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祖师爷啊。”敬籽浮若有所思地托着自己的下巴,漫不经心道,“祖师爷他们这种大神仙信徒多,多一个信徒少一个信徒他们也没什么感觉的,还不如……”
“有感觉的。”晋楚卿脸上的傲霜犹在,目光投向宣融隋,说话时的神色无比认真,但讲出的话却有些许的滑稽。
宣融隋眨了眨眼,眸中倒映出的晋楚卿比月光还圣洁,他心上一重,此刻,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他好像被摆在一个很高很高的位子上,很重要很重要。
“嗯。”宣融隋的心像被一只柔软的大手抓了一遍,全身不由一颤,但面上藏着心思,没让晋楚卿察觉出来。
“咳咳咳……”
不等敬籽浮把话说完,嬴璟绝咳嗽了两声,拉了拉敬籽浮向前倾的身子。
敬籽浮反应过来,顺着嬴璟绝的示意,看向晋楚卿微变的神色,他迅速地朝晋楚卿通了灵信,边骄横边道了个歉,“祖师爷,你为了个小恶灵,还凶我。”
“我缺这个信徒。”
“还有,他是戏灵,不是恶灵。”晋楚卿刚通了灵信,紧接着,又朝嬴璟绝和敬籽浮的方向通灵信。
“好好好。祖师你就缺这么个信徒,缺戏灵给的那炷香。”敬籽浮点了点头,他立即调转话头,旋即想到什么,他一笑,眉飞色舞地凑到凑到宣融隋跟前,熟络地扯起宣融隋的衣袖,“小皇帝,要不要拜扫把星?拜扫把星上炷香,就送扫帚哦!”
敬籽浮说着,尾音上扬,面色可爱。
嬴璟绝见状,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微泛笑意。
晋楚卿跟嬴璟绝对视了眼,无奈扶额。
宣融隋感觉到周边的洪波涌动,再加上面前这男子嘴上一直念叨这扫把星扫把观,宣融隋心上默默有了主意,他眼色微变,面前这人,应该就是扫把星君吧。
他笑了笑,开口喃喃道:“送扫把吗?还挺有心意的。”
邓远景拽住宣融隋的另一只胳膊,乐呵得笑道:“还是去拜财神爷吧,拜了财神,顺风顺水财源滚滚。”
“可拜了扫把星还送扫帚啊,财神殿那边根本没有馈赠。”敬籽浮立即提高一个音调,朝着邓远景作势就要僵持一番。
“怎么会有人来观里不拜财神的。”邓远景诧异道,“没听过凡间百姓的戏言,要在财神殿前长跪不起。”
敬籽浮见势弱,戳了戳嬴璟绝的手肘,给了个急需助威的眼神。
嬴璟绝一脸正色道:“去霉运观,还送簸箕。”
宣融隋嘴角一挑,心中了然面前二位想必就是下凡的扫把星君和霉运真君,他笑道:“好好好,不必争,每个观宇我都会去添炷香的。”
敬籽浮傲娇道:“哎呀,那肯定有个先后顺序的。”
邓远景接道:“那肯定要先去财……”
晋楚卿蹙了蹙眉,不由分说地拉着宣融隋的手,道:“走了,先去戏祖殿。”
邓远景喊:“晋大……”
“戏……”敬籽浮伸手欲拦,在晋楚卿抛来一个眼神后,话锋一转,“戏……祖殿走完,记得去扫把观,有扫把领哦。”
宣融隋和晋楚卿站在檐下,迎着星光。
感到手上一紧,宣融隋微垂眸,盯着手上的暖。晋楚卿没松,他被拽着,也没多说什么,觉着心上有一股力量,很重很重,将他捆得很紧。
与那几个神官争论半天先拜哪尊,但晋楚卿心如明镜,因为早在争论前,宣融隋便早已去了戏祖殿给戏祖师爷添了今日最旺盛的一炷香了。
总归是最念着我的。
晋楚卿想着,嘴角扬起神秘的笑,融入漫天雪景中,作了沉不下化不开的心头一喜。
“仙师。”宣融隋缓了一口气,盯着晋楚卿,晋楚卿宽大的背替他挡下前路飘来的雪籽,冬日不暖,却也不算冷。
晋楚卿回过头,他眼睫很长,几点雪籽埋在他的睫毛上,顷刻间,晋楚卿身上的寒意如这天边降下的雪籽一般,偷偷藏了起来。
宣融隋朝晋楚卿的睫毛处指了指。
晋楚卿洒脱一笑,松了手,指尖一拂,雪籽归到指尖,安安静静地融化,消失。
晋楚卿轻笑一声,眼如明镜,他看向宣融隋,道:“融隋,为何突然想来龙慈寺观拜戏祖啊?”
宣融隋藏在袖袍下的手一顿,展眸静静地望着晋楚卿,半晌,道:“仙师,近来我瞧了一话本子,上头有讲,神明自贵,焚香而存,香火尽,信徒散,神易陨。”
“棠梨园后头通达的庙宇道观不如龙慈寺的香火旺盛,戏行既靠戏祖,我想着便来拜拜,顺路来瞧瞧远景兄。”
晋楚卿:“神,没有那么容易陨的,咱们这一行,也定是长久百年的,你且安心。”
“仙师。”宣融隋微仰头,“你会陨吗?”
晋楚卿一愣,见宣融隋眼底起的薄雾,好似一陨,雾将化水,要在两人间隔出无尽汪洋。
晋楚卿伸手,无处置,略是一顿,最后搭在宣融隋肩上拍了拍。
“不会。”
“仙师不陨。”
“嗯,那就好。”宣融隋像在海洋上漂泊数年,得了答,这才暂回过神,仰头恰见雪往檐下来,似乎又想攀上晋楚卿如羽扇般的睫毛上,他侧头,温声道,“仙师,雪大了,回屋里头避一避吧。”
晋楚卿稍一瞥,见雪籽爬上宣融隋如瓷般的面上,轻点下颚,银袍一翻,三两步,进了屋里头。
屋子里头线香焚过的味道很浓很浓,长明灯燃着,比外头暖了不知几重。
宣融隋站在屋子里头,瞧着外头的风雪。风雪很大,他心上起了疑云,如寻常闲聊般出声问道,“仙师,京城隆冬雪大,江南比起京城还要偏南些,地质润泽丰腴,水气足,青天碧落见肃杀,四季变迁只一瞬,照理来说是瞧不到这大片大片的雪。”
晋楚卿看着宣融隋笑:“嗯。”
“这委实与我想的江南不同,或许说,这算不得真正的江南,反倒……有几分像是京城的冬日。仙师有同感吗?”宣融隋转眸,正好撞上晋楚卿满是笑意的眼眸,又恍惚地错开。
“这就是京城的雪。”晋楚卿正色道,“景是江南景,雪是京城雪。”
“怕你久在江南会想京城,所以便把京城的雪都带来了。”
宣融隋:“啊?”
“融隋,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要带仙师下江南的那夜?”
宣融隋看着晋楚卿没说话,耐心地听晋楚卿讲下去。
晋楚卿抿嘴一笑,眼尾的轻狂翘起,他道,“那夜云紫京城下了好大的雪,为师那时就在想,若是去了江南,我徒儿便见不了京城的雪了,所以就将那夜的雪通通藏在袖袍下,带到江南徐南了。”
“江南不易飘雪,秋入冬只是恍惚的满地萧瑟黄叶。我听江南伶人说,初来便能遇到江南飘雪的人一定非常幸运,想着便多带了点雪籽,这雪也够下满整个冬,越到上元节还富余。”
宣融隋:“仙师待我真是极好,万般言语不足谢。”
“你我,不必言谢。”晋楚卿笑道。
“江南遇雪是难得事也是幸运事,仙师同我一起赏雪得幸吧。”宣融隋邀道。
“好。”晋楚卿应道,转而,轻车熟路地在戏祖殿里点了一盏最为亮堂的长明灯,暖灯听雪过一夜。
晨时,雪未化,浓重的雪飘入戏祖殿,进了晋楚卿的袖摆,宣融隋眸子眯开一道缝,眼神惺忪,却想着——
这雪或许不是入了仙师袖中,该是从仙师袖中飘出的。
趁着晋楚卿还未醒,宣融隋为他添上今日最早的一炷香,添完香后,他绕着戏祖殿走了一圈,在一个亭子里,碰上了一身黑甲的纳兰衡。
“纳兰将军。”宣融隋顿了顿步,趁纳兰衡要走之前,叫住了他。
纳兰衡闻声,步子一停,转身面向宣融隋时,眼神里冒出一道精光。
“你……”纳兰衡眯了眯眸子,“同邓远景一起烧我粮草的那个宣楚皇帝。”
宣融隋靠近半步,瞧着纳兰衡眼底的清醒,扬了扬下巴,没有否认。
纳兰衡逼近一步,沉着声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牌,烧我军粮,联合那姓晋的,轻而易举地取胜我匈奴大军。”
“纳兰将军仍怀恨在心?恨便恨吧。不过——”宣融隋话锋一转,眼神凌厉道,“纳兰将军把那些旧账记我头上就好,不要为难我朝榜眼郎。远景兄当初受我之邀才有了夜闯匈奴军营之举,那时虽是惊天动地的行径,但如今他是我当朝榜眼郎,就是个文弱的文官,纳兰将军与我计较就好,莫要再同他计较。”
“他文弱?确实。”纳兰衡眼中的精光更甚,他看向宣融隋,继而又道,“不过,你这话,他也说过。”
宣融隋嘴角一挑,道:“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你如此说。”纳兰衡鼻腔轻狂地一声哼:“偏要同他计较。”
宣融隋皱眉,脸色不是很好看。
纳兰衡:“宣楚皇帝,你记得我军中被下药消失的两个士兵吗?”
宣融隋原本难看的脸色突变,他瞳孔一缩。
纳兰衡见宣融隋这反应,心上滋味莫名其妙,他继续道,“邓远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得他自己去还。”
“那药是我同他一起下的,你要找麻烦,不如算我一份。”
“自然。”纳兰衡轻哼一声,“不过,那药一看就是他带来的,他占大分。你嘛……烧我粮的旧恨我也不敢落。”
说完,纳兰衡手搭腰间,黑金剑出鞘。
宣融隋嘴角噙着笑不散,黑金剑刺得他眸色也是一亮,他扬唇,激道,“烧你粮,你败兵,也是我本事。”
宣融隋挑眉,半是英气,俊朗不失的脸色灿若骄阳。他手一伸,探到腰间玉带,两枚铜片轻响,叮——待来不及听到第二声,他手中的两枚鸳鸯板就飞出了一片,以极强的速度划到纳兰衡面前,清脆一声,击在黑金剑锋上。
纳兰衡一眼扫过来,蹙眉,剑锋凌厉,方才剑上一响仿佛滋长了他心头的怒火。他握剑,就往那一抹藏绿的身影刺去,这一击根本不带一丝情面,好似新仇旧恨一并倾洒在剑中。
宣融隋眯眼,垂下来的几缕青丝被刺到脸边的黑金剑割断,孤零零地飘到地上。他不容多让,指尖另一枚鸳鸯板投出,以雷霆般的速度,弹到纳兰衡的脸上,几近划到纳兰衡的眼角。
纳兰衡收剑,极速往后一避,但尖锐的铜片还是化开他眼角几寸近的皮肉,呲出一滴血珠,往下滚,他横眉,不怒反笑道,“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再来!”
“好,再来。”宣融隋直视上纳兰衡的双眸,从腰间又掏出一把铜片,在指尖悄悄比划了下,想着右边点完“痣”,给纳兰衡左眼角也点枚痣。
他思绪刚定,纳兰衡手中的黑金剑就挑了过来。
宣融隋淡定地弹了弹手上的鸳鸯板,唰的一下,铜片离手,扫向纳兰衡。
黑金剑扫来,宣融隋挥出的五枚铜片击在剑锋剑鞘各个位置,最后,听得五声清脆的落地声,宣融隋心上一空,黑金剑越逼越近,他右手捻着的两枚铜片蓄势待发……
宣融隋凝视着纳兰衡,手指一翻,耳畔就是猛击的声响,非铜片的清响……似是两柄剑交锋的声响,他侧眸,瞳孔一缩,是踏月!
是——晋楚卿。
“纳兰衡,你胆敢私着来。”晋楚卿持着银剑,挡下黑金剑,垂眸,落在飘零于地上的一缕青丝,眸中锃出愠色。
“仙师。”宣融隋微怔愣,见纳兰衡一顿,眸色一晃,他迅速投出指尖的两枚铜片,扫向纳兰衡。晋楚卿一脸神性,拎着踏月,踏月散着傲人的银光,剑指向纳兰衡。
纳兰衡蹙眉,黑金剑一劈,原本并肩而站的两人瞬时一避,各站两侧。
“你们两个一窝的,我懒得跟你们打。”纳兰衡说不打就不打,出鞘的剑利落地收回剑鞘中,顷刻间,脸上浮现出悲悯的佛性。
晋楚卿嘴角一弯,但目光如炬,只是一瞪,就能将纳兰衡整个人都点燃。他抬手,持着踏月的手一紧,没有要停手的样子。
“仙师。”宣融隋拧头,揽下踏月。踏月只在一念间易主,换到宣融隋手中。
晋楚卿稍稍凝眸。
宣融隋看似指尖轻捻,实则抬眼望着纳兰衡,“纳兰将军,今日比试过后,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你勿要缠着远景兄。”
“一笔勾销?”纳兰衡笑中带嘲,不愿多说,起身远走,留道,“休想!”