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吃了自己面前的肉脍,把她面前的也夹走了。
九方书轻轻地叹一口气,她实在摸不准他的脾气。
他凌晨时黑着脸,拽着她去大殿见刘秉川。
他们方才明明针锋相对,他明明很生气来着。
九方书又瞧了他一眼,可是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挺开心的。
他吃完就去上朝了。
九方书又想了想,觉得方才也不算针锋相对,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刘秉川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随便陛下怎么砍。
所以他心情好大略是因为站在无人之巅,可以随意支配他人的快乐吧。
九方书看着阴沉的天,她的心情很不好。
她方才拒绝了刘秉川,再想拿到解药就难了。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自己有没有中毒。
九方书说自己不舒服,让宫人去喊太医。
太医把了脉,震惊地用银针从她指尖取血,放进药水里测,测罢他忽然战战兢兢地跪下:“圣......圣女,您中了剧毒。”
九方书早有心理准备,她淡定地问:“什么毒?”
太医跪着回:“臣只能测出一味断肠草,其余的测不出来。”
既然测不出来,自然也就没办法配制解药,九方书问:“可有人能测出来?”
太医摇头:“另有一味药无色无味,只有制毒之人才知道是什么。”
意料之中,九方书点点头。
她眯着眼睛看太医,她的眼神冷漠,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露出尖利的小虎牙:“不准让任何人知道我中毒了,包括陛下,不然我就把你丢进潭里喂神蛟。”
太医吓地伏在地上诺诺点头:“是,是,臣绝不敢多说一句!”
登基大典当日,他站在群臣末尾,但也遥遥看到了神蛟那似巨蟒一般大的头颅,还有漆黑锋利的锯齿。
他当时与旁人一般,几乎吓破了胆。
九方书不想死,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从刘秉川那里拿到解药。
刘秉川需要她,所以他说爱慕她。
只要骗他自己愿意,也许就能拿到解药。
九方书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
刘秉川已经给她下了毒,何必再跑来求娶,他只需要静静地等着她毒发,等着她自投罗网。
所以,下毒的人不是他。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难道那个内侍是太史令的人?
不会,太史令恨不得她立刻就死,他不会给她这一半的解药。
不让她死,期望她投诚。
那此人必是刘秉川一党。
九方书与前朝接触不多,她不知道前朝的局势,也不知道在野党如何分布,更无从得知是谁在算计自己。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有宫人进来禀:“圣女,容妃娘娘求见。”
她疑惑:“容妃是谁?”
宫人回:“容妃娘娘是前太子的生母,她被陛下禁足在宫中,已经绝食三日,非要见圣女。陛下说,让您去见。”
九方书恍然大悟,原来她才是下毒的人。
刘秉川被削爵,容妃被禁足。
九方书敏锐的察觉到,他们都曾是延陵西的敌人。
容妃或许曾参与陷害延陵西不详一事,亦或者她就是主谋。
她叫来年长的宫人,问:“容妃与陛下是什么过节?”
宫人愣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回。
看来她是知道的。
九方书走近宫人,用延陵西的话敲打她:“我日日与陛下同席共枕,我可是他的爱妃,是他的妻。我与陛下一体同心,若是你知道却不告诉我,导致我被容妃利用蛊惑乃至杀害,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宫人忙跪下道:“奴不敢,奴也只知道一星半点。”
“听说容妃娘娘是陛下母妃德妃娘娘的闺中好友,容妃娘娘还是由德妃娘娘举荐入宫的,满宫上下都说她们二人感情好,是后宫的表率。”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容妃娘娘亲自检举揭发德妃娘娘与哥哥忠勇将军里应外合,试图谋反。”
她停顿了下,声音越发小了:“还道陛下不祥,注定无君无父,说陛下会弑父灭国......”
“后来,陛下就被流徙疆北,容妃的儿子当了太子。”
九方书垂眸沉思,她已经明白了大概。
这规则里的所有人,不过是先王的棋子。
当年那场政变,先王是主导者,容妃是他的刽子手。
先王忌惮鼎盛的德妃和忠勇将军,容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
于是,他们联手完成了这场屠杀。
九方书示意宫人引路,往容妃宫里去。
她的宫殿离主殿不远,看来以前很受先王喜欢。
宫门口很萧条,只有两个软禁她的带刀侍卫,侍卫见到九方书下跪行礼,开门放她们进去。
九方书走进正殿,容妃正高坐在龙凤扶手椅上等她。
她不过才过不惑之年,就已经鬓角生白发,眼角布满细长的皱纹。
许是因为绝食了几日,看起来如强弩之末般虚弱。
她盯着九方书,满眼惊艳,片刻后又讽刺地笑:“真是如天仙一般的美人儿,怪不得我的川儿和那个女人的孩子,都对你如此痴迷。”
九方书被夸了,十分受用地眯眯眼。
陛下如果真的痴迷她就好了,她也不必如此费事了。
她问:“是你给我下的毒?”
容妃点头:“不错,是我。”她笑,“你来了,就说明我成功了。”
“我手里只有高内侍这一个可用的人。我知道这是他故意给我留下的,我做的一切他都知道,这不过是监视我与川儿的手段罢了。”
她怒道:“高内侍没回来,必不是他杀的,是你杀的!”
九方书直面她的怒火:“你给我下毒的目的,恐怕不止是让我投入你们的阵营这么简单吧?”
“自然不止!”容妃激动地拍桌子,“谁敢动我的儿子的王位,我就跟他拼命!我要你杀了他,然后利用你圣女的身份,扶持我的川儿登上王位!”
九方书很喜欢现在的处境,她并不打算换一个阵营。
她嫌恶地看着容妃,摇摇头道:“杀母又杀子,你这么狠毒,与你为伍看来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后宫就是尔虞我诈的战场,什么狠毒?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我若不杀她,难保有一日她不会杀我!”
“你服了我的毒药,今天是第二日了,还有五日,你必死无疑!”
她幽幽地笑:“你不点头,五日后你就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死,想想你这花容月貌,真是可惜啊!”
但九方书向来都讨厌被人威胁,她轻声叹:“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但是容妃娘娘,你露出了你的底牌。”
容妃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今天威胁我的是刘秉川,那你还有机会。但是给我下毒的是你,你有弱点,你的现在和未来都系于刘秉川身上。”九方书笑得花枝乱颤,“你不是说他对我很痴迷吗?”
她看着瞬间变了脸色的容妃,露出锋利的小虎牙:“这下可怎么办是好呀?我杀了你的高内侍,又要去蛊惑你的儿子了,可是你已经没办法和刘秉川联系了。”
容妃脸上的肌肉抽动,她怒视着九方书:“你敢不听我的话,你也会死!”
九方书挑眉:“没关系,我死的时候会拉着你儿子垫背,栾量国的前太子、前储君,不亏。”
容妃的脸色彻底垮掉,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助的哭腔:“不......你不敢,你也会死的!”
九方书看着她,咬牙:“我不喜欢你威胁我,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不给我解药,我就让你给刘秉川收尸。”
容妃从椅子上滚下来,她趴在地上,捂着心口痛哭:“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德妃姐姐待我如此好,我怎么会忍心杀害她!都是先王逼我的,我不杀她,我就要死,我只能杀了她。”
她哭得真情实感,像是后悔极了。
在九方书快要走出宫门的时候,她突然喊:“今日是德妃姐姐的忌日。”
九方书回头看她,她眯着眼睛,脸上不知道是笑还是泪,她缓缓把头低下去,道:“她死在未央前殿,替我去祭祭她。”
九方书想了想,径直回了寝殿。
到了入夜时分,延陵西也没回来。
九方书想起容妃说的未央前殿,她披上衣服往未央前殿去。
今日是延陵西母妃的忌日,他应该在那里祭拜。
未央前殿在英武殿后面,是进入后宫的必要通道,是宫里庆祝重大节日的地方。
九方书沿着台阶跑上去,殿内没有掌灯,漆黑一片,她寻了一圈没找到人,便沿着通道往灯火通明的武英殿走去。
九方书将爬上台阶,蛟浮在水里动了一下,探出脑袋看着她。
九方书喊它:“十方,下去。”
她是九方,神蛟是她的手下,所以叫十方。
十方听话地浮下去,九方书转头看向至高的王位。
王位上没有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木头排位。
她走过去,走到台阶之下,才看到虎柱后面坐着的延陵西。
他背对着九方书,两侧的灯火刚好躲过他,直直地投射在冷冰冰的排位上,而他完全被黑暗笼罩在角落里。
他即使坐着,看起来也十分宽阔高大。
可是九方书觉得他此刻如此弱小无助,只要她挥刀就可以砍了他。
九方书走过去,她无法感受他的痛苦,但是她知道他此刻在痛苦,她站着,没有说话。
许久,延陵西终于抬头,看着九方书,他背着光,只有眼底亮晶晶的。
九方书知道是他授意自己去见容妃的,她开始汇报:“容妃游说我,希望我向刘秉川投诚,利用圣女身份帮他夺王位。”
延陵西无甚反应,他起身往外走,只道:“痴人做梦。”
九方书想了想,说:“她说今日是德妃娘娘的忌日,让我去未央前殿祭拜她。”
延陵西突然停下,九方书也跟着停下,抬头看他。
他缓缓转头,脸上是比天幕还晦暗的阴翳怒火,他看着九方书,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他死死地禁锢着她,沉声道:“祭拜?”
“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也配?”
他说罢利落地挥手把九方书掀翻,丢进了深潭里。
九方书穿地太厚,她在顺利艰难地挣扎了几下便直直地往下沉,岸上延陵西布满杀意的脸越来越模糊。
九方书瞬间反应过来,她被迁怒了。
她被容妃算计了,在欢祝节日的未央前殿被满门诛杀,一定是一段很痛苦的回忆。
当这个地方被始作俑者一起提起,巨大的屈辱与恨意共生,陛下会连带着她一起恨。
容妃就是期望她不合时宜地提出来,然后她会被陛下厌弃,最后只能转投刘秉川麾下。
在她快要窒息时,十方游过来猛地将她托出水面。
九方书顾不得身体的寒冷,她扑腾着游向潭边,紧紧攥住延陵西的衣摆,延陵西抽出腰侧的剑就要砍她。
九方书可怜又执拗地扯扯他,小声问:“陛下,您是想让容妃难过,还是想让刘秉川难过?”
延陵西低头看她,她像一只落水的小狗,浑身湿透了,缩在水里打颤,腮上通红眼里含泪,艳丽的脸蛋耷拉下来。
她没有一点攻击性,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即使他亮出了利刃,她依旧像个赶不走的小狗,委屈巴巴地依恋着他。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攥住剑柄,猛地收刀入鞘。
那双雪白的小手依旧攀着他的衣摆不放,喏喏道:“陛下,若你希望容妃难过,我会帮你杀了刘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