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今天白天,何童正乏味地在厕所洗手。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公司的自动洗手液机最近感应有些不灵敏,总是在手移开后还“吱——吱——”地向外挤着洗手液,所以后勤在机器下面摆了一个绿叶子形状的陶瓷小碗。
但是这次,何童看了两眼小碗,却发现洗手液机好像是被修好了。
然后,就在这多看了两眼小碗的功夫,机器里就传来了什么细细小小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在那喊“何童——何童——”,下一秒,那位叫**神の泪·梦的怪婴小精灵,就吹泡泡一样从洗手液机的小孔里钻了出来。
何童惊骇地后退两步。
——……救我!医生!救我!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没按时去复诊的!
脑袋甚至勤恳地把见到医生后的狡辩托辞和病情描述都想好了!
“……你那什么表情?”小梦翻身跃上洗手液机顶,阴郁地瞥了何童一眼,“你不会也像小学生一样,分不清闲想和现实吧?”
“……分、分得清,分得清……吧?”何童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又闲想了些什么,说话时嘴唇谨慎得像是黏在一起一样,生怕自己在现实也自言自语起来,“哈、哈哈,你不是,不是嘀哩的那个好朋友小梦吗,怎么今天……有空来我们公司厕所遛达?”
小梦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何童从中嗅出了一些表演的味道。
“听一一讲你们这层的这台机器坏了,我特地向月亮打了报告过来的——哩哩有跟你提过吗,我们小精灵可以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帮忙修理那些坏掉的东西。如果遇到器具时灵时不灵的情况,那可能就是有小精灵在帮忙呦。”
突然被科普了新奇设定的何童有些感激地点头。哦哦哦,所以,这是在忙活的时候特地出来跟我打招呼呀,闺蜜姐待人还挺礼貌热络咧……
“必须得是小精灵吗?大精灵可不可以?”
“……别想这样压榨哩哩!”
被戳破的何童没出息地讪笑两声。她刚刚已经从阳台纱窗想到月饼盒子了。
“我就那么随口一问啦,哈哈哈!那,那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忙吧?对了,现在的洗手液机很好用呦!”
何童比划了个“看好你”的手势,就不动声色地朝着厕所门的方向滑了两步。
“先等等!事实上,我这次就是特地过来拜访你的。”
小梦小脸凝重地在洗手液机顶坐下,橄榄石一样的浅绿色眼眸蒙上一层水光,一副可怜又脆弱的模样。
何童更戒备了。
“听鸽子她们讲,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大人?”
“啊?”
从童话世界的精灵口中听到“优秀”这种世俗字眼,何童心里毛毛的。
“说是你的学校非常了不起,工作也很体面,唔,赚的钱也挺多?”
……一连串的世俗字眼!何童简直像是过敏一样,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要过那么好我会去童话世界?!而且,而且你无缘无故地说这些做什么,总不能想找我借钱吧!”
何童拉下嘴角,有些气恼地质问这个越界的小精灵。
“我想,既然你这么厉害,那能不能把我的人类朋友,也就是鸽子她们,托付给你。”
“……哈?总不能是她们想找我借钱吧?”
大概是小婴儿不懂大人的人情世故,小梦像是完全没注意自己简单两句话就让何童破防得不轻,继续语气诚恳地请求着:“不是借钱,唔,或者说不只是借钱。我想请你帮忙在现实世界照顾她们,所以除了钱之外,你还要付出时间、精力和爱。”
何童的五官疑惑地皱在一起。
“……照、照顾她们?她们三个都是大人,有工作,有亲人,有朋友,哪里轮到我照顾?”而且,她们的精气神看着可比我好多了!
“就是可能会有没工作、没朋友,亲人也派不上用场的情况嘛!”小梦说着有些急迫,“所以,就需要你在她手头紧的时候接济她点钱,她生病的时候陪她住院,她平时心情低落的时候再和她聊聊天、散散心什么的。你愿意吗?”
“唔,可是,可是,这种请求也太唐突了……”
“你不愿意?”
“倒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如果她们来找我帮忙,那我当然可以偶尔帮一帮。但是托付给我什么的,就太,太……”
听到何童这样推三阻四,小梦诚恳的小脸一下冷了下来。
何童见她这幅表情,也觉得莫名其妙,“所以,无缘无故的,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她们三个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人照顾的样子啊?而且,不是说让我们私底下不要有太多接触吗?”
小梦老气横秋地把小短手横抱在胸前,没好气地说:“因为我打算去死了!”
“……啊、啊啊?你,你……”
何童滞住了。
一方面,她先前对这个小精灵的职业病已经有了些诊断,所以没料到这么骄傲要强的她也会做出这种职业规划;另一方面,唔,这样说或许有些无情,但是表演,是的,小精灵这副做派里表演的味道实在很重!
何童忐忑地盯住小梦那双重又变得波光粼粼的眼眸,总觉得有什么阴谋藏在里面。
“你应该有些了解吧,之前在那个噩梦的小世界里,你不是知道了精灵自杀的事情吗?”小梦小小的手指攥紧了白色袍子,“我们精灵的生命,有些像是《海的女儿》里的美人鱼——这个故事你肯定听过——我们可以活上很久很久,但是却没有一个真正的灵魂,当我们主动结束生命时,我们会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样消失无踪……”
“……那,那精灵活到最后,岂不是就只有自杀这一个选择?”
“那倒不是。精灵生来便有着为人类小孩带去爱与勇气的使命,如果完成了使命,度过了很好很了不起的一生,那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真正的灵魂,一个没有使命的,自由的灵魂。”
何童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你们还有宗教信仰?”
小梦无语地瞥了何童一眼,“真正的灵魂,是让我们用来兑换新的人生的!这个灵魂可以钻进一粒儿蛹或者一颗蛋,或者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咪的肚子,或者什么了不起的美丽的果实种子。总之,获得又一次的自由的生命。”
唔,是获得什么投胎选择权吗……“那你应该想象过下辈子要当什么吧?你想当什么?”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今天是我来问你!”虽然是请人帮忙,但小梦说话可是一点也不客气,“现在的情况就是我要像泡沫一样消失了!我放心不下鸽子她们,虽然童话世界里有哩哩帮忙照应,可现实世界里的事她帮不上忙,所以就需要一个强大又有责任感的人类的承诺。”
小梦盯住了何童,眼眸里是货真价实的哀伤和恳切,“你愿意吗?为在童话世界结识的可贵的朋友,付出现实里的金钱、时间、精力还有爱?”
何童摇头。无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拨浪鼓。
“……什么?!你要不要拒绝得这么干脆!”小梦腾地一下从洗手液机上跃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何童的鼻子大骂道:“你个无情无义的坏东西!”
坏东西何童满不在乎地叉起腰,“是你太天真。我们人类社会很复杂的,精英主义啊精致利己什么的……像我这种人,才不愿意为了没有回报的事付出金钱和时间!”
“你、你!你是个坏东西!坏东西!”小梦气得不轻,骂人都不太利索了。
“哼,反正我帮不了你这个忙,你去找别人吧!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小梦语气不善地叫住何童。
何童没皮没脸地回头,却见她的小脸上没有了表演和货真价实,只看起来阴恻恻的。
“那如果我想请你帮我办一场无与伦比的葬礼,你愿意吗?”
“哈!”何童欠揍地摇头晃脑了两下,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似的,“如果让我为你办葬礼的话……那我还真有个无与伦比的灵感!”
说着,何童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小梦的袍子,把她从洗手液机上提溜了下来。
“……啊松手!你要干什么?!”小梦被长袍领子半吊着悬空,只能愤怒地对何童的手腕拳打脚踢。
何童把手拿得远远的,麻利地打开旁边一扇棕色隔间门,然后指着马桶,对着小梦猖狂大笑道:“我会把你的遗体冲进马桶!这样最省事了!哈哈哈!”
“啊啊啊坏女人!坏女人!”
何童不理小梦的气急败坏,干脆地一把把她那小小的身体塞进马桶,甩上马桶盖,然后按下冲水按钮,“哗——啦——”
嘀哩哩目瞪口呆。
毕竟就在刚刚,何童还在不满她的反应太过冷漠……结果,何童她不止冷漠,而且,而且还很恶劣呢!
她这次是在叮叮当当山召唤的何童。
这里的冬天格外地长,也格外地冷。印象里,她来过这儿几次,每次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不停歇地沉沉地往下落着硕大的雪团。
偏偏现实世界里已经过了立夏,何童最近来,唔,好像也穿得越来越清凉了……所以,一收到要来这里的邀请,嘀哩哩就特地去为何童买了件漂亮的浅珍珠色毛皮大衣,还被忽悠着搭了一对淡砂金色的小羊皮手套——最近,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和何童过小日子一样的稳稳的甜蜜里了。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先前小梦说要对何童进行考验她也没有在意……这下可好了!
嘀哩哩一边愁眉苦脸地听何童报告小梦的“临终托付”,一边操心地替她围上新买的毛皮大衣,戴上柔软的小羊皮手套。
别说,何童这样一装扮,看起来还挺贵气咧。
当然,只要何童稍稍露出点骁勇本色,那这身厚重的毛皮大衣立刻就能衬出她座山雕一般的十足匪气出来——就像现在,她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如何无耻又无情地将小梦冲进马桶,让嘀哩哩难以置信得睁大了眼睛。
何童一见这个淳朴的精灵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写满了“你竟然是个坏女孩”,顿觉冤枉——咳,虽然将怪婴冲进马桶,的确是有点点借机泄愤的小小心思在啦。
“……嘀哩!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会觉得,我说的就是我想的吧?那些可都是我的计策!”
“……唔,嗯,我明白……唔……”
“那你还这样吞吞吐吐的!”何童不满地推了下嘀哩哩的肩膀,活像只袭人的北极熊,“这次就全亏得我的智慧了,懂不懂?我只打眼一看,就知道你朋友小梦她是‘人活一口气’的那种类型!所以我这样激怒她,让她放不下心去死。事实也证明,非常有效!你不知道,哎呦,她来找我的时候,那蔫不唧唧的样子,看着马上就要活不下去了,结果,嘿,被我这样一通计策使下来,她走的时候那对绿眼睛里简直像是烧起来了两团火——生命之火!——而且,连背都挺直了呢。”
唔,都被冲进马桶了,还在意什么背挺没挺直呀……嘀哩哩在心里小小声地嘀咕着。
“你,你倒是说句话啊!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诶。”何童微皱着眉头,埋怨地看着发呆的嘀哩哩。她将事情原委都讲上一遍了——还自我吹嘘了一番——可嘀哩哩还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真是的!
“唔,其实,不用太在意的呀……”
“……嗯?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现在换何童的眼睛里写满“你竟然是个坏女孩”了。
嘀哩哩轻轻叹了口气——当然是谎话。越来越多的谎话。
“小梦她经常这样子的呀,唔,或许是压力太大的缘故,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说想要结束。我们认识这么久,我都不记得她提过多少次啦!”
反正这事儿是小梦自作主张的考验引起的,嘀哩哩编排起她来没有半点内疚。
“啊?”何童迷茫地搓了两下手心,终于发现自己被嘀哩哩戴上了一对新的手套。
“是这样的呀!可能她最近觉得有些累了,又正好见你比较可靠,所以就去拜托你。当然啦,其实就算你答应了,她肯定也还是放不下心的,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唔,怪不得……”何童若有所思,“怪不得你上次说,这对精灵来说很正常……可是,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隔三差五就想死什么的,这这这……诶?我上班不也是隔三差五地就想死吗?唔,但其实我还挺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
嘀哩哩温柔又无奈地看着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何童,继续安抚道:“工作压力大,心理有些不正常也是很正常的事!咱们多关心关心小梦,她肯定就又好了!”
何童迟疑地点头,依然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嘀哩哩凑上去,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何童身上的毛皮大衣的脖领,又装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对了,正好今天的冒险很轻松,不如咱们喊小梦一起过来玩吧?现在鸽子她们肯定还没空过来呢。”
一听到“冒险”,正若有所思的何童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啊?我还没准备好呢!”
然后,收回了一些注意力的她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漂亮大衣,“咦?嘀哩,你给我买新衣裳啦?”
再左右张望一下。唔,这是一个分不清是凌晨还是黄昏的灰沉雪天,身后是几棵枝条稀疏的枯树,和错落分布着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白色低矮小屋,一朵一朵的,像是雪地里冒出的巨型口蘑,“诶?这是哪儿?咱们要在这儿冒险吗?”
最后终于看向嘀哩哩,“天哪嘀哩!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何童着急忙慌地赶紧解开大衣,要把瘦伶伶的嘀哩哩一块裹进怀里去,却被她有些害羞地推开了。
“哎呀,你知道的呀,手织毛衣最暖和了,穿上一点也不会冷!”
嘀哩哩脸蛋儿红红的。
她今天穿了一条奶蓝色的厚呢子长裙,雾蒙蒙的蓝色就像这个雪天一样,外面套了一件彩点羊绒线的驼褐色开衫马甲。没错,是何童新近织好的。
自从上次的绿披肩收获了嘀哩哩那极其满足手工人——不谦虚点说,匠人——虚荣心的反馈之后,何童立刻在自己的编织日程表里紧急插队了一件粗针粗线的泰斯马甲,织得快极了,一个周末就织好、洗好、晾干定型,再缝上几对像模像样的牛角扣,然后,加班加点一样地把它遗忘掉,带进童话世界里来。
嘀哩哩喜欢到简直不舍得脱下来。
当然,那件绿披肩也要一起围在马甲外面。
何童脱掉手套,有些霸道地抓住嘀哩哩纤细的双手在自己手心里搓了几下,发现这个瘦伶伶精灵的手掌竟然真是暖暖的,立刻就认定这是自己的神奇马甲和神奇披肩的神奇魔力,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美滋滋地把小羊皮手套戴到了嘀哩哩的手上。
“那,听你的意思,今天的冒险是很轻松、很愉快的那种咯?”
“对呀!而且,这甚至都算不得是冒险呢——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的葬礼!”
何童美滋滋的笑容凝固在北风里。
“……不、不会是,又有什么精灵,‘正常’地死了吧?”
“哦不不不!是一只猫咪,猫咪大魔法师!她可是寿终正寝的呦。”嘀哩哩说着,小脸上出现了一些没良心的快乐笑容,“而且,她的财力非常雄厚,在很多小世界都有房产和土地!她写信告诉我,说她会在葬礼上把她的遗产分送给她的好朋友们。所以,我大概也能分到点她的不动产呢!”
何童沉默了一会,“……它,从哪儿给你寄的信……”
“当然是在她去世之前,在这里,叮叮当当山,喵呜镇!”嘀哩哩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猫咪们对自己的死期都有些奇妙的预感!”
何童无助地拢紧了身上华丽厚重的大衣,后背有些发凉,脑门却又冒出许多汗来。
“……我可以不去吗……而且,最好也别喊小梦过来吧……”
“啊?为什么?”
“主要、主要是最近的冒险,好像都跟‘死’过不去似的,我压力很大……我还没有准备好呢!而且小梦,她不是也有这方面的打算吗,万一她在葬礼上触景生情,或者有了什么灵感……”
“哎呀,那不可能!等咱俩碰见小梦,抱抱她、亲亲她,她肯定就把这个念头给忘了!”嘀哩哩理所当然地说着,半撒娇半诱哄似的搂住了何童,“何童,和我一起去嘛,这位大魔法师是真的很富有,真的!没准到时候,每个参加葬礼的人都能分到点财产呢——金币,金币呦何童。”
何童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搂着自己哼哼唧唧的赖皮精灵。没办法,她就吃这套。
“……那,你分到的遗产,也得跟我和小梦平分!”
“没问题!”嘀哩哩干脆地答应。
然后,她就抿着嘴止不住地偷笑起来,“哈哈,何童,你,你真是个坏女孩!”
何童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
“哈哈哈,‘哼!没有回报的事!’哈哈哈!”
嘀哩哩叉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模仿何童的台词,小脸上那两团苹果肌也装模作样地绷了起来。
“好了,别笑了,咱们现在就去葬礼吧。”何童高傲地抬了抬下巴,“那位魔法猫咪住在哪个房子里?”
“哈哈哈!”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嘀哩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去、去镇子的中心……哈哈!”
在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积雪出发之前,浅珍珠色的北极熊终于气恼地在笑个不停的嘀哩哩背上“嘭嘭”捶了两拳。
“……哈哈!信上说,会有一位猫管家在镇子中心的金色路灯下等我们,哈哈哈!”
何童和笑得收敛了一点点的嘀哩哩在雪地里跋涉着,穿过一栋栋比两人高上一些的圆滚滚的白色小房子。
密密麻麻的雪团被风卷着,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灰色丝线,丝线又交织成一层又一层的粗粝灰沉的纱幕,每向前走一步,便掀去一层。
两人走了一会后,在刚刚好地掀去那样一层纱幕、露出被蒙在灰色之下的一颗豆的大小的金色光点时,沉默的何童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或许,我们得更严肃些才行。”
“啊?严肃?”嘀哩哩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还留着些没有完全褪去的笑意,“是说参加葬礼的时候吗?”
“不。是小梦的事。”
雪地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何童皱着眉,思考着什么,“唔,从心理学上来说,她这样,应该是在向外界求救吧?或许,她已经痛苦得撑不下去了。我们不能因为她的性格,就不把这当回事。”
嘀哩哩埋着头,一心一意地踩起雪来。
“当然,可能也不用严肃太过。”何童想着,有些好笑地皱了皱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像是在表演什么似的,所以她说的话也不可以全信。”
正专心踩雪的嘀哩哩心中一下警铃大作。哎呀,小梦真是的呀,这样自作主张地考验来考验去,没准哪天疑神疑鬼的何童就灵光一闪,要从她怀疑到自己身上了呀。
“……呀,表演?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在心理医生面前做戏呗!”何童来了精神,一本正经地朝嘀哩哩伸出三根手指,卖弄起她的理论来,“有的人会为了一些可耻的目的在心理医生面前做戏,我把它们按照可耻程度分成三类。第一类呢,是想骗来一张‘请假条’,靠着这小小的假期从沉重的压力里喘口气;第二类呢,是想骗张‘抢救单’,你知道的,骗子们想要赶紧获得周围人的好多好多的关注和爱,最好猛烈得像一场心肺复苏,一下子充满空虚的濒死的身体——小梦没准就是这种情况咧。”
嘀哩哩有些不高兴,这个理论像是在说她是个可耻的骗子一样。但是心虚压过了不满。
“……唔,那第三类呢?最可耻的?”
“最可耻,想骗一张‘免罪金牌’呗!”
何童无所谓地甩了甩积了一小层雪花的头发。
她没有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可嘀哩哩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字眼。
“好端端的,有什么罪要免嘛!”
“哼,你不懂。”傲慢的大人何童装模作样地瞥了嘀哩哩一眼,“如果你是个人类小孩,有父母、有家人,那你这辈子不知道要背起多少罪呢。”
比如说,没有好好奋斗,只知道织毛衣、跑来童话世界玩,什么的。
嘀哩哩有些庆幸地想,她是个精灵,那大概就不需要为这一类骗子心虚了。
“像你是个精灵,就轻松不少!不过唔,有使命也是件挺恼人的事。”何童突然想起了什么,嘻嘻哈哈地用毛茸茸的肩膀撞了撞嘀哩哩,“诶,嘀哩,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不做精灵之后,你们不是可以选择新的人生吗?”
嘀哩哩停住了脚步。她有些愣怔地微抬起脑袋,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何童也好奇地停下脚步看她。
两人乘着风雪走了这一路,嘀哩哩好像还从来没掸过雪,厚厚的一层雪花自然而然地覆盖在她的毛线马甲和漂亮长发上,连浓密的睫毛都积起了一小堆雪,整个人看着像是从自然的一次悠长吐息里走出的一只白色雪人。偏偏她那精致的鼻头和双颊被风吹得红红的,看起来反倒比平时血气更显眼了些。
一副满不在乎又鲜活的姿态,让何童看得有些失神。
“哎呀,可我觉得世上最快乐的事就是做精灵了呀,”嘀哩哩为难地皱着小脸,“我可不想选什么新的人生。”
何童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了起来,笨重地跳了两下,用圆滚滚的身体亲热地去撞嘀哩哩,“哼!你这跟人类说真心实意地爱着工作有什么区别?变态变态!哈哈哈!”
没说完,就狂笑着小碎步地跑走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嘛!”
嘀哩哩也不知道为什么地开心了起来,小碎步地跑去追何童。
明明只是对对方的一点点好奇和一点点了解……何童咧着嘴,快乐地朝着远处灰蒙蒙的大雪后的金色光点跑着。就像那盏金色路灯一样,那个朦朦胧胧的答案在明晓之前,光亮就已经照了过来。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了金色路灯下面。
身上的毛皮大衣变得又沉又热,何童笨重地停下步子,喘了几口气,立刻就被嘀哩哩追上来抱住了。
“哈!抓住你了!”
——哼,幼稚!
何童甜蜜地白了嘀哩哩一眼,“是这盏路灯吗?怎么没看到有猫管家?”
“……咦?”嘀哩哩像是终于从美色的迷惑中清醒过来,“是这里呀,镇子中心的金色路灯。是管家还没来吗?”
两人正四处张望着,路灯旁一栋房子的阴影里,谨慎地探出了一只猫咪脑袋。
他没法不谨慎。毕竟这冰天雪地里,突然有一个庞大的野兽被什么追赶着跑过来,实在是吓猫。
待看清了这是两个人形生物,他也用着人立的姿势,像模像样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是来参加大魔法师的葬礼的,”猫管家的两只前爪优雅地交叉着放在肚子上,“樱雪晚落小姐吗?”
——谁?这是哪个非主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