,钟鸣鼎食,载歌载舞。
姬发喝了许多黍酒,又吃了拌入了茱萸的牛羊醢酱,逐渐感觉五内燥热,兴致高涨,竟然跑去花园里,在皎皎明月下,顶着一张涨红的脸,开始打拳。
殷郊跃跃欲试:“光一个人打拳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
他把佩剑扔给苏全孝,跑去和姬发切磋。
崇应彪靠在亭子边,默默地注视着苏全孝手中的鬼侯剑。
这柄宝剑长五尺,以罕见的陨石玄铁打造而成。剑鞘覆以蛟皮,在莹白月华下闪着剔透的、幽幽的光泽,犹如黑曜石。
剑首立有鬼侯,五官皆空洞无物,身体被夔缠绕,十分阴森,仿佛有地狱冥王的魂魄被封印在其中。
苏全孝非常好奇:“听闻鬼侯剑断金错银,不知是不是真的?”
崇应彪上前,握住剑柄,从剑鞘中拔出雪亮剑锋,一道狭长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说:“是真是假,我试试便知。”
说着,便挥舞起鬼侯剑向亭下的金饕餮砍去。
姜文焕及时拦下他:“想顽也要等到回营里再顽。”他提醒着崇应彪和苏全孝,“我们现在是在王宫里,不可以任意妄为。”
崇应彪虽然不满,但是也只能无奈收剑,又问姜文焕:“若是殷郊,你还会拦他吗?”
“无论是谁都一样。”姜文焕把剑从崇应彪手里拿走,放到桌子上。
他面容平静一如往常,看着崇应彪,说:“我明白你心中所想,可是殷郊虽然有王孙的身份,但是也要受宫规约束,况且还有质子营的军规。”
“呵。”崇应彪不悦,“他现在是质子营中的兵没错,可是未来呢?不说十年,十年太久了,就想想五年之后吧,殷郊可能是校尉,也可能是将军,甚至可能成为了新的主帅。”
崇应彪一只手压在姜文焕肩上,伏在他耳边问:“而你我又会在何处,做什么?是一个被排布在阵前的小兵,还是将军脚下的骑奴?就算足够有本事,自己做了将军,可一旦家乡的父兄起了反心,首当其冲的就是身在朝歌的质子。”
“鬼侯剑是神兵利器,只有天地间的枭雄领袖才配拥有它。姜文焕,你觉得我不配,你想要追随殷郊为自己博个前程我不拦你,可是倒也不必像家犬一样,时刻为他看守宝剑吧。”
“我好心帮你,可你却是小人之心!”姜文焕罕见地有些恼怒,“罢了,我与你多说无益。”
苏全孝尝试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一把剑而已!怎么竟然离间了兄弟们的感情!鄂顺,我真恨它,你快将它拿走,速速扔进湖里!”
鄂顺从善如流,拿起剑:“哪能这么便宜它,我必须把它折成两截,专门拿它们剁醢酱吃!”
殷郊一身热汗地走进亭子里:“我如今才知晓,原来你对我的鬼侯剑还抱有焚琴煮鹤的心思。”
姬发也是一身细汗在健壮的肌肉上流淌。他一条腿踩上石凳,喘着气倒水喝,看戏似的看着鄂顺。
鄂顺嘿嘿地笑,糊弄过去。
*
忽地,天上簌簌落下细雪,洁白纷飞,逐渐变得稠密,为亭子四角的小饕鬄戴上了圆润的白帽。
姬发用掌心接了一片雪花,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雪花飞六出。”姬发兴奋地看着众人,“我西岐翌年必有大丰收!”
苏全孝:“太好了!如此西伯侯就不必为上贡之事发愁了,这真是一场解忧雪!”
殷郊:“不好说,我伯父好色,近来竟然在求大王为他命各路诸侯上贡美女。”
鄂顺拿拳头锤了一把石柱子,愤愤然道:“贪得无厌!可恶!”
*
云雷纹铜斝里温着野葡萄酒,众人落坐在亭中,赏雪,占卜。
姜文焕点燃一盏灯,捧着龟甲置于其上,问:“谁先来?”
“我先来!”
“我先来!”
“我先来!”
……
姜文焕:“一个个来,别急,都有机会。”
苏全孝:“我先问问神仙,我以后能不能做大将军!”
崇应彪:“不用问神仙了,让我来告诉你吧!你连兵法都学不明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大将军的。”
“噗!”姬发忍俊不禁。
苏全孝不服:“我现在不强,不代表我将来平庸!所谓大器晚成,你不能小看我!”
殷郊:“那要等到多晚?五十岁?六十岁?还是七十岁啊?”
崇应彪大笑:“哈哈哈哈!”
“走着瞧吧!”苏全孝站起来蹦了蹦,又挥了挥拳头,“看见没有?”
众人满脸疑惑:“什么啊?”
苏全孝:“哈哈!我比你们都高!我还要长得更高,我要让我的身体高高壮壮的,再得一柄宝剑,当威风八面、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我要让我的父兄骄傲!”
姜文焕把“当将军”三个字刻在龟甲上,然后放在火上烧,裂痕穿过了这三个字。
这代表凶兆。
崇应彪:“果然如我所料,你当不了大将军啦!倒不如现在拜入我的麾下,日后我提携你!”
“连大商的神明也觉得我不是当大将军的料吗……”
苏全孝黯然片刻,说:“既然如此,我要去南海。”
姬发:“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我要寻到世间最好的火珊瑚送给妲己!”
“这是你妹妹的心愿吗?”
“我与她自小许下了诺言,要为她寻找火珊瑚做簪子。冀州苦寒,她却怕冷,而只要有火珊瑚,便会使全身温暖如沐春光,就算天气再冷也不用怕了。”
崇应彪:“你妹妹在冀州有父兄疼爱,穿衣用雪貂,烤火用铜炉,反而是你被困在朝歌这个冰冷无情的笼子里,也不知道谁更需要温暖。况且,你自幼离家,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的妹妹或许早已经把你忘了呢?”
苏全孝摇摇头,眼睫湿润:“妲己和我最好了,她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的……就算……就算万一她真的忘了我这个哥哥了……可我还念着妹妹呀。”
鄂顺安慰道:“我姐姐虽然近在朝歌,但也是终年不得相见,更别提远在家乡的父亲。但是我相信他们肯定是时刻想念着我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是骨肉相连的血亲。”
殷郊默默听着,并不言语。
姬发缓和氛围,对姜文焕说:“你的占卜功课到底学得如何,该不会……我们都是你的试验品吧?”
姜文焕:“我跟比干大祭司认真学了的,可是我也没见过神仙啊。”
鄂顺连忙说道:“我作证,姜文焕的确努力学了,甚至每晚睡前都还要抱着龟甲刻啊刻的……”
“咳咳……”姜文焕无状地咳了好几声,打断鄂顺的话。
姬发:“那便在我这再试一次,这次问夸张些吧,就问神仙我能不能当大英雄,继往开来,立就补天浴日之功?”
殷郊:“若是吉兆,也并非一定是姜文焕学艺不精。”
崇应彪反倒不信。
[1]“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出自《幼学琼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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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