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敲着阶面,发出轻响。
也许是因为大青小青下了山,这会儿山间的雾气退了少许,隗清勉强能看清脚下的台阶。潮湿的石面微微有些打滑,他偶尔拽着道旁的树枝,一路辨认着房屋。
8栋、7栋。
这么走着,身后突然响起了铃铛声。
细碎,清越,晃动。
一瞬间,浓雾笼照山林,寒气袭来。
隗清整个人被吞噬进雾,伸手不见五指,视野里只见白稠的雾,呼吸间全是冰冷。
“唔!”
一阵眩晕,隗清一下子跪倒在石阶上。昏昏沉沉中,铃铛声却是越来越清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得脑中也一并腾起浓雾。不同于他人情绪所带来的痛苦或抚触,他的背部滑过冰凉,像是一块接一块的冰从落入领口,沿着脊柱向下滑动。
快跑!
脑子里的警报被扯动。
光是被这些鬼物发现,居然就要承受如此痛苦。隗清昏眩到全身发颤,勉力支撑起躯体走了几步,看见路旁白雾中冒出的几叶灌木,没作多想,径直拨开枝叶滚进了其中。
枝叶罅隙间,灰影幢幢,哭声喊声在石阶上徘徊。
声音随着影子的脚步,却是向下继续前进了。
那里正是5栋的方向。
隗清坐了片刻,眩晕渐渐好转,寒气也悄然散去,正要跟上——
忽地,他偏了下头。
左颊灼起疼痛,如同被人狠抽了一记耳光!
几米远的灌木阴影中,躲着一个人。
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粉色上衣满是泥泞,面色煞白,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见隗清视线转来,还眨了眨眼,淌出几滴泪来。
左脸仍然疼着的隗清:“……”
心累。
明明这么讨厌我,却演得这么需要我。
少年撇了撇嘴,又掉下几滴泪:“我和朋友走散了,正要去找他们,却发现周围全是雾气……外面也出现了那些可怕的鬼怪……”
他眼中闪着晶莹,头扬起好看的角度:“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小声点。”隗清认出少年就是在景区门口的那位,恨意来得莫名其妙,便也不想废话,“我不想救你。总之你坐这等到天亮就没事了。”
少年显然也是个主播,昂起头的角度经过练习,力求将娇柔的一面完全展现在观众面前。
这种姿势有一种摇尾乞怜之感,隗清被粉丝们万人血书推荐,但一直没做过。
毕竟,他不是靠柔弱来吃饭的。
少年却是不恼,他笑了笑,并没有克制音量:“我叫十一悦,是一名生愿主播,请问你是?”
话音刚落,周围的铃铛声骤然大作!
如同潮水拍打岩壁,一浪高过一浪。而后又愈发尖锐,远远听得几声狗叫,夹杂着或男或女的絮絮哭泣。
十一悦的注意被声音吸引,隗清脸上疼痛减弱,手指却传来一阵细小的电流感,有些刺激。
隗清沉默片刻,说:“俟清,玩家。”
这人情绪变化太快,一会嫉恨一会兴奋,这会又变成了针头划过皮肤的触感。
好奇,非常好奇。
十一悦瞪大了眼:“你和你那队友是玩家?看起来不像啊,我之前没发现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队友看着也很强,他一定是老玩家吧?”
隗清没准备搭理他:“不知道。”
现下铃铛声有渐小的趋势,他没再感受到寒冷。敏感肌体质和他者对自身的情绪强相关,隗清推测刚才那阵眩晕,是被距离过近的大青小青所影响。
隗清勾唇,祸兮福所倚,鬼怪也存在情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副本里,他反侦察能力无人能敌。
正要起身,却被人扯住了衣摆。
“你要去哪!!”
话音刚落,几缕白雾缠绕上两人,隗清再度感受到了眩晕与冰冷,
随之而来的,还有脸上的疼痛。
“滚。”
十一悦眉头一拧,顿时梨花带雨,呜咽着:“……我……我只是想认识你们这些很厉害的大佬而已……”
隗清轻笑,一翻手腕,藏在袖口的水果刀正对上十一悦的脸。
“跟着我可以,但闭嘴。”
衣摆上的手应声而落,隗清转过身。十几米处的台阶上,白雾涌动,一颗颗披着灰衣的脑袋从中耸出。
它们步履蹒跚,径直向下走去。
彻底忽视了近处的房屋——
5栋的灯光如昼。
屋门大敞。
……
【哦豁,就因为被他耽误了一下,老程夫妇眼皮底下没了。】
【那边山上有好戏看,走走,切直播间!】
【我不!我要留在这看4清和悦悦[星星眼]】
……
隗清一眼看到了客厅地上的黑色行李包。
他进门便径自拎起包,轻车熟路地掂了掂。轻了不少,也没有之前的金属碰撞声。
十一悦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好奇地东张西望,见隗清拿包,凑过来小声问:“哥哥,这里面是什么?”
“渔具。”隗清回得干脆,拉开了拉链。
电锯锋利的锯刃闯进了视野。
忽略了十一悦的大呼小叫,隗清打开电锯的开关,锯链一动不动。除了这把没电又笨重的电锯,看来其他能用上的“渔具”都被老程夫妇带上了。
难怪程从月会要他找到两个老人,显然是根本听不进话,另有打算。
比方说……
拖着两具快要散架的老骨头为女儿报仇。
最后死在周全利手里。
见隗清不理自己,往山上走去,十一悦连忙说:“哥你又要去哪里?我们在这待到明天不行吗?太危险了,要不等我们的队友来接——”
隗清抬手揉了揉快疼麻了的脸,挑眉扯出一个笑:
“你不是走散了吗?我去服务点找队友帮你广播,让你的队友来接一下你这没断奶的孩子。”
.
可能是被隗清怼自闭了,十一悦路上挺安静。妄山人烟稀少,服务点瞎灯黑火,只搭了两间双层的活动板房。山顶风大,单薄的隔板被风吹着,发出有些渗人的咯吱响声。
临到了服务点,十一悦才怯声怯气来了句:“哥哥……我的任务是山下的温泉里找一个男人,然后背着他找到家人。”
见隗清看过来,他甜笑着:“我现在算是在帮哥哥你做任务,你们到时候能来帮我吗?温泉明天才会开,我力气很小,背不动人……”
殊不知,隗清只是突然心窝一痛,感到了杀意。
他越过十一悦,朝身旁的一棵树看去。
“谁在那?”
【嗯?这里一片黑,有谁在吗?莫西莫西?】
【之前我就想问了,他是拿到了什么道具吗?真的好敏锐啊……】
【敏不敏锐不知道,再这么吵下去,屋里的那位快被吵醒了吧,刚才看上去心情就不怎么美妙的样子~】
“诶,别过来!是我……我、我在这解手呢!”
树后响起惊慌失措的声音。
接着一阵草木窸窣作响,一颗反光的脑袋从树后冒了出来。
“哎哟,真不好意思……裤子拉链卡住了,两位是……是有什么需要吗?”周全利只探出了半个身子,双手还在树干后,似乎是整理着什么东西。
他结结巴巴解释:“我已经下班了,马上正要下山,你们要找就找那边服务点,还有个员工住那……”
隗清淡淡说:“不需要,我就两个问题。”
不等回答,他问:“你见到那对老人家了吗?”
周全利面色一松:“什么老人?”
隗清皱了皱眉:“那没事了。第二个问题,我在林间遇到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人……”
“啊?你……哦哦,是说那边住103室的游客吗?”
隗清摇头:“那人不重要,是林中那位……我好像看到她……没有头。”
“你说什么!”
周全利高叫一声,身子晃动,手一下子没抓住身后的东西,忙扶着树干。失去了支撑,他背后一人高的东西掉落在地,压折了一片草木。
“啊!”
就见他急忙去扯,却是“刺啦”从上面撕下一块布料,“东西”沿着坡翻滚到了石阶。
昏暗光线下,滚到台阶上的人一动不动。
暴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紫红色的斑块,那人眼睛大睁,脖子处伤口的血早已流干。
竟是被叶曦衍一脚踹下山的周武。
周全利脸色乍白,汗如雨下:“你我这……哈哈……那什么,这、这是……是我外甥,他今个儿酒喝的有点多……”
却是没有从树后出来。
隗清感到自己的脚踝被拽住了下,心口的疼痛在持续,甚至不断加剧。
这人虽然害怕,但还是想杀了发现尸体的他们。
十一悦很是惊恐:“大叔你杀了……”
隗清本来还等着十一悦继续说点什么,谁知道这位话说了一半,就退到了自己的身后,衣服都被拧成了麻花。
这样不行,隗清暗暗摇头。
还是得他出马。
隗·知道一切·清深吸一口气——
“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
他迸发出惨叫,一连朝后踉跄着退了几步,离活动板房只剩了约十来米。
细白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树后的人,又指了指地上的周武:“是你!你杀了他!!”
周全利吃了一惊,涨红了脸:“你胡扯些什么?我杀了他?!都是你神神叨叨,说什么红裙子、无头女鬼……你你……你tm给老子再说一遍试试?!”
他面露凶光,忽然从身后掏出一把半臂长的砍刀,对准了两人。
“你莫名其妙说什么呢?无缘无故栽赃给经理大叔,快给别人道歉!”十一悦看到刀立马改口,他缩到隗清身后,“对吧大叔,你外甥……是你在山里意外发现的,但现在山里信号不好,想着明天下山报警,是这样吧?”
隗清只觉得面颊不疼了,十一悦这是光顾着害怕,不再关注他了。
周全利举着刀乱晃:“你……你们不许动!也别说话!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否则……我下一个就砍了你们!!”
隗清浑身颤抖得更剧,看起来又惊又惧:“果然是你……”
最后,像支撑不住似的,又退了两步靠了最近的房门上。
他悄悄偏头,余光瞥了眼门牌,102。
啧,那人在隔壁。
周全利挥舞着刀:“你们给我过来!把他搬到屋!不许说出去!”
隗清指了指身后的房门,问:“搬进这间,还是这间?”
他说着挪动到103的门前。
周全利一面走上前,一面手里的刀对准了隗清:“101!快点下来给我搬!”
看着对方持刀越靠越近,隗清直接拍上身后的门板。
他带着哭腔:“救命!是人是鬼都来救救我!!”
咚咚咚!
没反应,他继续。
哐!
哐!!
本来他用的劲不大,但屋里没有回应。
完了。
这人怕不会是睡死了吧?
手拍击着门板,像是没有痛觉似的,很快通红一片。
此时隗清的心窝一下一下刺痛,眼睛盈满了泪光,还真没感到手有多痛。
他只是为了让屋里的人快出来。
哐!
出来做任务了!
哐哐!!
得天独厚的惊慌情境,快点来牵手!!
【谁说他演得假的,这演得可太棒了!我的小心脏在扑通扑通狂跳,这哭得也好美……】
【屋内人在干什么呢??还不出来英雄救美?】
【他……哦……他翻了个身……】
【不是!十一悦人呢?怎么一眨眼不见了,跑了??】
……
大概是被隗清暴力敲门的气势震撼,周全利声音也抖了。
“别喊了!你再喊……再喊那个女鬼都要被引来了!我把刀给你……给你!”
103的门还是没开。
恐怕不是叶曦衍真的睡死过去,要不就是周全利骗了他,说人在屋里。
这么想着的同时,隗清一瞬不瞬盯着两米远处的周全利。
高度紧张。
这人说要将刀递过来,整个膀子都在抖,刀刃却是对得很准。
他在装抖。
满含杀气的恶意从隗清的心口蔓延到了肩侧。
周全利是想直接在这里杀了他!
下一秒,隗清一个闪身,躲过了劈来的砍刀。
刀刃径直插上了身后的门板!
刀的顶端没入了将近三公分,这是下足了狠劲。
一击不中,周全利忙要拔刀,门板却嘭地一声,直直被弹开。
刀身立在门板上,横撞向门外人的脖颈!
门掀起一阵凛风。
落着血的刃口擦过隗清的额前,几根发丝飘落。
风染着血色。
他还没看清眼前,手却是被人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