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小魔女 第3章 魔法合同 二

何童呆呆地让到电梯角落——她踩在这段像一个长长的U字的轨道上了——红蓝粉车厢串起的小火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搞不清是紧张多点还是兴奋多点。何童抬头望望电梯井尽头那块小小的奇妙的天空——这个小火车从那块天空来，正要带何童往那块天空去。

有时候也想看看自己小窗子外的天空啊，另一个世界的天空……

这样的念头突然跳了出来。

没准是那个精灵的魔法！何童警惕。那个精灵，没准就是想这样编织一个香气扑鼻的陷阱。上次不过看了几眼合同便回来了，依然是哭了几场呢，如果自己这个线头往童话世界的更深处走走，那简直不敢想精神的毛线球会变什么样。

——可不管怎么说，要当面拒绝那个精灵，对何童而言都有些太难了。精灵说话虽然缺心眼儿，但是真的很有礼貌。而且说起来，何童觉得自己也有错。自己既没有去看医生，也没有认真考虑魔法合同的事情，所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啊……

不如直接回去现实吧，何童有些逃避地想。精灵发现自己没有坐车去找她，应该就知道答案了吧……

正好昨天学到了从闲想的小路回头的方法！

何童开始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唔，今天从下班到进电梯都很正常，所以外套小挎包什么的都在，没缺什么。何童原地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依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何童叉着腰思索一会，看了看电梯里的小火车，抬头看了看两条轨道，又原地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啊。何童又看了看电梯里的小火车，又抬头看了看两条轨道。

——她的脸简直要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

是的，首先，比起出门不穿外套这种事，公司园区里说话的绿叶子，在悬铃木和毛白杨间穿行的轨道飞车，还有现在从电梯井里爬下来的轨道飞车，还还有那个精灵和那张写在A4纸上的魔法合同，哪一件，哪一件不比出门不穿外套离谱？！

——我根本，我根本就是会相信魔法的那种人啊。我根本就是那种，从小就等待着童话世界派辆愚蠢的小飞车来接我的人啊！

被愚蠢的小飞车接了两次之后，何童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何童有些沮丧地站在小火车旁，一会抬头看看天，一会低头来回踱步，愁眉苦脸了好一阵——最后终于自暴自弃地甩掉挎包，爬进了中间的小车厢。

先看看情况，如果症状加重了，再去医院也不迟！何童自我安慰。

“叮铃铃铃——”，小火车沿着电梯井垂直地向上驶去。

这个小火车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每当它开始前进，何童心里就会鼓动起莫名的快乐。

但显然，它的魔力抵消不了重力。何童一边努力支棱着双腿把自己固定在车厢里，一边有些嘶声地喊道：“拜托顾忌一下乘客的死活吧！坐你车的应该有很多小孩子吧！”

何童对童话世界的安全保障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小火车完全不理会，加速冲出了电梯井，然后90°地变换方向，“呜——呜——”地鸣着笛停在了楼顶。

何童在车厢里被重重地蹾了两下后，跌坐在座位与前板之间，甚至几缕头发都散乱地掉到了脸颊上。

——童话世界，我已经开始想要批评你了。何童咬着牙，狼狈地手脚并用从车厢里爬出来。

听见任意达的鸣笛声的时候，精灵正在布置小桌子。她泡了一壶香香的玫瑰茶，倒了一杯端端正正地放在何童的位置上——她很喜欢何童，所以想要用心表现一下，毕竟成熟稳重又相信魔法的大人有不少，可就属何童最合眼缘哩。想到何童那可爱的蜜茶棕短发，精灵又美滋滋地拿出罐儿蜂蜜，打算加一些到玫瑰茶里。然后就听到了任意达的鸣笛声。

似乎还夹杂了一声“啊——啊！”的惨叫。

精灵回头，正好看到何童从车厢里爬出来，两人对上眼神，何童尴尬地甩了甩凌乱的头发。

“哎呀，你来啦！”精灵用快乐的腔调打了个招呼。

——还有你，我也要批评。何童冷酷地在心里宣布，同时对着精灵矜持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她正在忙活的那一堆东西。

淡鹅蛋黄的小桌子小椅子，个个都细脚伶仃的，简直像是按照精灵的体型定制的。走近一看，桌上还摆了一束浅蓝色的风铃花——显而易见，何童推理，这个精灵喜欢蓝色。

精灵格外殷勤地替何童拉开椅子，“来，您请坐。——来，您请喝茶。”然后也亲亲热热地坐在了何童的旁边，又把那两张A4纸合同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何童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了一道玫瑰燃烧般的晚霞，天空从玫瑰色过渡到紫藤色，再到头顶这一大片蓝风铃的颜色。

天光似乎给周围添了一层蓝调的胶片滤镜，一切看起来都如梦如幻。

其实这么美的天空现实里也常有的，只是欣赏它的闲心少得可怜。何童已经打算去童话世界“看看情况”了。

——但戒备心可不能少。要知道，接受推销可是很危险的事。就像被忽悠着配眼镜，付过钱后，店主突然笑着说：“戴这个眼镜看东西都会偏黄呦，看电子屏幕也会不清晰呦。”就像这样，在你被骗了之后突然说话很诚实。精灵没准也会在自己签了合同之后，突然笑着说：“其实我在抓替身呦，不可以反悔了呦。”

何童打了个寒颤，她决定一定要先盘问清楚……再签字。

“我今天考虑了一下，依然有一些疑问，想要仔细了解一下再做决定——昨天走得太匆忙了。”

精灵快乐地连连点头，眼睛里又出现了那谦逊的自信，“您尽管问呀！”

“首先，不用说‘您’这么客套。”何童笑得有点干，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魔法，这茶喝下去后，心里像是开出了一朵红玫瑰似的，浑身都暖乎乎的。甚至还能听到蜜蜂“嗡嗡嗡”地叫呢。

“再首先，就是你说的这个童话世界的冒险，唔，它大概是什么样的呢？”何童一只手开始在空中画圈，“是像小魔女蒙娜那样吗？就是在现实中遇到问题，然后陷入妄想，在妄想里胡编乱造一些妖魔鬼怪，再大展拳脚，最后阴差阳错地把问题解决了？”

说着何童也真的开心起来，毕竟自己现实中的问题可不少呀。

精灵竟然听懂了何童在说什么，她皱眉思索一下，有些为难地回答：“童话世界不是妄想，也不能直接解决你在现实里遇到的问题。不过，”精灵安抚似地握住了何童的手，显而易见，她还喜欢身体接触，“我们可以一起去探索一个个童话小世界，感受大自然，结交新朋友，你会变得快乐又勇敢！这样，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你都不用怕了呀！”

何童怀疑精灵在委婉地说“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可是这精灵眼神太真诚，还越贴越近，何童有点招架不住，连忙补充问道：“那会遇到危险吗？”

“不会不会。”精灵又自信起来。“我是一个很资深的精灵，我的人类小伙伴们最后都安全又快乐地结束了冒险！”

精灵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写满了“专业”。“但是我知道的，对人类来说，合同的诚实透明非常重要呀！所以，我不可以因为我没出过差错，就不把可能的危险告诉你。但是，是的，我从来都没出过差错呦！”

——如果出了差错，我可能就成为第一个死着结束冒险的人类伙伴了，何童忍不住担忧。

“那这些由什么来保障呢？虽然写在了合同里。”

“月亮监管一切呀。”

天慢慢暗了，桌子上的风铃花一朵朵地亮起来，透出浅蓝色的光，花心的光源却是一颗小豆似的橘黄。精灵开心地指着蓝风铃说：“看，这个就是童话世界的月亮的光哦！”

“只要把签了字的合同提交给月亮，那它就会依照合同时刻监管你的行为。”

说着，精灵又拿手指着A4纸上的第二个条款，兴致勃勃地介绍：“像这个！以前遇到可怕的事情，我常常会忘记或者来不及捂住伙伴们的眼睛和耳朵，有时她们都会被吓哭呢！后来我就想，为什么不在合同里写上这一条，让月亮帮我执行呢？所以再后来，只要我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捂小孩，我就知道，准是有事儿发生了！”

“为什么不试试直接让月亮帮忙‘哔’声消音加打马赛克，这样可能会更方便。”何童提议。

“你知道的，小孩们在被吓了一下之后，接着马上就会好奇发生了什么，想看又不敢看。这个时候，一双大大的手才是最有用的呀——她们可以透过手指缝偷偷看！”

——有道理。何童忍不住地点头，开始认可这个精灵的专业了，签合同的心也更坚定了些。

“那，”何童有些害羞地看了看桌上的合同，“这个合同可以增添内容吗？比如说，我说了脏话，月亮帮我‘哔’一下……之类的，可以吗？”

见何童这样问，精灵知道她应该会答应签字了，快乐地在椅子上跳了跳，大手一挥，“当然可以，我这就给你添上！”然后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野草杆似的笔。

精灵一边捏着细细的笔在纸上写字，一边抿着嘴笑起来，“不过，脏话还是要少说呀！”

天蓝色的笔尖也是细细的，秀气得很，写出的字却像狗爬。何童暗自揣测，这个精灵虽然有着大人的外表，但没准内里是个不擅长写字的小孩呢。

精灵写完，发现何童笑得更害羞了。

“那，方不方便再添加一些要避免展示的内容呢，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然后何童建议加上了“四个远离”，又马上受了其中政治权利斗争的启发，皱着眉为难地补充：

“最好跟政治相关的长篇大论都不要有，我不太喜欢这些。还有历史。哦，还有哲学！”

“……唔，最好也不要涉及环保、动保这类话题，例如来只小猪问我为什么要吃它这种，我会有些招架不了……”

“……这样说起来，人权、种族歧视一类的议题也有些沉重，我觉得也最好回避吧……”

“……我会不会提太多要求了？——不会吗，哎呀你人真好。对了，我又想到一条……”

何童像打开了要求匣子，简直是灵感不断。精灵也是捏着笔伏在桌上“刷刷”地奋笔疾书，认真的架势像是捏着小刻刀在雕什么了不得的艺术品。

“……最后，月亮一定不要让我讲我的童年创伤！我一说起这些就会没完没了。哦还有，也不要让我讲个人**，我这人特别守不住秘密。”

精灵听到最后的要求有些迟疑，她提醒道：“为什么不愿意讲自己的创伤呢？童话世界对创伤有很好的疗愈效果哦。”

何童想到了精灵那特殊的安慰技巧，假装考虑了一下她的提议，便立刻坚定地拒绝了：“还是先算了。”

精灵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如果你以后后悔了，我们可以再签一份合同把这一条取消掉。”

在把“不要让甲方讲自己的童年创伤和个人**”写上后，何童满意地住了口，精灵也满意地放下笔，拿起合同看了看。

“嗯——现在这个合同看着更完美了！来，你也看看。”

何童接过合同，一张A4纸写得满满当当的，精灵狗爬似的字越来越小，最后还是在背面写了几行才写完。

何童大概扫视了一遍，终于说了句甲方的人话：“挺好挺好……我没别的要求了。”

然后两人又敲定了每天的冒险时间，22:00—24:00。

——这一般是何童的编织时间。以后估计要在12点后的深夜织毛衣了，何童想，像个打两份工的都市女工。

“最后签上名字就好啦，签在这里！‘何童’，你叫何童对吗？”

“咦，你怎么知道的？”

“你闲想的时候，有时会自己跟自己说话呀。”

——何童啊何童，以后自言自语的时候不要叫自己名字了。

何童一边小声嘀咕“是的，我叫何童来着”，一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A4纸推给精灵。

精灵没有动笔，一直大大方方的她此时看着竟然有些扭捏。何童愣愣地和她对视，害怕她会突然来一句“其实我在抓替身呦，不可以反悔了呦”。

“那现在，给我起个名字吧！”

“啊？起名字？”何童更愣了。

“对呀。我们精灵天生地长，大部分都会请人类伙伴帮忙起名字的。不过有些精灵有了一个名字后就一直使用，有些则会每次都请新伙伴起个新名字。我喜欢后者。”

精灵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的光。

“新的名字，新的开始呀！”

何童犯难了。她有点取名困难，更别说是给别人起名字了。如果起了让人不满意的名字，那多不礼貌。

“呃唔，既然是精灵，感觉像是外国的设定，那起个Lily、Mary这样的英文名字怎么样？”何童不自信地说道。

精灵皱了皱眉，有些苦恼的样子，“为什么说是外国设定，我不是外国的精灵呀。”

何童更不自信了，“那，取个AAB或者ABB的可爱名字怎么样，像经典人物皮皮鲁、鲁西西那种，取一个蹦蹦恰嘀哩哩之类的名字？”

“啊！嘀哩哩！啊啊！我喜欢这个名字！”精灵的小脸瞬间像是被点亮了一样，捏起笔就要开写。

何童惊恐地“哎、哎”着拦住这个风风火火的精灵，“等等！让我再考虑一下，应该还有别的更好的名字！”

“哎呀何童，这样犹豫贪心可不行！”精灵耐心的样子像个知心姐姐——或者更像幼教老师，“你听说过摘麦穗的故事吗？永远觉得前面会有更大的麦穗出现，最后只会空手而归啊！”

——摘麦穗的故事，是这样用的吗？！

何童无助地看着精灵签下了名字。

精灵——当然，之后就要称呼她为嘀哩哩了——拿起已经签好的合同，快乐地长呼一口气，“哎，没想到第一次用魔法合同的形式就这么顺利呀！等我回去提交给月亮，你就可以在童话世界和现实之间自由地来回啦。”

何童平复了一下起了难听名字的内疚情绪，没忍住疑惑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要用合同呢，魔法契约不是更符合童话世界吗？”

“这是在知道你是一位成熟的职业女性之后特意准备的。”嘀哩哩真诚地恭维道。“毕竟对专业的人，要做专业的事呀！”

何童很受用。

就这样，何童和来自童话世界的精灵嘀哩哩签订了魔法合同，从此开始了每天下班后的爱与勇气的冒险，过上了快乐幸福的生活……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